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旧名字,"警探".再过两天我就要走了。就像去极限里程的车一样。不管车的情况如何,都要强制报废.啊,这是政策规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1984年4月28日上午,朱南在刑警大队为他举行的茶话会上,面对数十名朝夕相处的刑警,眼角潮湿了,“……虽说我不再是主持刑侦工作的市局副局长了,但我还是一名刑警,一名退居二线,永不离休的‘老字号’刑警!……若大家不嫌弃的话,我愿以编外的普通刑警身份,再与大家风风雨雨走一段……,直到身子骨完全报废为止!”初夏的阳光在朱南花白的银发上闪烁。屈指算来,朱南已整整当了35年刑警。大家望着这位披风沐雨,夜以继日,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侦破了无数重特大疑难案件的老人,全都站起身来,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掌声刚落,秘书科长就走进会议室,把一张纸条递给刑侦处长章明义。章明义看罢纸条,扭头对朱南悄声说:“市局林局长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
朱南一走进局长林钧代的办公室,林局长就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将一本大红聘书双手递交给他:“老朱呵,经局党委研究并报请市委批准,正式聘请你担任市公安局顾问。”
没容朱南打开聘书,林局长又从桌上拿起一本卷宗,递交给朱南,两组动作,一气呵成:“这里有一起案子,交由你来复查。”
“复查?”朱南接过卷宗,“什么案子?”
“哦。邵令辉你认识吗?”林局长问。
“那个省劳模?”
“对。他今年元月下旬以来,连续不断上访,指名道姓地控告市公交公司职工王广增‘秘密’杀害了他女儿邵琴。”
“‘秘密’杀害?!”朱南不由惊愕道。
“这是他上访材料里的措词。”林局长解释说,“他女儿邵琴今年元月14日突然失踪,此后一直没有下落。”
“他指控王广增杀人的根据是什么?”
“王广增系有妇之夫,骗奸邵琴达两年之久。”林局长忿然道,“而邵琴是个未婚女青年,失踪时……已有了8个月的身孕!”
“为什么不收审王广增?”朱南问。
林局长:“市公安局已于今年元月26日将王广增收容审查。”
“审查结果?”
“王广增承认自己跟邵琴有婚外性行为并致使其怀孕,但矢口否认自己杀害了邵琴。”
“审查中没有发现重大线索和相关证据?!”
“没有。”林局长紧接着说,“今年3月28日,我们在火车站背后的小红山老矿井水塘里发现了邵琴的尸体。”
“发现了邵琴的尸体?”朱南问,“这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哦?……对了,当时你应公安部的邀请,赴河北冀县参加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的会诊去了。”
“哦,对!”朱南抬手拍了下脑门,不吭声了。
林局长接着说:“经法医组检验,邵琴系生前溺水死亡。结合现场其它情况以及掌握的相关材料综合分析,技术、侦查、预审三方面都倾向认定自杀。”
“没有不同意见?”
“我印象中好像没有。”林局长回忆说,“只有刑侦处的章明义对死者身上的一根裤腰带提出过不同看法。”
“裤腰带?”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你看材料吧。”林局长说,“大家经过反复讨论,一致认为,虽没有证据证实王广增杀害邵琴,但他与邵琴的死却有着直接的关联!因此,决定对王广增给予劳动教养3年的处罚。”
“劳动教养3年?”朱南疑惑不解地问。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局长道,“但没有任何证据,你说,又能怎么办?王广增已被收审了3个月。”
“那……邵琴的亲属们会怎么想?”朱南沉思了片刻,问道,“他们能接受这个……”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问题就出在这儿!”林局长道,“邵令辉获知这一消息后,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他先后印发了十多份控告信……,四处喊冤,要求公安机关主持正义,严惩凶手,替屈死的女儿报仇雪恨!”
“他的这一要求没错!”朱南咬紧了腮帮。
“是的。”林局长道,“从中央各有关部门到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几乎各级领导都有批示。但法律就是法律,没有证据,谁又能把王广增送上审判席?”
“我明白了。”朱南道,“这项工作要我来完成?”
“嗯。”林局长不住地点着头说,“市委要求局里抽调有经验的老同志全面复查这一案件,市委书记和市长都点了你的将。王广增到底是不是凶手,他们希望你能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一定给他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老朱呵。”林局长望着朱南说,“这是你在副局长位置上办的最后一起案件,也是你退居二线当顾问办的第一起案件。全局上下数千人,找谁搭档,随你挑。”
“必要时,我会找你要人的。”朱南撂下这句话,走了。
二、自杀?他杀?
