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文博新媒体流量之王干隆皇帝一样,干隆组的太后(干隆生母、清世宗孝成宪皇后、崇庆皇太后)在各种电视剧、小说中也有存在感。
比如说,在《甄嬛传》里:
在《还珠格格》里:
在《新还珠格格》里她又变样了(当然她儿子也变样了):
嗯她实际上长这样:
▲ 孝圣宪皇后像
这位太后在历史上如此有存在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直以来都有野史传说声称:虽然皇室的玉牒、实录、圣训什么的都说她是乾隆生母,但她实际上不是乾隆的亲生母亲!乾隆的生母是热河民间女子/避暑山庄宫女李氏/海宁陈世倌的夫人/……
对于自己的身世,乾隆皇帝是怎么认为的呢?从现存的乾隆皇帝诗文来看,他一直都坚信当朝太后就是自己的母亲。比如太后八十大寿时,乾隆帝就写诗道:“六旬帝子八旬母,史策谁曾见此情?”60多岁的皇帝给80岁的太后祝寿,这在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 乾隆皇帝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图为清高宗御制诗初集、二集、三集
乾隆四十二年(1777)正月初八日,六十七岁的乾隆帝又陪侍八十五岁的皇太后赏灯,作诗:“五世曾元胥绕侍,高年母子益相怜。”元通玄,“曾元”就是曾孙和玄孙的意思。太后已经达成五世同堂的成就,自己的儿子也到高龄,母子感情越发融洽。
从史料记载上来看,乾隆皇帝对自己的母亲非常孝顺,给母亲的物质条件好得没话说,确实是亲儿子对待亲妈的样子。
早在乾隆三年(1738),刚即位的皇帝便下令修缮畅春园中供皇太后居住的春晖堂、“寿萱春永”两处建筑,之后又下令修缮圆明园中的长春仙馆,作为太后在圆明园的居所。
▲ 畅春园位于今北京市海淀区北京大学西,现仅存两座山门
除了送给母亲big house外,乾隆帝还愿意同母亲一起旅游。据《承德府志》《清实录》等文献记载,从乾隆六年(1741)开始,乾隆皇帝每次到避暑山庄、木兰围场等地巡幸视察的时候,都要与太后同去。
直到乾隆四十二年(1777)太后去世,太后与乾隆皇帝共同北巡的次数达31次。乾隆的六次南巡,有四次都是和太后一起(最后两次没有同行,因为那时太后已经去世了)。
母亲的生日自然也是最重要的日子,要大操大办。乾隆六年太后五十大寿,乾隆皇帝在太后由圆明园返回宫中准备过生日的那天,组织许多60多岁的老人,在路边“瞻仰跪接”,充当为太后庆生的人肉背景板。一天下来,仅赏赐这些跪接太后的老人,就花了银子十万两、绸缎七万多匹。
乾隆十六年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乾隆帝安排的庆典更为豪奢:从西华门到西直门,十几里的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每隔十来步就有一个戏台,唱着各不相同的地方戏。
太后从圆明园回到紫禁城的时候,乾隆亲自在前面引导。这回路两边跪接的人肉背景换成了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命妇侍女……一路上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 为了记录母亲的六十大寿庆典,乾隆皇帝特命画家绘制《万寿图》四卷,此为第四卷局部,展示了皇太后的仪仗
单从这些事上来看,太后和乾隆皇帝可谓“母慈子孝”的典范。但正如现在的职场人际关系,你讨厌一个人或防备一个人,不可能直接跟他撕破脸。皇宫作为中国古代权力斗争的中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复杂。
仔细琢磨史料记载就会发现:太后与乾隆的母子关系,远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单纯。
早在雍正十三年(1735)的八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乾隆皇帝即位的第三天,他就发出一道谕旨,告诫宫中太监宫女:
“凡国家政事,关系重大,不许闻风妄行传说,恐皇太后闻之心烦。皇太后仁慈,抚爱朕躬,圣心切至,凡有所知,母子之间,岂有不告之理?但朕与诸王大臣所办政务,外人何由而知?其应奏闻母后者,早已奏闻矣。”
凡是跟国家政事有关的事情,不许在太后面前乱说。人家老太太已经“宫斗胜利”开始享清福了,你们还天天在她面前唠叨国家大事,烦不烦?况且我们母子俩感情这么好,该告诉太后的朕早就派人告诉去了,用不着你们多嘴。
表面上看来,这份谕旨体现了乾隆皇帝一心让太后享清福的孝心,但实际上,这份谕旨也让太后与国家政治断绝了关系,清除了她干预朝政的任何可能。
乾隆皇帝对太后干政的戒备到了什么程度呢?有一次太后在跟乾隆闲聊的时候,无意中提到顺天府东面有座庙,非常灵验,就是年久失修了,想让皇帝派人去修一下。
在自己亲妈面前,乾隆当然要说好好好!马上派人去!但转脸就降下严旨,斥责太后身边的太监张保和陈福:修庙这种事,是能在太后跟前说的吗?看看康熙朝的太后,人家让康熙皇帝修过庙吗?朕之前下的谕旨你们都忘啦?
