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转眼间又到了农历除夕。
看着电视里关于春运有关信息的报道。看着那些远离故土在外奋斗闯荡了一年的游子们又在排着长队。拎着大包小裹急切地等待着回家的场面，听着收音机里那些有关过年的一些节目，我的心中便很不平静。在自己的记忆中有过刻骨铭心印象的那些过年的日子和难忘的场景，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际，并渐渐地便成了清晰的画面，使自己情不自禁地沉浸在对自己几十年来度过的无数个年的回忆之中……
此时，我想起了儿童年少之时在农村过的那些欢乐的年。我是一个生在农家、长在农村的孩子。在我小的时候，在那个十分困难的年代，过春节是每一个天真儿童一年中的盼望和梦想。对于辛勤劳作、艰难度日的农村人来说，只有过年才能改善一下家庭的生活，也只有过年人们才能真正地休息几天，过上几天虽然不算奢侈但是要比平时好得多的生活。尤其是农村的孩子，更把过年当做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才能吃上肉，才能包饺子，穿几件新衣服，才能见到平时根本见不到的那些东西。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贫困的年代，做为一个农家，要是能杀上一口肥猪，杀几只鸡，买几斤冻梨、冻柿子和山楂，再吃上几顿大米饭，那便是令人羡慕的了。在我们居住的那个村子里，我们家算不上富户，但是由于父母勤劳肯干，生活节俭，我们每年都要宰一口200多斤重的肥猪。杀猪的那一天，请来亲朋好友大吃一顿，剩下的猪肉便由父亲挂上冰蜡冻在了雪堆里，到了过年之前才刨出来以备春节食用。我家每年都要孵很多的鸡雏，由趴窝的老母鸡把它们带大。除了卖给供销社一些换回点现钱，剩下的十几只公鸡便养在堂屋的鸡笼子里，喂上一冬之后要全部杀掉。除了随时招待一些贵客之外，多数都要在过年才能吃上。我记得有一次还没有过年的时候，我的老舅突然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家里。妈妈问他，要过年了，你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老舅笑着说：没什么急事，我就是想吃你炖的鸡肉。说着，逗得妈妈和全家人哄堂大笑。妈妈给舅舅做了小鸡炖粉条，我和哥哥、妹妹也饱餐了一顿。吃完饭之后，舅舅要赶回去，我问舅舅，你还什么时候来呀？舅舅笑着说：你是不是盼着我来也跟着吃鸡肉呀！我扮着鬼脸，被哥哥一拳打在了背上……
儿童年少之时，虽然生活是苦涩的，但是那时候过年却是非常快乐的，也是令人难忘的。我清楚地记得，每年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后，家家户户便开始淘粘米、蒸豆包或者是“撒年糕”。那时，村子里住着二十几户人家，都要到生产队的“碾房”去磨面，所以淘米要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来进行，往往需要二至三天才能磨完。每到我家开始磨面的时候，我都要跟着父母和哥哥一起忙活。那在当时是每个家庭的一件大事，家家几乎是全员出动，人口少或缺少男劳力的家庭还需要别人来帮忙。淘米的时候天气很冷，有的年头还要赶上“三九、四九，打骂不走”的冷天。站在那个冰冷的磨房里，看着被蒙上眼睛的牲畜一圈一圈地转悠，似乎是感受到了岁月的漫长。虽然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但是对于过年的期盼，却象一团火一样温暖着每个人的心房，大家似乎已经把寒冷忘在了脑后。黄米面磨成了，当天晚上我家就要开始做“年糕”。这时，我便成了妈妈的助手。妈妈一边往锅中的“帘子”上撒面，一边给我讲着有关“年糕”的历史和它所象征的意义。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了人们要吃年糕，一方面是要改善一下生活，另一方面也是想年年步步登高，于是，我也就忘记了疲倦，一直怀着一种美好的愿望帮着妈妈把年糕做完直到吃在嘴里。到了过年前的一两天，农村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着写春联、刻挂钱。那时，这些东西没有卖现成的，都要自己来准备。这样就忙坏了村里那几个所谓的“秀才”。我哥哥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到过年的时候，他不仅要写好我们自己家需要张贴的春联，还不知道要为别人写多少春联。对于写毛笔字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产生兴趣的。我的哥哥十分聪明，读了很多的书。特别是他写的毛笔字苍劲、潇洒、娴熟，有许多春联都是他根据每个家庭的具体情况和特点现编现写的。所以，直到今天，每当过年看到春联的时候，我便会想起哥哥当年挥笔书写春联的那种难忘的情景。
到了年三十的上午，村子里就响起了噼噼叭叭的鞭炮声。接着家家户户的门窗便贴上了春联和挂钱，顿时给节日里的村庄增加了喜庆的色彩。每到过年的这一天，妈妈都要把经过一个冬季不知多少夜晚亲手缝做的衣服和新鞋拿出来，让我们兄妹三个穿上，使我们每个人都焕然一新。那新做的棉鞋刚穿在脚上是很不舒服的，把脚卡得很疼。于是，我只好跑到院子里连蹦带跳，想把鞋里的棉花踩得实一些。尽管这样，那双脚还是要经受几天的痛苦。我也在这痛苦中一次次感受到了母亲的慈爱和辛劳。穿上了新衣服，妈妈还要给我们每一个人发点“压岁钱”，尽管只有一、二元钱，但是已经把我和妹妹乐得合不拢嘴。因为这些钱将要由我们自己来支配，或者是买点学习用品，或者是到大街上买几串冰糖葫芦，那都是很惬意的事情。