朱南泥塑木雕似地伏案三昼夜,将那300多页卷宗材料逐字逐句,仔仔细细看了数十遍!
老伴一天三顿,往办公室里给他送饭。五一节前夕,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都回家来了。那帮孙子、孙女们,满房间乱窜,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闹得朱南六神无主,只好躲到办公室里来。这一躲倒好,干脆就不回去了。用老伴的话说:“他那屁股沉呵,焊牢在椅子上了。”
每回收拾好碗筷,老伴都忍不住要说:“顾问同志,离休了,退居二线了,家里那一大摊子事,你怎么还不顾、不问呢?”
每逢这时,朱南总是笑笑,从不接茬,只顾埋头看自己的材料,弄得老伴也没办法。
三天以后,朱南把一个个疑问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
卷宗材料里的法医鉴定写得非常清楚:
“……死者衣着整齐,上身穿紫红色灯芯绒外衣,紫红色棉袄……,下身穿黑色涤纶外裤,天蓝色睛纶裤……,脚穿白丝袜和紫红色高帮皮棉鞋。……头面部未见骨折,四肢及外阴部未见损伤。……常规切开颈、胸、腹部,颈部肌肉未见出血,舌骨未见骨折,会厌部、气管、支气管粘膜上有散在性细小黑色泥沙颗粒……食管内膜沾有黑色细小泥沙颗粒。……取肾脏经有机质破坏后,作硅藻检查,并取塘水作对照,显微镜下发现肾组织与塘水中均有同类硅藻类物质。
“……死者子宫内男婴长48厘米,重3.5斤,指甲与指端相平,胎儿发育正常,在母体内存活约8个月左右。”
朱南知道,法医鉴定说明了这样几个问题:
一、死者头面部及四肢未见骨折及损伤。说明她没有遭受过外力打击,不存在被人用钝器或锐器砸死、刺死的可能!
二、死者颈部肌肉未见出血,舌骨未见骨折。说明她颈部没有受到扼压,不存在被人掐死或用绳索勒死的可能!
三、死者外阴部没有损伤,胎儿正常。说明她死前没有遭到严重暴力性侵犯,不存在强奸杀害的可能!
四、死者会厌部、气管、支气管内有散在性细小黑色泥沙颗粒,肾脏组织内有与塘水中相同的藻类物质,说明死者落水后仍在呼吸,的确是溺水身亡,而且的确是死在这一水塘中。不存在被人溺毙后移尸、抛尸的可能!
五、死者衣着整齐,身上的100多元现金还在衣兜里。说明她临死前未遭人抢劫,也没有与人发生过殊死搏斗!
但上述事实,是不是就证明死者一定是自杀而不是他杀呢?
当然不能!朱南在心里想道:假定死者在神志不清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人推入塘中淹死,不也呈现出上述特点吗?
但是卷宗材料里的结案报告里有一段是这么写的:“……死者手表、钱夹、戒指、项链、存款等私人贵重物品均留在家中,说明死者出门前心里就有了自寻短见的思想准备。……”
朱南心想,但死者为什么要将一大串钥匙放在身上呢?!如果她出门前就有了自寻短见的思想准备,那为什么不留下一份遗书,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一一交代清楚呢?如果她不想让人找见自己的尸体,那又为什么要将贴有照片,写有自己姓名的公共汽车月票放在身上呢?
结案报告还写道:“……1月14日晚饭前,邵琴曾与母亲吵架,院内的邻居都听见了。她母亲责骂她说:‘你没有结婚就生孩子,丢人现眼!你父亲是省劳模,一直受人敬重。这下好,邵家的清白门风算是给你糟踏尽了,你让他日后如何见人……”
而朱南在一份询问笔录中发现,邵琴的母亲在接受侦查员的调查时说:“……1月14日晚饭前,邵琴把买回家的一大堆婴儿穿的小衣服,一件一件拿给我看,样子挺高兴的,我说,邵琴啊,你没有结婚,生下这孩子报不上户口,你如果对这孩子负责的话,就抓紧结婚。邵琴忍不住跟我吵了起来,我们都大声说了一些难听话。但等到她出门时,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并跟我约好明天一起去医院进行产前检查。我当时问她要去哪里,她说找王广增商量结婚的事……要不然,我怎么会放她独自出门呢?”