“张保糊涂不知事务,陈福随侍圣祖多年,理合深知体统,几曾见宁寿宫太后当日令圣祖修盖多少庙宇?朕礼隆养尊,宫闱以内事务,一切仰承懿旨,岂有以顺从盖庙修寺为尽孝之理?……嗣后如遇此等事务,陈福等不行奏止,轻意举动,多生事端,朕断不轻恕。”
可能有人会觉得疑惑:修一座庙又不是什么大事,乾隆帝为什么对自己的亲妈这么严防死守呢?事实上,乾隆在处理与太后的关系时,处理的不只是母子关系,还相当于在间接处理兄弟关系。
按清朝的制度,某后妃生了儿子,这个孩子一定要交给另外的后妃去抚养,不能让亲妈带亲娃,目的就是防止母子关系过于亲密,将来联手谋划一些什么。(相关阅读:大清皇子日常:没朋友、没房子,还饿到和太监抢肘子……)
乾隆的生母孝圣宪皇后,抚养的是乾隆的弟弟——和亲王弘昼。而且由于和弘昼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凡事还更向着弘昼一些。
碰巧呢,这个弘昼比较悲催,和乾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比乾隆晚出生了一个时辰。虽然说雍正最终选择弘历而不是弘昼作为皇位继承人,肯定是出于才能、性格等多方面的考虑,但是弘昼想法比较偏执,一直认为乾隆能登上皇位,就是因为年龄比他大,比他早出生了一个时辰。
▲ 铜镀金蓝楼钟,故宫博物院藏,据说弘昼曾经怀疑,是不是他出生的时候紫禁城里的钟表坏掉了,导致人们搞错了他的出生时间
乾隆知道弘昼的小情绪,也看在他是被自己生母抚养长大的份上,对这个弟弟比较优容,把雍正帝的潜邸雍亲王府,以及里面的许多宝贝都赐给了弘昼,因此弘昼的生活状况是比一般亲王要好的。
但弘昼并不领情,还是对乾隆不满,总是生出一些事端。在言语上顶撞乾隆也就罢了,最严重的一次,造币局铸好了一批新钱,把钱运往户部的时候经过弘昼的府邸。弘昼居然派人把运钱的马车强行赶到了自己的府里,还关上大门不让马车出去,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打劫。
▲ 乾隆通宝,图自《泉海撷珍——中国历代钱币精品集》
乾隆皇帝知道后大怒,决心这次一定要惩罚他。按照大清律法,截夺国库的钱要根据情节的严重程度发配到远近不同的地方。但考虑到太后的因素,又不能把弘昼发配得太远。乾隆想了想:让他去给祖宗守陵吧,这个是最近的了。
第二天,乾隆照常去给太后请安,只见太后正在收拾行囊,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乾隆搭讪了半天,太后还是不说话;偷偷问太后身边的宫女,宫女道出了实情:“皇上把和亲王派去守陵,太后不放心,要陪着和亲王一起去。”
▲ 泰东陵,坐落在河北省易县清西陵境内,孝圣宪皇后死后就葬在这里
乾隆听了,只能暗自叫苦:万一太后真去陪着弘昼守陵,别人不就会说是朕把太后气跑了吗?还有,他俩如果一起守陵,不是正好可以勾结在一起,谋划夺走朕的皇位吗?唉……算了吧,就别让弘昼去守陵了。
没想到,乾隆收回成命之后,太后还是不高兴。于是,皇帝又要向宫女打探。宫女说:“太后说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山、银山是什么样,想见见。”
