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狮”作品,抄袭必究!
前些日子,一连说了十余篇发生在清末民国时节的骗术奇谭,有朋友表示没看够,让我卖把子力气再白话几段儿。那好,您且听我再说上一个。
话说民国八年(1919年)的时候,天津南门外有大片苇子坑,挨着苇子坑不远有块地皮,也不知道打哪一年开始算起,这块没人用的地皮形成了牲口市。
牲口市,顾名思义就是贩卖牲口的地方,也可以叫做骡马店,除了骡、马、驴、牛这类拉车、运货的牲口之外,还有专门卖缰绳、鞍子、马镫、嚼子这类跟牲口有关的物件儿。也兼带卖羊羔儿、猪崽儿、小鸡、小鸭、金鱼、农具什么的,总之挺热闹。
有这么一天,到了晌午快要散市的时候,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头戴呢子礼帽的先生踏进了牲口市,背着手、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一边走一边看,似乎不为买牲口,而只是到此闲溜。
走着走着,就来至在一家专门售卖骡马用具的摊位前。这个摊子在牲口市里面不算最大,但东西最齐全。
客爷站稳脚步,给那些摆着的、挂着的物件儿一一相面,坐在一旁打盹的小力巴儿迷迷糊糊觉着有客人上门了,顿时来了精神,点头哈腰陪着笑脸,问二爷要点儿嘛?
客爷说想买个鞍子,要最上等的。
小力巴儿不敢怠慢,慌忙从架子上取下挂在最上端的一个马鞍子,如捧着王母娘娘的琉璃盏一般,毕恭毕敬地将马鞍子用双手托着递到客爷的面前,请客爷上眼。
客人端详了几眼之后,眼神中流露出满意的神情,问什么价?
小力巴儿刚要开口,老板来了。老板是小力巴儿的三大爷,姓孙,叫什么名字少有人知道,只因他的脑袋格外的大,乍一看,好赛脖子上顶了个大冬瓜,也不知哪个坏小子拿他打镲,偷摸摸给他取了个外号,于是街面上都管他叫孙大冬瓜。
孙大冬瓜如今六十来岁,老实巴交,为人厚道,这辈子只会摆弄跟牲口有关的物件儿,别的嘛也不会。
小力巴儿是孙大冬瓜的本家侄子,小名叫小宝,十五六岁,正是歪毛淘气嘎杂子的岁数,平日不爱读书认字,就爱在街面上瞎逛荡,一心要“开逛”当混混儿。家里人担心这个愣头青的混小子跟人学坏,于是连打带吓唬,把小宝交给三大爷管教。
自打跟了三大爷当小力巴儿,小宝没几天就变老实了,倒不是他受了三大爷什么教化,醍醐灌顶从此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皆因三大爷老拳威猛,小宝被揍怕了,打心底发怵,因此在三大爷面前绝不敢“炸刺儿”。
孙大冬瓜一瞅来了客爷,赶紧躬身见礼。小宝忙对三大爷说,客爷要买马鞍子,还没跟客爷说价。
孙大冬瓜赶紧抖了抖袖子,同时将右手往前一伸,躬身哈腰请客爷跟他握握手。
那位问了,这是哪门子规矩?为嘛不直接说价格,反倒跟人握手?