结案报告又写道:“……死者未婚先孕,有了8个月的身孕,已经无法施行人流手术,而男方又执意不肯离婚,根本不可能与之结合,她恐遭流言蜚语,害怕出丑露乖,感到前途无望,所以选择了自杀,一了百了。……”
那死者在能够人流的时间为什么不人流呢?!8个月的身孕,成天挺着个大肚子,能瞒过谁的眼睛?她若不打算生下孩子,又为什么还要给未来的孩子置备衣裤鞋袜,购置罐装奶粉呢?她一拖再拖,8个月时间,到底在期待什么?再说,她又怎么可能在夜间,独自挺着个大肚子,蹒跚步行十多公里,找到小红山这个荒郊野外又隐匿在灌林丛中的水塘呢?
最让来南感到奇怪的是,死者生前曾接受过少体校游泳训练,时间长达8年。在省、市游泳锦标赛上都曾取得过名次,她若是想自杀,为什么要选择投水这种方式呢?这样的游泳好手能淹死吗?……除非在神志不清或半昏迷状态被人推入水中!
另外,看守所曾截获王广增藏在棉鞋中托人带给他妻子宋玲玉的一张纸条,上面用指血赫然写着一句话:“每逢大事有静气,刀架脖子心不慌!”假若他没有杀人,怎么会有“刀架脖子”这样的事发生呢?他很有可能是在向妻子暗示,自己杀人的手段巧妙,公安机关没有证据,让她沉住气,不要慌。那么,宋玲玉很可能是知情人!
5月2日一上班,朱南就找来章明义,追问那根“裤腰带”的情况。
章明义回忆说:“邵琴的尸体打捞上来后,曾在她身上发现两根结在一起的裤腰带,一根显然是邵琴的。另一根看上去像是棉毛裤的带子。而在解剖尸体时,我注意到,死者下身除去黑色涤纶外裤,里面还穿着天蓝色睛纶裤,红色毛线裤,粉红色棉毛裤和藕色三角裤头,全都用的是宽紧带。那这根棉毛裤带是从哪里来的呢?记得我当时曾提出过疑问,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两根裤带是用来缚石头沉尸的,一头系在邵琴腰间,一头原先肯定系有石块,很可能是在尸体漂浮或打捞尸体的过程中滑脱了。”
朱南闻言,生气地将卷宗材料狠狠地掼在桌上:“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法医鉴定报告,现场勘查笔录,物证调查材料都只字不提?若不是林局长当面跟我提起,我都不知道!”
章明义望着朱南,没有声辩,没有解释,他知道这是一条不该忽略的重要线索。
朱南让章明义喊来了预审处长。
“王广增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邵琴的尸体?”
“目前还不知道。”预审处长肯定地回答。
“嗯。”朱南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详细谈了自己对此案的分析意见,明确指出:“王广增杀人嫌疑重大,必须组织力量,重新开展侦查,想方设法获取相关证据!”
预审处长有些为难:“这案子我们连续审了3个月,该问的,都问了,该查的,也都查了……”
“另起炉灶!”朱南当即跟他们谈了自己拟定的侦查方案。
章明义和预审处长对朱南的这一大胆举措,都不觉有些惊讶。
“这案子不同寻常,”朱南道,“有必要采取一些非常措施。”
三、监房里的“朋友”
“呕当”,5月6日凌晨3时许,市公安局看守所12号监舍的铁门被突然打开了,一个监管干部和两名武警战士押着一名新入监的人犯走了进来。监管干部逐个扫视了一下睡在地铺上的十多名在押犯,高声喊道:“1214。”
“到!”一名在押犯穿着裤衩,从被窝里钻出来,笔直地站在了监管干部跟前。
“这是1219号。”监管干部指着身旁新来的疑犯说:“他是外地人,刚收监,没有被褥,这几天先跟你挤着睡。”
“是。”1214号又挺了挺身子。
“你是监舍小组长,进来3个多月了,监规你都知道,不准相互打听案由。”
“是。”
监管干部扔下1219号,领着两名武警战士走了。
1214号正是被收容审查的王广增。
王广增钻回被窝,瞪着两眼,用心打量着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1219号,好半天才冲他喊道:“喂,你过来。”
1219号犹豫着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王广增盯着他问。
“李祖忠。”
“我祖宗?!”王广增“霍”地一下直起上身,用手指着1219号吼道,“你小子……”
“别误会,我姓李,祖国的祖,忠心的忠。”
“……妈的,叫什么名字不好。”王广增悻悻地重又躺倒身子,挪动了一下屁股,“来吧,坐下说话。”
李祖忠望着地铺上那一排光头,犹豫了一下,然后脱掉鞋子,坐在了王广增铺位跟前。
“犯什么事给弄进来的?”王广增悄声问。
“没犯什么事呀,”李祖忠眨着眼睛说,“半夜赶上大清查,我正在中山码头候船大厅的长椅上睡觉呢,来了两个警察,一通盘问,说我没有身份证,是盲流,就把我逮住,送进来了。”
“哼!恐怕没那么简单吧?”王广增不阴不阳地说。
李祖忠瞅了王广增一眼,低下头,不再吭声。
“听口音,你不是南京人?”王广增以小组长的口气问。
“四川人。”
“出来干吗?”