乾隆心想这还不简单?马上让户部的人拿出金锭银锭,堆成金山银山,让太后欣赏。太后看到金山银山,果然高兴了,但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弘昼:“皇帝呀,弘昼截了造币局的车,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他穷,没钱呀。要不,你把这些金银都赏给他吧。”
▲ 清代船形银锭,四川大学博物馆藏
乾隆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朕明明给了弘昼房子给了他很多钱,他居然还敢绕着弯儿哭穷?!但脸上还得笑嘻嘻地对太后说:“这可不行,这些金银都是朝户部借的,待会儿还要还回去呢。”
没想到,太后就是不同意,坚决要皇帝继续给弘昼发钱。乾隆没办法,最后只好把金山银山都赏给了弘昼。
就这样,乾隆和弘昼的关系越来越僵,和太后的关系实际上也没有那么融洽。有学者认为,乾隆无论是北狩还是南巡都要带上太后,除了向外界宣示自己的“孝心”外,也有时时刻刻把太后带在身边,不让她与弘昼联系的意图;同样,乾隆皇帝向太后封锁关于朝政的消息,也是怕太后把消息泄露给弘昼,对自己的皇权造成威胁。
乾隆三十五年(1770),和亲王弘昼去世。次年,太后迎来了她的八十大寿。
这次大寿仍然延续了以往的大操大办风格。除了人肉背景、戏台、赐宴、送礼物这些常规项目外,已经60多岁的乾隆皇帝还效仿老莱娱亲,亲自穿上花衣服,带领着皇子皇孙在太后面前跳舞。旁人眼中的母子关系,向着更融洽的方向发展。
▲ 姚文瀚《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图》局部,画面上方端坐的黄袍老人即为太后
但是,在这样的表象之下,我们不知道乾隆帝对太后的戒备,有没有因为弘昼的去世而稍稍放松,也不知道母子二人有没有再谈起过和亲王弘昼。只能从史料中发现,乾隆依然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陪着母亲:去避暑山庄,去圆明园,年节时候一起吃饭,一起看灯,一起欣赏各种表演……
乾隆四十二年(1777),皇太后去世,享年86岁。乾隆皇帝为母亲举办了隆重的丧葬典礼,将母亲安葬于清西陵。又下诏制作金发塔一座,专盛太后生前掉落的头发,安放在太后生前居住过的寿康宫东佛堂内。
发塔样式经乾隆帝钦定,由清宫造办处承做,并派遣大臣福隆安、和珅等督办,经过三个多月的紧张赶制而成,共耗费了黄金三千多两。
▲ 金发塔以焊接、锤鍱、錾花等工艺制作,纹样端庄、优美,造型稳重,制作精工,技艺高超,反映了清乾隆朝金属工艺的水平
这段复杂的母子关系,就这样用一次次的共同出游、大寿庆典,用园林建筑、黄金珠宝维持着“母慈子孝”的表象,达到了表面上的完美结局。崇庆皇太后也因此被后代评为“最有福气的皇太后”。
然而,在这“福气”的背后,乾隆与太后的真实关系到底是什么样,恐怕只有身在关系中的人自己知晓了。
参考文献:
张宏杰. 饥饿的盛世[M]. 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2.
启功. 启功口述历史[M].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