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的孩子》剧照。孤独的高峻总是一个人玩。
《颍州的孩子》剧照。高峻被送给同样患有艾滋病的丁开锋夫妇抚养。
现在的高峻(右)比以前活泼了很多。
丁开锋的新家。
围绕受艾滋病影响家庭的真实与困境,贫困与歧视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鲍小东
2月25日,《颍州的孩子》获第七十九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该片以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地区受艾滋病影响的家庭为背景,讲述了艾滋病对感染者及其家庭造成的恐慌,并对当地艾滋孤儿的生活做了详实的记录。
阜阳毗邻河南。在上世纪90年代初,非法采血泛滥,颍州区,以及阜阳的阜南县、临泉县等地区的部分村民因卖血感染艾滋病,他们的子女也因此成为贫困儿童。《颍州的孩子》记录了颍州区的高峻、任楠楠与黄金红、黄新梅和黄新雷三姐弟等几个因艾滋病而贫困的儿童,受歧视,甚至被亲人抛弃的心酸故事。后来,在当地政府和阜阳市艾滋病贫困儿童救助协会(以下简称“阜爱”)的宣传和资助下,歧视得到一定程度的消除,任楠楠找回失去的亲情,高峻则继续着寄养生活。
奥斯卡的光环,会给这些孩子及他们的亲人带来怎样的影响,更多的受艾滋病影响的家庭又会否因此改变境遇?记者的采访,力图探询光环下更多的真实与现实,他们的困境与希冀。
因为,歧视尚未完全消除,贫穷依然存在。
贫穷·抛弃
“如果我带的话,不仅我没这个能力,而且我自己就别想结婚了,十里八里的,谁敢嫁给你?”
2005年初,高峻被自己的大伯和叔叔们抛弃了。
“并不是我不想要高峻,而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抚养他。”2007年3月3日上午,在新组建的家里,高峻小叔叔高尚全(化名)说。
今年,高峻的大伯高建臣一家人,连春节也没有回家,夫妻俩带着2个未成年的孩子外出打工。高峻的三叔也常年在外打工,而且至今单身。只有小叔高尚全自2005年底以来,一直在家务农。高尚全在外打工多年,终于在2005年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是安徽宿州人,他们于2006年5月结婚。今年元宵节那天,他们的女儿刚满3个月。结婚时,他们除了向亲戚借了一笔钱,还在商店里赊了一部分账,至今未还。
而他们的家里,只有一台洗衣机是最值钱的家当。厨房里除了一口锅,什么都没有。他们在岳父母家过年,直到大年初六才回来。
3月3日上午,高尚全在家带孩子,老婆去派出所给女儿办户口。不久,派出所来人告诉他,他的妻子在派出所晕倒了,高尚全想送她去医院,但是妻子为了省钱拒绝了,只是回家睡了一觉。中午,夫妻俩各吃了一袋方便面。“她是身体太虚弱了。”高尚全说。
和高家同村的一位姓王的村民说,高家历来都很穷。
高尚全的爷爷奶奶很早离婚,奶奶要饭落户到颍州区王店镇王店村,后卧床四十多年,师范大学毕业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孝子,一直留在农村,侍候母亲。高尚全的母亲有精神病。高尚全从记事时起,家里从来都是一天吃2顿饭,连床和被子都没有。高的妻子刚来时,他从邻居家借了一张床。
因为贫穷,高尚全的父母和二哥二嫂都曾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卖过血,2004年这一年,高的二哥二嫂和父母相继去世,他的奶奶也因高龄,于这一年离世。一年内,高家失去5个亲人。当时,高尚全还没有认识现在的妻子,大哥有2个孩子,一个6岁,一个刚出生不久。
二哥二嫂留下3岁的高峻,同样患有艾滋病。
高尚全的母亲尚未离世时,高峻和奶奶一起生活。高建臣说,只能与高峻和奶奶分开住,“否则正常的生活没法过。我也有家庭,没办法”。
《颍州的孩子》记录了那时高峻的孤独情形,当健康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时,高峻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偶尔追打家里的猪和鸡。同村的一个同龄的小女孩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没有去高峻家玩过,因为“他有病”。那时的高峻,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疙瘩,他总是低头斜着眼睛看人。就连大伯家的孩子也不和他一起玩耍。