“打工。”
一连七、八天,除去提审,李祖忠总是默默地盘腿坐在地铺上,从不主动与同监舍的人交谈,也不见有人给他送洗漱用具和被褥来。
“你不是盲流!”一天傍晚,王广增突然两眼紧盯着李祖忠说,“我看得出来。”
李祖忠一怔,目光中迸出灼人的火星。
“你犯有重罪!”王广增用肯定的语气说。
李祖忠的眼神倏地一下黯淡了,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跟我说说你的事。”王广增拍了拍李祖忠的肩。
李祖忠望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凭什么信你呀?”
“我诅咒发誓!”王广增悄声说,“决不出卖朋友。”
李祖忠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晃又是五、六天过去了。王广增有话没活,老往李祖忠跟前凑。李祖忠虽然死撑着什么也不肯说,但碍着合盖一床被子的情分,无关紧要的话倒是明显多了起来。
5月23日一清早,李祖忠被提审,直到傍晚时才回到监房。他神情异常,烦躁不安,活像是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团团乱转,再也无法在地铺上盘腿静坐了。
“怎么回事?”王广增把李祖忠的神情变化全都看在了眼里,悄悄凑到他跟前问,“被他们揪住把柄了?”
“在这之前,我报的全都是假名、假地址。”李祖忠憋了半天,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他把王广增拉到墙角,“他们把我的照片登了报纸,如果有人把我认出来,那我……可就完了!”
“完了?!”王广增惊诧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李祖忠两眼血红地盯了王广增半天,咬着牙说:“兄弟,我们在一个被窝里钻进钻出半个来月了,我信得过你,跟你说实话吧,我杀了人!”
接下来,李祖忠就把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全都跟王广增说了。两个人在被窝里一直嘀嘀咕咕到后半夜。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李祖忠一直没有再被提审。
一天上午放风时,王广增对他说:“看来你没事了,那种照片一般都登在报屁股上,没有多少人看的,再说又不清楚,很难辨认。”
“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一出牢门就到庙里去烧香,感谢菩萨保佑!”李祖忠的情绪似乎松弛了下来,他悄声问王广增,“哎,老兄,你到底犯了啥事?都进来好几个月了,怎么也没个说法?”
“我的事情呵,”王广增神秘兮兮地说,“能大能小!”
“这话怎么讲?”李祖忠紧着问了一句。
“大,能掉脑袋。”王广增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小,无罪释放。”
“死罪,无罪,这也差得太远了?”李祖忠迷惑不解地瞪着两眼,等着王广增继续往下说。可王广增却突然刹了车,没有再往下说。
“你小子不够意思。”李祖忠不满道,“我的性命都交你手上了,你却跟我卖关子。”
王广增探头环顾左右,把嘴巴贴到李祖忠耳朵上悄声说:“夜里钻了被窝再跟你讲。”
当天下午,12号监舍有个嫌犯被解除收审,王广增当着李祖忠的面悄悄托他给妻子宋玲玉打个电话,“如果家里出事了,就让她给我送块红毛巾;如果家里没有出事,就让她给我送块蓝毛巾;如果公安局还在调查,就让她给我送块花毛巾。”
夜里,李祖忠期待着王广增能跟他说点什么,但王广增犹豫再三,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王广增收到妻子送来的毛巾、香皂和牙膏。
“妈的,公安局还在调查。”王广增望着手中的那块花毛巾,恨恨地对李祖忠说,“哼,他们什么也别想查出来!”
接着,王广增在香皂上发现了妻子用针扎出来的两个小字“平安”。他得意地笑着,把那两个字指给李祖忠看:“我说什么来着?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是决不会输给他们的!”
