仗义的邻居冯四哥想上前解释,一个鬼子上来就挑了一刺刀,顿时血流如注,半个耳朵耷拉下来,冯四哥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冯四嫂浑身颤抖不止,不知所措。
日本鬼子从屋里的临时防空棚里将我三哥揪了出来,那天早晨,他险些被杀!
作为一家之主的二哥要挺身出来解释,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大嫂不顾一切抓住二哥不让他上前,鬼子上来就挑了一刀,腰部皮带及皮肤被割了指深的口子,血从裤子里滴下。
刚毅勇敢的母亲,没有惧怕,一手紧拉六岁的弟弟,一手捂着心口,口里不住念叨着“别杀我的孩子!”
乌豆大哥像以往一样,早晨乌豆一出锅就挑着去卖,谁知在胡同里遇到了鬼子队。
邻居大爷:别让他光着身子走!邻居大娘也把一双新鞋拿来。
乌豆大嫂面色煞白,不泣不哭,两手合掌,看着天,跪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我尚能回忆出乌豆大哥的朴实面孔,大约三十来岁,高个子,黑脸膛,高鼻子厚嘴唇,一脸憨厚诚实相。
九旬老人手绘记录抗战惨烈画面
“那时候没有照相留下来,我打算把见到的一幕幕如实画下来,我没有学过画,实际情景,像大搜查,枪杀人、刺人、挑人,还要惨烈得多……”今年90岁的刘德山是兰州大学退休教授,旅居于澳洲悉尼25年。
今天是“七七事变”爆发78周年,远在澳洲的刘老用手中的笔和画,通过北京晨报展示了他对78年前战火年代的追忆和记录。
“此时的幸福,不可忘记过去人民的灾难”,刘德山在九旬之年,怀着悲愤写下细节丰富的记录文字,怀着悲悯画下记忆里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场景,画出那个动荡惨烈年代里小人物微如草芥的命运。
没有学过绘画的老人,将自己少年时的经历尽最大可能还原出来,并落款“八十年前的刘小四子”。老人说,这个落款,是“为了追忆、为了对逝者的敬重,也表达自己的同为草芥”。
【人物】
刘德山
原兰州大学医学退休教授,退休后旅居澳洲25年,教学与行医。童年到少年时,在当时的天津市铃铛阁中学上学。
【回忆】
日军闯进我们院子
1937年“七七事变”之前,日军就已经侵占天津,河东火车站(今天津站)里到处是刺刀上膛的日本岗哨兵,接着就发生了卢沟桥“七七事变”。日军攻打天津,当时中国军队顽强抵抗,胡同、街道里的百姓,几乎是家家烙饼、蒸馒头、煮绿豆稀饭。一群群人担着饼筐和稀饭桶,支援前线慰劳抗日战士。但是大刀对洋枪,抵抗不住日军的攻击,很快溃败下来。日军也很快从天津东局子、海光寺等处攻入市内。
那时我家住在河东郭庄子泰顺里的一个小胡同里,共有四家人。一为我妈妈的牌友杨二奶奶家,一为罗风桐家,另一家我们叫“阎老婆子家”,因为她家有两个男孩,常同我家的叔侄三人玩战斗游戏。
好像就在各家忙着烙饼、蒸馒头的次日,风声紧急,人们也各处躲避,我家就在住屋的炕边又叠摞了一壁的砖头,顶上铺盖上两块木匾,那是我父在世时病人送的金字题匾,以作“防空洞”。
1937年7月30日,早晨6点左右,一阵狗吠声,随着啪啪的枪声和狗的哀嚎,一队日本兵来搜查了!
十来个头戴钢盔、面色黧黑的日本兵闯进院子,一个手里勾着手枪,其余的日本兵全拿着带刺刀的步枪。一进门便把所有的房门砸开,门窗破碎,所有的老小都默默地站在院子墙沿下。
同院里的房客是布铺里的掌柜,高个子的冯四哥,平时很仗义,这时他主动站出来,好像是要打招呼似的,没等他比划,一个日本兵朝着他的头侧上来就一刺刀,顿时血就喷了出来,半只耳朵耷拉下来,冯四哥捂着耳朵蹲了下来。
此时我三哥被一个日本兵从防空的小屋里提了出来,拉到院子里似乎要开枪,那个拿手枪的日本兵一摆手,我三哥这条命才算是保了下来。我三哥原名刘德岐,后来笔名刘吉典,他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剧作家阿甲一起在北京京剧院最早创作《红灯记》的音乐创作者。三哥去年以九十五岁高龄在京去世。
我二哥为了保护全家老小,挺身解释,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腰部也挨了一刺刀,伤口有三四寸长、半指深,血都流到裤子里了,腰上的皮带也有一个刀切口子。
过了一阵子,日本兵走了,又到别家的院子,留下的是满院子的碎玻璃,还有冯四哥蹲下处的一摊血。
看家狗死在大门边,又听见外面啪啪啪的枪声,不知是谁又被杀害!