高建臣说:“俺家的孩子和他玩了,别人的孩子就不与俺家的孩子玩。”
当年8月份,高尚全和大哥一起将高峻送到孤儿院,但因为艾滋病,孤儿院又将高峻送回来,并建议他们找“阜爱”的会长张颖,2004年8月以来,该协会每月给高峻资助400元生活费。当年年底,高峻奶奶去世了,他和两个叔叔共同生活了仅十几天。
“如果我带的话,不仅我没这个能力,而且我自己就别想结婚了,十里八里的,谁敢嫁给你?”高尚全说。
2005年2月26日,张颖带着高尚全和高建臣,将高峻送给同样患有艾滋病的丁开锋夫妇抚养,丁开锋所在的王店镇顾庄村艾滋病患者较多。
协会每月资助高峻的400元钱,也交给丁开锋,高建臣还签了一份协议称,“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找他(指丁开锋)什么麻烦”。
叔伯们离开的时候,4岁的高峻没有哭。
歧视
老师将她一个人安排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庄子里的人都不跟她们玩。
当初,与高峻一样,《颍州的孩子》中的另外几个艾滋病贫困儿童:任楠楠,黄金红、黄新梅和黄新雷三姐弟,都受到了来自身边的歧视。
家住王店镇顾庄村大任庄的任楠楠,是“阜爱”资助的第一个艾滋病孤儿。该协会会长张颖回忆说,2003年的一天,她受阜阳一名副市长之托,陪美国汉普郡大学的社会学家肯·约翰逊了解阜阳孤儿的情况,他们去了福利院及孤儿家中,看到了患有艾滋病的孤儿任楠楠。那时的楠楠,头发乱蓬蓬的,结到一块儿,满脸是疮。
接下来的星期六,这名副市长和张颖带着各自的同学、朋友,共20多人,又去福利院及孤儿家中探望,同行的人都为所见感到吃惊。在回城的路上,这位副市长建议,由张颖牵头,成立阜阳市艾滋病贫困儿童救助协会。
任楠楠的父母相继于2002年和2003年因艾滋病去世,留下任楠楠三姐妹,大姐那时已经结婚,婆家人允许她买东西来看楠楠,但不让她呆太长时间。16岁的二姐和任楠楠相依为命。
楠楠以前在唐庄小学读书,这所小学于2006年并入王寨小学,楠楠也转入王寨小学读6年级。唐庄小学校长任友斌和楠楠是同村。
任友斌回忆说,三年级前,楠楠并未发病,发病后,楠楠的精神很不好,内向,不说话,即使别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搭腔,浑身无力。她的家离学校1公里,她要休息几次,才能走到学校。村里人都认为她活不久了。叔叔、婶婶不敢接近她和她的父母,老师、同学也都不敢接近她。老师将其安排在教室最前面,一个人坐。
张颖在发现任楠楠后,开始对她进行每月400元的资助,并带她看病。2004年5月,楠楠在医院医治,二姐负责照料。但二姐的朋友劝她远离楠楠,于是,二姐无声无息地出走了,直到当年春节才回家,并结婚。但她一直对自己的丈夫隐瞒了楠楠患有艾滋病的事实。
之后,楠楠与80多岁的奶奶一起生活。
黄金红、黄新梅的父母也因艾滋病去世,尽管他们三姐弟并未感染艾滋病,但仍然遭到了歧视。
在纪录片里,黄新梅哭着说,小学三年级时,同桌的同学要求与她分开坐,后来老师将她一个人安排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同学们不敢接近她们,不敢和她们说话。黄金红说,邻居的孩子也看不起她们,说父母的病传染给了她们,庄子里的人都不跟她们玩。
黄金红的二伯黄瑞听回忆说,他的弟媳妇去世时,是他帮她穿寿衣的,别人都怕,弟媳妇下葬的时候,村里人不允许其在附近埋葬,怕病毒传染到井水里,黄家只好在距离庄子很远的地方埋葬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比高峻、楠楠幸运的是,黄家三姐弟的大伯和大娘收留了他们。张颖曾在2005年和2006年的大年三十,在大伯家和他们一起包饺子,但是,纪录片中的那些生动的场景已不复存在了,因为他们的大伯和大娘都在2006年因艾滋病去世。
黄家三姐弟只得与80多岁的奶奶一起回到自家居住。
黄金红在“阜爱”的资助下就读一所中专,平常住校。黄新梅和黄新雷都在读初一,协会每月资助他们每人100元生活费。当地政府从2005年开始,为他们每人每月发放80元的救助金。
黄家破烂的墙壁上贴了很多黄新梅和黄新雷的三好学生的奖状。3月3日,黄家三姐弟的堂兄说,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他们的学习成绩有明显下降,因为最近一两年,“阜爱”会长张颖多次带黄家姐弟与楠楠、高峻等赴北京香港等地参加各种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