王广增又试着拆开那管牙膏的屁股,果然从里面挤出一张纸条和一张照片。王广增指着照片上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对李祖忠说:“这就是我老婆,她手上抱着的是我儿子,2岁了。”
李祖忠接过照片,发现它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我们等着你平安归来。妻:玉。”
王广增得意忘形地将手中那张纸条递给李祖忠:“这是我老婆的亲笔字。”
李祖忠见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我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你也要挺住!!”
王广增反复看了纸条和照片,然后当着李祖忠的面,把它们全都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并对他说:“留着是个祸害,我要把他们吞进肚子里,溶化在血液中。”
夜里睡觉时,李祖忠用膀子捅了王广增一下,不无感慨地对他说:“你老婆对你真是……没话好说。”
“那是!”王广增显得很激动,接过话茬说,‘哦原来做过许多对不起她的事,一段时间,她死活闹着要跟我离婚。后来,我亲手把她最恨的那个婊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硬是梗着脖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并抬起身子朝左右两边看了看。
“你把她……”李祖忠用手掌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然后瞪大两眼望着王广增。
“哼!”王广增摇了摇头,“我才不像你那么傻呢。”他说罢,悄悄做了一个推人下水的动作,阴险而又得意地说,“她是自己落水淹死的!”
李祖忠会意地点了点头,暗中竖起一根大拇指。稍顷,又似乎有些不解地悄声问道:“你既然干得那么漂亮,公安局有什么证据抓你?”
“屁的证据!”王广增压低嗓音忿然道,“她家老头子仗着自己是省劳模,到处告我。公安局也只不过是摆个样子让他看,迟早要放我出去的。”
“不会吧?”李祖忠摇了摇头,正经八百地分析说,“他们都关了你几个月了,如果没有证据,日后怎么跟你交代?你是不是留下什么……”
“莫非他们已经找到了她的尸体?!”王广增听李祖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疑惑起来,“……本来真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我一时大意,在她身上留下了一根裤带。”
“一根裤带?!”李祖忠两手攥拳,在脖子上做了个勒紧绳索的动作,“你勒死她以后,再推到水里去的?”
“我会傻到那种地步吗?”王广增瞪了李祖忠一眼,“她曾是游泳运动员,水性极好,就这么推到水里是绝对淹不死的。我事先骗她吞了安眠药,等药性发作,昏迷不醒的时候,才将她推下去。那是一个锅底塘,20多米深,原先是个矿井坑。”
“那……裤带?”
“嗨!1月份,天寒地冻,我害怕她被冷水激醒,想用石头把她沉到塘底下去。事先没有准备绳子,就抽了她的裤带,可一根裤带,既要捆人又要捆石块,不够长。我一时昏了头,又抽了自己棉毛裤的带子。”
“这有什么?”李祖忠不解地问。
“你这笨蛋!”王广增解释说,“如果公安局找见尸体,发现我那根裤带,他们就会怀疑那婊子不是自杀!”
“哦。”李祖忠点了点头,又问,“一根裤带才多长?能捆多大一块石头呀。”
“我搬了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估计能有三四十斤重,外形看上去有点像‘长命锁’,我就把裤带捆在了那尖尖的犄角上了。”
“看来,你是大意了。如果那石头滑脱,尸体浮上来,那裤带可就……”李祖忠不无担心地说。
“是呵。我回到家,越想越害怕,就让老婆赶紧给我再找根带子,穿在了那条棉毛裤上。”王广增说到这会儿,已经收不住口了,“当时我老婆觉得挺奇怪,问我裤带哪去了?我随口说,丢了。她说,什么东西都能丢,就是没听说有人丢过裤腰带!过了几天,她听人讲那婊子突然失踪了,就一个劲地追问我。逼急了,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
“这下她可解气了。”李祖忠揣度道。
“是呵。”王广增接着说,“我跟她讲,我是为了她,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才这么做的。她抱着我,哭了半夜,一遍又一遍地说,她爱我。从那以后,她就一直为我担心,说要是没了我,她孤儿寡母,活不了,也活不好。”
“你算是碰上一个好女人。”李祖忠咕哝了一句,也不再多问什么,扭头睡了。
第二天清晨,李祖忠与监舍里的另一名在押犯出门去倒便桶,跨门槛时,李祖忠一脚踩空,便桶从手中滑脱,重重地顿在地上,黄澄澄的尿液溅了那名在押犯一脸。
监房里的人见状,全都哄笑起来。
那名在押犯恼差成怒,一把揪住了李祖忠的衣襟,破口大骂起来。入监后一直不跟人计较的李祖忠,突然抡起拳头,照着那名在押犯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闻声赶来的管教干部简单询问了有关情况,便当众宣布:“1219号寻衅闹事,严重违反监规,立即关入禁闭室!”
