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柱-天柱山-余庆华拍摄于美丽山水的家族,天柱山是令人向往的地方,有着真正的历史。
从“乔公故址”到天柱峰巅,方圆80多平方公里的天柱山景区,每一座山峰,每一丛岩石,每一叠水瀑,无一不是撼人心魄的诗的华章。
科学家和工程师喜欢用数字的语言来表达思想,而诗人,更习惯将自己的激情融入历史。
泱泱中国,是古老而庄重的诗的国度。天柱留下的上千首传世之作,堪称一部雄浑的史诗。崎岖的山道上,闪过李白、白居易、曹松、王安石、黄庭坚、苏轼的身影。“衣上征尘杂酒痕”,一路浩歌,飘然而去。耀眼的诗句,如天柱山深秋的红叶,散落在山野间,绚丽了千百年。
【天柱山总关寨】余飞跃
晚秋季节,我沐着淡淡的秋阳,忘情地踏着吴宕的黄叶,伫立于天柱峰前,漫步在天险河畔,寻几分天籁,握一把豪情,在疑幻疑真的朦胧意象里,借助那一泓澄碧和万壑松吟濯心、洗耳。一时间,仿佛冲破了时空的限界,纵身千载之上,亲承诗人謦欬,同他们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唐代诗人李白,站在江中小舟上远眺天柱峰,曾发出这样的感叹:
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气。
青晏皖公山,巉绝称人意。
这些诗句是李白在唐天宝七年(748年),渡江到皖西,寄情山水,求仙访道时写下的。全诗十二句,字字珠玑,笔笔含情。又二年,李白在游访庐山的同时,也游览了天柱山,终于还其“默然遥相许,欲往心莫遂”的心愿。有人以为,天柱山的闻名于世,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诗仙的《江上望皖公山》。到底是因为大名鼎鼎的李白的光临,才使天柱山名扬于世,千载流芳,还是因为天柱山的自然景观和人文特色,吸引了大诗人的关注?历史证明,答案正在于后一种情形。但是,历史人物留下的足迹和墨宝,也成为天柱山的历史见证。
俯瞰炼丹湖 葛亮
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唐代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幕幕漫漫艳情浩浩狼烟的大剧。这时的李白,没有去“摧眉折腰事权贵”,而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庆府志》载:“安禄山反,(李白)转侧宿松、匡庐间,结精舍于皖山,读书其中。”天柱绮丽的风光,朴厚的民情,润滋抚慰了他充满动荡、溢满忧愤、布满坎坷的失意生涯。诗人同这里的山山水水结下了深厚的情缘。他在这里结庐读书,还要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归宿地:“待吾还丹成,投迹归此地”,而原本就雄奇秀丽的天柱山水,一经诗人大笔淋漓的点染,更凸现了它壮美无俦的神采,成为神州大地最具人文价值的区域之一。
皖公神像 来源 网络
天柱山脚下的古皖城,亦称梅城,早在唐代,曾为梅城县。何以称梅城,说法很多,但多与梅相关。这里是我国梅产地之一,至今在天柱山周围还有大量野生梅散于阔叶混交林中。对于这种说法,在前人的许多诗句中,可以得到印证:
扶藜踏雪访梅花,小住青牛处士家。
却笑十年萦祖绶,何如一夕卧烟霞。
这首刻在天柱山山门石牛古洞摩崖上的无题无名诗,时间注明为唐宝历二年(826年)。石刻为小楷,从左至右直书。诗的前两句,分明就是一幅“踏雪访梅图”。皑皑白雪中,一位老者手扶拐杖,到石牛古洞旁闲居在家的友人院落里赏梅。看着“报道梅边雪未休”的梅花清新健壮,一树芬芳,诗人由此感到“萦祖绶”的官场生涯令人生厌,反倒羡慕起“卧烟霞”的田园生活来。
一生情钟天柱的乌以风,晚年在他的寓所——天柱南麓的谷口草堂里写下的咏梅诗,又何尝不是一脉相承,情发于衷呢?
