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很多英雄在登上梁山之前都是生色生香,都是生机勃勃,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
但是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些英雄一旦上了梁山,一旦加入了梁山的大集体,马上就淹没在集体之中。一个一个都没有了光彩,一个一个都没有了个性,一个一个都没有了自己个人的表现,没了。这个现象实际上非常值得我们去思考,这些极具反抗性的人物为什么在新的集体里面就不在反抗了?恰恰相反,表现出来的是极端的服从。他们以前,在原来的生活里面可以说是不受一点的欺压和委屈。但是上了梁山之后,他们个个都委曲求全,惟命是从,这个现象真的是非常值得我们去思考。简单地说,梁山这个集体声称是道德的化身,梁山好汉对这样的集体就会丧失警惕性。在得到这个集体给我们的所谓保护和安全的同时,我们就会交出自己的权力,取消我们的个性,用服从来换来这个集体对我们的接纳。梁山好汉上梁山,实际上就是这样一条路。但是,在梁山里面我们还是很惊讶地发现了一个特例,一个特殊的人物,那就是李逵。李逵是一个在集体之中又能够保证不被集体同化,顽强地保持着自己个性的一个人物。李逵是一个很难被体制化的一个人物。李逵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实际上是因为李逵是一个社会化不完全的人。也就是我们曾经讲过的,李逵是一个很大程度上的自然人,他是一个社会化不完全的人。那么这就有意思了,在一个组织很严密,纪律很严明的集体里面,有一个完全不理解、不接受社会规则的自然人,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一定会发生很有趣的事。
事实上我们说《水浒》后半部中,一大半的可读性和趣味性都来自于李逵。《水浒》后半部都是一些宏大的集体的宏大叙事。那么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叙事里面,只要李逵出场,那我们的节日就来了。李逵一举手,一投足,一说话,都能够给我们带来快乐。我们说在《水浒》108个人里面,最有心机的大概是非宋江莫属了,而最没有头脑的也大概非李逵莫属了。但是很有意思是什么呢?《水浒》偏偏老是写李逵打量着宋江,猜测宋江,怀疑宋江。让一个最杠头杠脑的人偏偏用他那个笨脑袋、笨头脑,把一个城府极深、机谋极多的人往坏里想,往歪里想。这本身就是《水浒》的一个看点,就是它有意思,有趣味的地方。
李逵大闹东京之后,和燕青回梁山的途中到刘太公的庄上去投宿。刘太公就告诉李逵,说是两天前,梁山上的宋江带着一个年轻的后生,把我的女儿给抢走了。那李逵一听,马上便叫燕青,“燕小乙哥,你快来听这老儿说的话,俺哥哥原来口是心非,不是好人了也”。你看他在外人面前没有想到给领导辩护,他首先就跟小乙说,你看看我们的领导,我们的大哥已经口是心非,不是好人了。敢于怀疑山寨的最高领导不是好人,在梁山里面有这种精神和勇气的没有第二个。不但敢于怀疑,而且还敢于说出来,不但敢于说出来,他还敢于做出来。他马上就对刘太公说,“我便是梁山泊黑旋风李逵,这个便是浪子燕青,既是宋江夺了你的女儿,我去讨来还你”。你看他讲的话,这个“我”字又特别有精神。我们在生活中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你算老几。这句话是很下流的话,实际上我们说,我们正要经常在生活中把自己算老几,我们才能做出事来。你如果老是想着我算老几,那你一辈子都做不了事。所以当有人用这样的口气说你的时候,说你算老几,我们说这样的人,这样的话是下流的,你不要听他的。你告诉他,我就能算老几。李逵他就敢说,我去讨来还你,这可不是向一般人讨,向山寨之主讨,向领导讨,他敢讨吗?他如何讨啊?
李逵和燕青径往梁山泊来,直到忠义堂上。到了这个忠义堂上,宋江一看到李逵、燕青回来了,还在殷勤地问候,兄弟们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走路绕了圈子?李逵根本就不答应,圆睁怪眼,拔出大斧,先就砍倒了杏黄旗,旗子倒了以后,他把“替天行道”这四个大字扯作粉碎。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一句话不说,把旗子砍倒了,扯碎了“替天行道”四个字,为什么?先砸了你的招牌。淳朴的李逵啊,实际上心中最为珍贵的就是这“替天行道”四个字,谁玷污了这四个字,他就不会放过谁,哪怕你是宋江。你玷污了这四个字,你就不配有这样的招牌,所以我回来先砍倒你的招牌。
宋江弄得莫名其妙就喝道,“黑厮又做什么?”一生气,“黑厮”,你这个黑家伙,你又做什么?李逵又拿了双斧,抢上堂来,径奔宋江,很恐怖。我们知道李逵杀人是其疾如风。那着双斧,直接上堂来,直接向宋江冲过去了。好在宋江身边有五虎将——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和董平。这五个人一下子紧张,把李逵赶紧抱住,把大斧头夺下来,然后把李逵揪下堂来。宋江这时候是真生气了,宋江喝道,“这厮又来作怪,你且说我的过失”。你怎么一来就杀我,你告诉我,我有什么过失。可是李逵气作一团,哪里说得出啊?他自己已经把自己气昏了,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