管教干部给李祖忠上了铐,押着他穿过长长的监舍前道,来到禁闭室门口。就在管教干部用钥匙开门的时候,李祖忠在其身后不动声色地低语道:“你赶紧给朱局长打电话,就说我想马上见到他。”
半小时后,李祖忠被管教干部悄悄带进5号审讯室,朱南、章明义和预审处长都已经等在那儿。
“辛苦啦,小伍。”朱南紧紧握住了“李祖忠”的手。
原来,为了从新的途径获取相关线索,朱南经反复斟酌比较,从远离市区的六合县公安局选定了四川籍刑警队副队长伍蜀明,让他化名“李祖忠”,假冒受审疑犯,打入12号监舍,想方设法贴靠王广增,直接从其口中掏摸线索。
“王广增就是杀害邵琴的凶手!”伍蜀明将了解到的所有情况,一个细节不落地跟朱南作了汇报。
四、证据浮出水面
“宋玲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市公安局。”
6月3日夜,王广增的妻子宋玲玉被依法拘捕!
凌晨2点,朱南亲自主持突审。
“宋玲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到这儿来吗?”朱南特意在‘抓’字上加了重音。
“……不知道,我想,可能是为了邵琴的事。”
“邵琴的尸体已被发现,你知道吗?”
“听说了。”
“邵琴的尸体已被解剖,你知道吗?”
“……”宋玲玉的脸上掠过一阵惶恐。
“关于邵琴的死,你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吗?”
“她是淹死的……自杀。”
“谁告诉你她是自杀?王广增说的?!”
“……”宋玲玉埋下头去。
“王广增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宋玲玉依旧沉默不语。
“你以为,你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王广增他就一定能挺住?!”朱南用了宋玲玉纸条上的原话。
宋玲玉猛然一惊,倏地抬起头来,瞪大两眼,怔怔地望着朱南,脸孔煞白。
“你居然还梦想着等他平安归来?”朱南又用了宋玲玉照片背后的题词。
宋玲玉的眼泪刷地一下涌了出来,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整个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能跟我们说说,你帮王广增穿棉毛裤带的事吗?”朱南乘势出击,给了宋玲玉致命的一击!
宋玲玉完全傻眼了,穿棉毛裤带的事,只有她和王广增两个人知道呀!她朦朦胧胧意识到,王广增已经把自己给出卖了。她呜呜地抽泣着问:“他……都说了?”
“他杀人偿命,罪有应得!”朱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应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争取走坦白从宽的路。好好想想,你既然救不了他,又何必为他垫棺材底呢?你身边还有个年仅2岁的儿子。”
“哗”,宋玲玉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王广增是从哪儿弄到安眠药的?”朱南追问道。
“听他跟我说,是假装神经衰弱,失眠,从公司医务室里一次几片,一次几片,慢慢攒下来的。另外,好像在大行宫药店也买过安定。”
结束审讯时,朱南问宋玲玉:“案发半年多了,你为什么知情不报,最终使自己成为同案犯,不得不面对法律的审判呢?”
“我恨邵琴!”宋玲玉哭吼道,“是她毁了我的婚姻,是她夺走了我的丈夫,是她挺着8个月的大肚子,硬逼着王广增跟我离婚,她还扬言,要把我儿子杀掉,像腌板鸭一样用盐抹起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王广增亲口跟我说的。”
“哎!”朱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他摘下眼镜,冲武警战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宋玲玉带下去。
“你们给公司职工看病、配药,写不写病历?”朱南来到南京市公交公司医务所,向一位当班医生询问说,“开不开处方?”
“当然要填写病历和开处方喽,要不,出了问题,谁负责?”医生源了朱南一眼,觉得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他居然认认真真地提出来,很可笑。
“哦。那所有处方都留底吗?”
“这……说不太准,药房里应该留吧。”医生问,“你是干吗的?”