在农村过春节，最令人难忘的就是除夕之夜了。到了灯光初放的时刻，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用蜡烛照明的纸灯笼，村子里边灯火辉煌，往日那种寂静的黑夜已经没有了踪影。川流不息的孩子们走东家，串西家，到处都能听到欢声笑语。在晚上的八九点钟，不少人都来到了村子里那口水井旁，在那早就冻成的冰道上打滚戏耍，听老人讲这样就可以滚去一年的晦气，带来一年的吉祥。我和妹妹也加入到了队伍当中，跟着大家在井边打起滚来，把妈妈精心缝制的新衣服都滚得脏兮兮的。那时，村子里的收音机很少，根本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可以欣赏，人们也只好在这样简单而又古老的活动中尽情地抒发着内心的快乐。然后，我们便赶回家里，和母亲一起包年夜饺子。那时候，我还不会包饺子，只能把妈妈揪好的面团一个个揉好。除夕夜的这顿饺子很重要，在包饺子的时候，妈妈都要放进几枚硬币，如果谁能吃到，那就预示着新的一年必有福气。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村子里又一次响起了鞭炮声，家家户户的院子里燃起了豆秸，并烧着许多印有各种文字和数字的冥纸，这就算作除夕夜一个最庄重的仪式了。这样做的意思就是要告慰已经故去的先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除夕之夜还在想念着他们，并给他们带去了节日的祝福和在阴曹地府中生活所需要的款项。吃过年夜饭之后，意犹未尽的人们又开始了走东家，串西家，互相拜年，互致问候。有的家里人们围坐在一起进行着各种娱乐，有许多人家老老少少欢聚一堂，热热闹闹地闲聊着往事，倾吐着充满祝福和温馨的话语，守岁至到天明，度过了难忘的不眠之夜……
大年初一，家家都照样要吃饺子。吃过早饭，村上组织的秧歌队便开始了节日里的巡回演出，扭秧歌的都是村子里的一些活跃分子，他们穿着鲜艳，脸上画着浓妆，孙悟空、猪八戒活灵活现，“老汉推车”、“跑旱船”、“猪八戒背媳妇”，还有那一个个舞动的狮子把人们逗得前仰后合。大秧歌扭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鞭炮声。秧歌扭到谁家，都要拿出几盒烟进行慰问犒劳。村子里的军烈属，是他们重点慰问的对象。最后，大秧歌扭到了村子里的空地上，这时更是高潮迭起。全村的人把秧歌队围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生怕失去欣赏的机会。大秧歌的表演结束了，但人们仍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
我在农村生活了20几年，在我的记忆中，每一次过年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它是那样的单调，但它却使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春节过年做为中国的一种传统文化，它已深深地植根于中国的大地和平民百姓的心中。我通过每一次过年，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每一个家庭在团聚当中所体现出的浓浓亲情带给人们的巨大力量。同时，我也从每一次过年所发生的微妙而缓慢的变化中看到了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从人们的服饰衣着上，从每一个家庭的饭桌上，从每个人脸上的细腻表情中都透视到那个时代给人们留下的印迹。
自己在农村过了那么多的年，最难忘的一次还是1978年的春节。1977年，是一个很不平常的年份。就在那一年，党和国家终于在结束了那场动乱之后，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国家也开始出现了安定的局面。更使人高兴的是我和许许多多怀揣着梦想的人终于走进了高考的考场，并在考试结束之后开始了人生中的新的急切的等待。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接到。那一次高考，并不公布每个考生的分数，自己无法知道到底考了多少分，所以只能慢慢地等待，如果接不到通知书那肯定就是没有考上。过年之前，已经有参加高考的人陆续接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听到这样的消息，自己心里是越发的焦急。根据自己考试时的答题状况，我总觉得自己怎么也会考上一所大学，当时这个信心还是满满的，但是迟迟接不到通知书却让家里的人也跟着一起着急。虽然他们总在安慰自己。就在春节到来的前两天，公社邮电所的老陈师傅骑着那辆我很熟悉的绿色的自行车，来到了我们家，还没进到屋里，就大声地喊了起来，告诉我你的录取通知书已经邮来了。我高兴地接过了通知书，打开一看录取我的是一所自己根本就没有报考的师范院校的中文专业。这虽然与自己填报的志愿大相径庭，但是却给我和我的一家带来了命运的改变。因此，在1978年的春节到来的时候，我们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就连平时由于患有精神疾病一直处于抑郁状态的哥哥也露出了笑容。劳累了一辈子的爸爸妈妈就更不用说了，当自己苦苦期盼的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们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过年的除夕之夜，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总是在聊着我考上了大学这个话题，父亲回顾了自己读私塾的那一段经历，母亲想起了一家含辛茹苦度过的艰难岁月，他们的话语中满含着兴奋、希望和自豪。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度过了那个难忘的除夕。在大年初一，村子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也都先后来到家里，给父母拜年，向我表示祝贺。随后，还有关系比较近的接连请我到家里吃饭，都显得比平时热情的很多。这一个难忘的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使我对这个传统节日所具有的深刻内涵有了新的感悟，更为即将踏上的一条求学深造之路增添了无穷的力量和责任担当。
那一个难忘的年，是我人生新的起点；那一个难忘的年，给我多灾多难的家庭第一次带来了那样的欢乐；那一个难忘的年，也使我们这个贫寒之家充满了新的憧憬和希望；那一个难忘的年，更让心力憔悴的老父老母有增添了与命运抗争的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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