谁能耐雪独先花,疏影长留高士家。
若使香飘生道左,人间那许一枝斜。
梅城风光 摄影 叶余根
有着千年梅史的梅城,传说、胜景很多。如今,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潜阳十景”,就是由明万历十四年(1586年)时任潜山县令李元阳的《天柱十景》歌演变而来。不过,其中哀婉凄美的故事,还要数“乔公故址二夫人”留下的那一段佳话。有诗为证:
孙郎武略周郎智,相逢便结君臣义。
奇姿联璧炤江东,都与乔家作佳婿。
乔公虽在流离中,门楣喜泛双乘龙。
大乔娉婷小乔媚,秋水并蒂开芙蓉。
明·高启《过二乔宅》
诗中描绘了二乔倾国倾城的美貌,叙述了孙权、周瑜攻克皖城“得”二乔,抱得玉人归的史实。《三国演义》中说曹孟德“愿得江东二乔,置得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矣”,这是小说家言,不足置评。唐代诗人小杜:“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那是诗人的浪漫想象,更当不得真。戏台上将二乔初嫁演衍成孙策以剑相逼,劫娶二乔,虽说有戏剧性,但不知据何所本。苏东坡才是大手笔,一阕《赤壁怀古》,一句“小乔初嫁了”,写出英雄美人的翩翩隽永,无愧后人一代又一代的吟诵遐想。
潜山二乔公园 摄影 叶传奇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二乔初嫁”,对曾给她们以庇护的家园,对生离死别的老父,怎能不恋恋不舍?于是,就演绎出“胭脂井”的传说。如今,古井深深,井水幽幽,幽幽出一片六角形的蓝天。当年二乔是否在井旁留连?那井水是否映照过二乔相望的眼睛?井水不语,一切也就不得而知。石井沿满是绳索的勒痕,且蒙着厚厚的灰尘——它正在过往的岁月中熟睡。正如清人丁承培《乔家妆井》中所写的那样:
妆阁繁华久寂寥,井栏犹记建康朝。
君臣霸业分三国,姊妹香名占二乔。
罗绮飘风应共化,胭脂泛水未全消。
双魂千载如能返,故址还堪弄玉萧。
远去了鼓角争鸣,远去了二乔、周郎,他们都与这永恒的自然融为一体,留下的只是“井栏”,留下的只是“香名”,“只今零落遗故址,令人千古思余风”(明·罗庄《潜山古风》)。
是的,古皖城是幸运的,山谷流泉石牛古洞也是幸运的。王安石、黄庭坚、苏东坡、杨万里等一大批声名遐迩的诗人,都曾来到这里,或吟诗勒石,或结庐酬唱。“山水藉文章以显,文章凭山水以传。”
水无心而宛转,山有色而环围。
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
现在,到山谷流泉摩崖石刻观赏的游人,都会把王安石这首意境深远、琅琅上口的诗句,诵读一番。殊不知,在石牛古洞东侧崖石上,还有他作的另一首六言诗:
水冷冷而北出,山靡靡而旁围。
欲穷源而不得,竟怅望以空归。
有人考证,此诗作在“坐石上以忘归”那首诗之前。王安石31岁时任舒州通判。在潜期间,他多次畅游天柱,沉酣其间,流连忘返。他熟知这里的地理山水和风俗民情,写下了许多关心民瘼民生的诗篇。“舒台夜月”,映照过诗人不倦的身影。多年后,他入京拜相,推行新法,矢志改革。“坐石上以忘归”,一扫“怅望以空归”的沉闷,流露了壮怀激烈奋发向上的心境。
自号“山谷道人”的北宋著名诗人黄庭坚,在赴江西任职途中,探望在舒州任提点淮南西路刑狱的六舅李常。来到舒州后,才知道舅父处理公务去了,乃游览山谷寺、石牛洞,呈现在眼前的是“畏畏佳佳石谷水,鼓鼓隆隆山木风”(《题山谷大石》)。超旷的林泉之胜,实为他平生第一次经历。更令人感叹的,是天柱山洞天秘府的道教气象。黄庭坚的《题石牛溪旁大石》的诗,表露出他学道的心迹:
羊眠野草我时间,高真众灵思我还。
石盆之中有甘露,青牛驾我山谷路。
在唐宋两代,天柱山实为道教胜地。这首诗共八句,前四句写司命真君所居的天柱山,“郁郁窈窈”、“诸峰排霄”,带着浓浓的神秘色彩。后四句则是表达自己学道的强烈愿望。说自己原来也是“高真众灵”中的一员,只不过暂时流落人间,现在大家又希望我回来。你看,水像甘露一样不断从山谷的溪涧中流出,司命真君已经让青牛来迎接,我现在正骑着青牛经过山谷回到真君所居的道路上。在黄庭坚的笔下,山谷流泉的石牛,现成地点化为老子骑着它过函谷关的青牛。
天柱山,也留下了苏东坡的足迹。苏东坡“平生爱舒州山水”, 65岁时,被朝廷任为“舒州团练副使”。他还娶潜山的王闰之为妻,成了天柱山的女婿。他的许多诗作虚灵在骨,神秀绝伦。从《游潜山叙寄苏子平》中,可以看出他对舒州的一往情深:
少年相别老相逢,月满潜山照肺胸。
恩录破除仁录在,世缘消灭道缘浓。