“刑警。”
“哟,这么大年纪了,还当刑警?那是老侦探了!以前我还以为只有外国电影里才有呢。”健谈的医生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朱南来到药房的一间小贮藏室。
朱南从墙角一捆又一捆满是灰尘的处方笺中,找到了王广增先后四次索要安眠酮的处方原件。
“你们就这么破案呀?”医生望着朱南花白的头发、一脸的汗水和尘土说,“好像没有电影里的侦探那么潇洒啊……”
“你们药房里出售安眠药……要不要医生处方或介绍信之类的证明?”朱南来到大行宫药房。
一位老营业员对他说:‘哪倒不要,但必须验看身份证,然后由买药人在发票底根上签名备查。”
“那就好。”一连3天,朱南从近万份出售安定的票据中,找到了由王广增亲笔签名的那份发票底根,日期是今年1月10日。
朱南拿着处方和发票,找到江苏药理学会常委、南京药物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文华。
王文华在查找了有关文献资料和一些省级大医院的安定中毒病诊记录后,明确告诉朱南:“……这个量,人不会死亡,但足以使人神志消失,肌肉松弛,昏睡或麻醉。……”
朱南从南京长江航运公司打捞队请了两名富有经验的潜水员,于6月8日赶至小红山老矿井水塘。
两名潜水员在章明义确定的位置,一连数十次下潜,先后从20多米深的塘底打捞上来近30块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头。朱南在一边看了,觉得都不像。
“你确定的位置会不会有错?”朱南问章明义说。
“不可能呀。”章明义肯定地说,“我参加了现场勘查和尸体打捞的全过程,尸体浮出水面的位置绝对不会记错,况且,还有现场勘查笔录和现场方位图。”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朱南分析说,“尸体逐渐腐败,气体不断增加,牵动石块缓缓上浮。在这个过程中,尸体会不会随波逐流,缓慢飘移?而那块被王广增用来沉尸的石块,在中途……从裤带上滑脱了?”
“极有可能。”章明义挠着头说,“扩大搜索范围?”
朱南点了点头。
两名潜水员在距离一个小码头八、九米远的地方打捞上来一块形似“长命锁”,大小跟脸盆差不多,重约40斤的石块。朱南和章明义俯身仔细察看,它左侧的犄角处,明显有绳索缚系的痕迹。
朱南和章明义带着那块“长命锁”来到江苏省植物研究所。
“我们想请教这样两个问题:一、石块上类似苔藓的植物叫什么名字?二、它们在水中生长了多长时间?”朱南对研究员吴曾洗说,“后面一个问题可能更重要一些。”
吴曾洗用专业眼光仔细察看了石块上的植物,毫不费力地解释道:“这石块上的植物系绿藻门多枝藻属,从其生长情况来看,绝大部分系新生枝,从其生活史来判断,最多为两代。从藻类生长的角度分析判断,这石块在水下的时间不超过半年。”
在返回刑警大队的路上,朱南对章明义说:“今天晚上咱们联袂主演,热热闹闹唱它一出大戏。”
章明义笑着问:“正式宣判王广增死刑?”
“那是法院的事。”朱南胸有成竹地笑着说,“我们只管打掉他的幻想,让他老老实实地交待犯罪事实!”
五、圆满的句号
朱南有个习惯,那就是总喜欢把对重要案犯的审讯安排在子夜或凌晨时分进行。其中奥妙,连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但经验告诉他,这时候的案犯,睡得迷迷盹盹,毫无心理准备。突然提审,最能出其不意,最有可能取得重大突破!
6月9日凌晨1点,王广增被两名武警押进审讯室。
望着审讯室里异乎寻常的气氛,王广增先就变了脸色,他强作镇定,不停地环顾前后左右,但手脚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审讯室里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只听见录音机的磁盘在不停地转动,十多道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地逼视着他。
“王广增,我想先请你看几件东西。”朱南从审讯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根布带,“你看,这是什么?”
王广增瞅见那根布带,脸孔一下子扭曲了,两只手掌紧紧地绞在一起,说话时明显带着颤音:“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怎么,连自己的裤带都不认识了?”朱南道,“它可是你亲手从自己的棉毛裤上抽下来的。”
“……”王广增惊得目瞪口呆,这件事他似乎只对妻子宋玲玉说起过,难道她……
“再让你看一样东西。”朱南让刑警把那块“长命锁”形状的石块搬了过来,放在了王广增跟前,他指着那石块说,“好好看看,好好想想,你曾用它干什么来着?”
“……”王广增脸上的冷汗哗哗地淌了下来。
“我这里还有一张你今年1月10日在大行宫药房买安定的发票底根,4张你在单位医务所领安眠酮的处方笺。”接着,朱南又将一叠笔录稿纸重重地掼在桌上,“想听听宋玲玉的亲口供词吗?这里有她的录音。”
“啊……”王广增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坍。
“在你开口招供前,我想先让你见一个人。”
“谁?”