晌午,一阵阵日本的飞机轰鸣而过,飞得很低,好像比电线杆子高不了多少。
我站在胡同口,看到劫后余生的人们用床板抬着被杀者的尸体,还用棉被把头盖着,死狗的尸体则叫比我大一些的孩子们拉到沈庄子坟地边埋掉。
中国版“最后一课”
记不清又过了多久,小学校又可以上学了。语文老师孙疤瘌脖子(实在是遗憾,想不起童年老师们的名姓,那时学生们之间只说老师的“外号”)再也不拿藤子教鞭了,地理老师吴大胖子和历史老师李窝头(一次上课时,拿着一个棒子面窝头),都好像是得过什么病似的,变了样子。音乐老师高老八和体育老师霍连元(据说是霍元甲的后代)给我们这些小孩说:“你们上这个学没用了!”
有一天,上课是新开的日本语课,一个日本女子当教师,阿、伊、呜、耶、哟,咿咿呀呀一遍遍地教,她倒是不打人。当她一次叫我起来念日语时,我竟蹲在桌子下面。这样的报复心理,真有些阿Q式,后来因此惹了一场“语音祸”。
那是在初中二年时,教日语的日本人被称为“教官”。一个叫柿畸的家伙,梳着背式发,走起路来上身抖动,下面的皮鞋吱吱地响。一次日语课,要我们呼叫“大日本万岁”,日语“万才”,我有意的呼成HanSai——半岁,被这个家伙听了出来,“吼”地一声把我从课桌旁拉了出来,关到一间屋子里,整日没吃喝,捱了一夜。第二天,我二哥托了人,下午才把我保了出来,一出屋子就喝了一水瓢的凉水。
年轻的朋友们,你们可能读过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课》。回想近八十年前,我的心里也和文中那些孩子有同样的感受……
刘德山 撰文并绘图
日军搜查大院
早晨6时左右,一股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闯入泰顺里,胡同里枪声不断,不一阵日军一窝蜂似的闯入我家,搜查了每一个角落。
乌豆大哥之死
1937年7月的一个早晨,天津市河东区沈庄子泰和里,卖乌豆的大哥被鬼子枪杀。
【对话】
“我们同为草芥”
北京晨报记者:您怎么想到在90岁时用笔写下和画下78年前的“小人物史”?
刘德山:经过那段时期的人,大多都已离世了,留下来的有的身体不好,有的记忆模糊了。九十岁的老朽我,趁着头脑还清楚,要把几十年前一幕幕细小的往事记下来。幸福的人们,不能忘记过去中国人民的灾难。多给青年一代,摆一摆过去的苦难与艰辛,除了老辈革命家,草根平民也有责任,这也是我的主要动机。
北京晨报记者:您的手绘画“工程”还有什么后续计划?
刘德山:那时没有照相留下来,我就打算把一幕幕如实画下来。有的实际情景,如大搜查,枪杀人、刺人、挑人,要惨烈得多。我从来没有学过绘画,也不懂得章程笔法,仅是为了表达心里的情景,试着画出来,暮年童心,初幼水平,千万不要误会我是什么“画家”。我想,今年还要画出数十幅,尽可能多地展现日本侵华的历史细节。
北京晨报记者:80年前经历的细节,您的记忆竟如此清晰。
刘德山:是的,比如日军搜查后的惨象,我甚至记得满院散落的破碎门窗,到处是碎玻璃碴子,烧饭用的苇草均被扎开,地上一摊血,门槛上躺着死狗,连泔水桶都被搜查打翻,满地污水;屋里的香炉、蜡扦撒满地面,帽筒、花瓶破碎在地上,地上立柜的门被砸开。一片狼藉,历历在目。很多情景我不会描述,更画不出来……
北京晨报记者:“刘小四子的回忆”、“九十岁的小顾客”,画作落款的时候,您是怎么想到这些称呼的呢?
刘德山:在兄弟中,我排行第四,长辈不呼我名,只叫我“小四子”。我这样自称,是为了追忆、敬重,也表示我们同为草芥。
北京晨报记者:您除了用字和画记录日本侵华史,还有其他途径吗?
刘德山:我还准备举办一个邮展,主题为“从日本早期邮票看其侵略史”。在国外几十年来,我一直收集日本的早期邮票,自明治维新、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太平洋战争,他们自己记录下了军国主义侵略史。不承认过去侵略的罪行,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我已经把十余册邮册寄回国内,计划今年在国内办展。
北京晨报记者 王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