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古代文人为官最大的作为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因人而异。思索的结果只有两个字:文化。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场。多少官人如大浪淘沙,被历史遗忘,被时光湮灭。能够记住的,大凡都是与文化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历史告诉我们,并不是官做得越大,后人就能记得。陶渊明做了几天官又做了多大官呢?“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也是这样。一座城池,一个村庄,一条河流,一座山峰……可能就是因为一个声名显赫的文人到此一游,后人前赴后继,而使得这里变得文化氛围浓郁,历史厚重。
在山谷流泉摩崖石刻的诗中,有坐石上听晨钟暮鼓,赞三祖寺的:
飞锡梁朝寺,传衣祖塔丘。
石龛擎古木,山谷卧青牛。
半夜朝风起,长年涧水流。
禅林谁第一,此地冠南州。
北宋·张同之《题三祖寺》
有读诗思人,感悟人生的:
先生仙去几经年,流水青山不改迁。
拂拭悬崖观古字,尘心病眼两醒然。
北宋·留正《题山谷》
水流云自在,去往各无心。
以此得真理,悠悠成古今。
民国·于树岩题诗
随手拈来的几首诗,年代不同,诗人的身份,既有官宦,亦有布衣,但同怀的那一颗诗心,都是一样的鲜活,触景生情,借物抒怀。还是元成宗大德九年(1305年)吴伋的题诗极有概括性:
旌驾桥连拜岳坛,神州何处留空山。
石牛洞里诗无数,尽在烟云缥缈间。
天柱山主峰海拔1488.4米,一柱擎天,常年云雾缭绕,“尽在烟云缥缈间”。若隐若现的雄姿,更增添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力。明代的李庚面对天柱峰,赋诗赞曰:
巍然天柱峰,峻拔插天表。
登跻犹未半,身已在蓬岛。
凭虚鸾鹤随,举步烟云绕。
天下有奇观,争似此山好。
宋代的朱熹,对天柱山的礼赞是:
屹然天一柱,雄镇斡维功。
只说乾坤大,谁知立极功。
《史记》载,公元前106年,汉武帝刘彻南巡,“登礼潜之天柱,号曰‘南岳’”。唐代独孤及在《天柱峰》的诗中,遥想当年汉皇封天柱为南岳的盛况:
汉皇南巡日,望秩此昭配。
法驾到谷口,礼容振荒外。
燔柴百神趋,执玉万方会。
天旋物顺动,泽布雨滂霈。
宋代范成大的诗,是这样写汉帝封岳之事的:
衡山紫盖连延处,一峰巉绝擎玉宇。
汉家惮远不能到,寓祭潜山作天柱。
唐代诗人曹松,是地道的潜山人。“凭君莫说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句,就出自他的笔下。他描绘家乡的天柱山说:
七千七百七十丈,丈丈藤萝势入天。
未必展来浑似翅,不妨开去也成莲。
月将河汉随崖转,僧与龙蛇共窟眠。
直是画工须搁笔,更无名画可流传。
在他的眼里,天柱山简直就是一幅无与伦比的画卷。看山如观画,游山如读史。古代那些山中樵夫闲谈的话题,那些文人墨客凭吊寄情的载体,而今都成了旅游者游览观光的对象。
乌以风的《西关吟》,歌颂了抗元英雄刘源的业绩:
千峰巉绝一关雄,兵马堂堂百战功。
护地丹心终不死,刚风长吼是王风。
明代的李匡赋诗,描绘了“天柱晴雪”的奇观:
群峰飞来一峰起,削壁屹立擎天柱。
千年万年雪不消,五月六月寒常住。
清代李载阳的诗,写下过试心桥“凌虚岸忽断”的感觉:
石崖对参差,巉峭分两岸。
中有试心桥,高悬在天半。
一峰参其前,俯瞰深无算。
虬龙挂绝壁,虎豹形炳焕。
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门千仞锁云雷。
唐代白居易的诗句,把大天门的险峻写到了至极,真不愧是大家手笔。
一切路都是通往城市的。
这是一位著名的西方诗人的诗句。这是欣喜,也是悲哀。进入21世纪,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的智慧都向城市集中,这种趋向超越了意识形态和国界,成为当今世界的浩浩洪流。城市是现代文明的象征,但是,被混凝土的森林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城里人,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回归自然,希望徜徉于秀山丽水,断除现代文明带给人们的苦恼和奢望。
“天下有奇观,争似此山好。”天柱山,无疑是人们回归自然,极尽野趣的最好选择之一。
(作者 黄骏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