朱南招了招手,身穿制服的伍蜀明站到了王广增跟前,他用脚踢了踢那块石头,望着王广增,仍操四川口音说:“你真是太大意了,一根裤带能捆牢这么大一块石头?”
“是你?!”王广增险些没从凳子上摔下来,神经系统一下子短路了,他惊惺地跳起身来,厉声尖叫道:“你……他也杀了人!”
“哼,杀人是要偿命的。”伍蜀明一下子将王广增按回到凳子上,“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看清楚喽,我是谁。老子是刑警!”
王广增完全绝望了。
“……去年6月的一天,邵琴跟我说,月经停了,怕是怀孕了。我领着她去医院检查,确实怀孕了。打那以后,我就一直劝她把孩子打掉。她哭哭啼啼地死活不肯。这样一直拖到8月份,我急了,就跟她说,你若不把孩子打掉,我就不离婚,你也别指望我会跟你结婚,要丢脸,也是你丢脸!过了几天,她找到我,说是想好了,决定把孩子打掉。我立马弄了一份假介绍信,到妇幼保健医院找了人,开了人流手术单,要陪她一起去医院。她抢过手术单说,妇科手术,又是未婚先孕,我自己一个人去!大概过了一星期,她打电话给我,说是孩子打掉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拉倒了,以后两个人不要再见面了。我信以为真,就再也没有去找她。……
“可是去年12月底,她突然挺着个大肚子,到公司里来找我,并当着众人的面,撩起衣服,指着肚子说,已经8个月了,不能再人流了!哭着闹着逼我离婚,马上跟她结婚!并扬言说,如果我不同意,她就挺着肚子大闹天宫,告诉每一个我所认识的人,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王广增的。……大概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开始恨她,起了杀掉她的念头……
“我不想连累妻子、孩子,也不想连累自己,便开始用心琢磨杀人的方式并寻找机会。我曾先后两次把邵琴骗到镇江金山寺和南京江边的燕子矾,想把她从塔上或崖上推下去摔死,但终因害怕和身边有游客,不敢下手。今年1月14日晚饭时分,邵琴找到我,说是为结不结婚的事,刚跟母亲吵完架。我心想,这真是天赐良机!就以老婆在家,说话不方便为借口,把她骗到了火车站边上的六朝春饭店。邵琴让我表态,结不结婚?我说这事还得等等。她很激动,趴在桌子上死命地哭。我在一边假惺惺地劝她,并给她买来一碗鸡蛋汤,乘她不注意时,把事先准备好的,全都已经碾碎了的安眠药放进汤里,骗她喝了下去。过了没多长时间,她直喊困,我知道药性开始发作了,就架着她来到火车站背后的小红山水塘边。……
“邵琴她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了,跟她说什么话全都不知道。我知道她会游泳,怕淹不死,就抽了她的裤带,想坠块石头,把她沉到塘底下去,但一根裤带实在太短了,捆住人就捆不住石头,捆住石头就捆不住人。……我就抽下自己的棉毛裤带子,……把她连人带石头一起推下了水塘。……”
结束审讯,已是第二天中午,朱南刚刚回到办公室,老伴就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朱南首先注意到,她手里没有提那只大号旧饭盒。
“从今往后,你别再指着我给你送饭了,每天每顿,按时按点,自己回家去吃。顾问顾问,你倒比从前更忙了。”老伴一眼就看出了朱南的疑惑,笑着说,“走,回家,我今天呀,给你买了一瓶‘封缸酒’呢。”
朱南一愣,恍然觉悟到,今天是自己的62岁生日,当年他跟老伴结婚,也特意选的这一天。
老伴牵着朱南的手正欲出门,林局长端着饭盆将他们堵在了门口:“嗬,老两口还手牵手呀。”
朱南连忙想甩开老伴的手,可老伴不依,反索性一把揽住了他的手臂:“林局长,我来领老头子回家!”
“别忙。”林局长对朱南说,“省高级人民法院有一起死刑复核案件,案犯不服,连续上诉,家属也四处喊冤,说法院滥杀无辜。省高院的同志拿着省长和省政法委书记的批示,来局里找你好几趟了,请你挂帅复查……”
“又是案件复查?!”朱南严肃起来。
“你名声太大啊。”林局长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恐怕一时半会儿,离不了,更休息不下来。我也在想,王广增的案子才拿下,是不是等一等再说?……”
“先跟我回家吃饭!”老伴一把拽住朱南,“走呀!”
朱南临出门,回过头来给林局长撂下一句话:“今天下午我就去省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