您要这样问,一准儿不懂老年间做买卖的规矩。老年间做买卖,倘若有店铺有门脸儿,客爷上门,可以当面开口讨价还价。但似牲口市这种没有店铺的买卖,俗称“野店儿”,不值钱的小物件儿可以直接开口,一旦涉及到贵重物品,就不能直接张口要价了,而是请对方把手伸过来,不使用语言,而是通过彼此的两只手在袖子里面如同打哑谜一样进行讨价还价。
这样做的目的,为的就是价格保密,不让同行知道最终的卖价。议价至双方都觉着满意的时候,两人相互用力一握手,买卖就算成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的卖得全都高兴。倘若谈不拢,那就把手缩回来,抱拳行个礼,说几句客套话,谁也犯不上跟谁急眼,这就叫和气生财。
客爷将手伸过来,请老板开价。孙大冬瓜在袖子里面给了个价码,客爷连还价都不还,直接说了两个字——不贵。
孙大冬瓜十分高兴,显然他给出的价码不低,卖出这个鞍子,他就能小赚一笔。
哪知道客人却不急着讨钱,而是捏着下巴,表情为难。
孙大冬瓜以为客爷这会儿又嫌贵,刚要伸手重新划价。客爷却说,不是钱的事儿,而是他拿不住这个马鞍子能不能跟自己的马相配。他说自己已经挑好了一匹好马,急于配一个好鞍子,这才叫好马配好鞍。倘若将马鞍子买回去不合用,这东西留着也不能当摆设,故此他有些为难。
孙大冬瓜一听这番话,马上赔笑脸说这事儿好办,让小力巴儿扛着马鞍子跟贵客走一趟,倘若合用就留下,把钱交给小力巴儿带回来。倘若不合用,当就是罚小力巴儿溜腿,让他再将马鞍子扛回来也就是了。这种事儿常有,牲口市有规矩,客爷倘若相中了某个物件儿,摊位上若是有闲人,可以跟随客爷到家试货,客爷满意了就把东西留下,钱则交由闲人捎回来。
孙大冬瓜不想失去这单大买卖,紧着让小宝把马鞍子扛上,跟着客爷走一趟。小宝很是听话,扛起马鞍子,跟随客爷出了牲口市。
这一趟可不近,小宝累得四脖子汗流,呼哧呼哧喘大气,客爷背着手迈着方步,不急不慢地走着,小宝有心要催,可又怕得罪客爷,坏了这档买卖,因此只敢心里埋怨而不敢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小宝一瞧,是个大院套。前后左右看了看,这地儿很陌生,他从没来过。客爷不慌不忙进了院,小宝跟进去一瞧,东西两边各有马圈,马圈里面拴着马。甭问了,这是专门卖马的牲口院。
没等客爷喊话,从屋里窜出来一个胖子。好么,这胖子可真叫胖,亚赛弥勒佛,不让铁秤砣,到了近前满脸堆笑,跟客爷说着客套话,显得很是亲热,看来非常熟络。
客爷对胖掌柜说,马鞍子拿来了,快把白马牵出来试试鞍子合不合用。胖掌柜晃着大腚进到东墙边的马圈,牵过来一匹大白马。这匹马,是好马,头是头,尾是尾,浑身毛白如玉练,皎洁如银世上稀。
客爷一挥手,示意小宝将马鞍子给装上。小宝手脚麻利,轻轻松松将马鞍子装好。胖掌柜站在一旁紧着夸:“紫鞍子配白马,颜色分明真鲜艳。”
“嗯,漂亮,真是漂亮。”客爷拍着马背,抚着鬃毛,十分喜爱,“嗐!如今有了好鞍子,马好不好,可不能只看样子,是好是坏,得拉出去溜溜才知道啊。”
“对对对,没错,就是这么个理儿。老话不也常说么,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二爷,我伺候您上马,您试试这匹马的脚程咋样?”胖掌柜大献殷勤,伸出两只厚如发面饼的胖手就要搀扶客爷。
客爷也不客气,翻身上马,“驾”了一声,打马出了院,上了大街直奔远处跑去。
胖掌柜和小宝站在院门口瞧着,一直等到看不见白马和客爷的影子,两人这才相互攀谈起来。
胖掌柜问小宝:“您家这位二爷是哪路的神仙?我也不敢说大话,天津卫的阔爷有一多半儿是我认识的,可您家这位二爷我还是头一回打交道。”
小宝一愣:“他跟我没关系,我不认得他。他到我家买鞍子,我就是个送货的力巴儿。”
此言一出,胖掌柜顿时急眼了,一把㩝住小宝的袄领子,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子:“好哇,你小子原来是拆白党啊,合伙骗我的马。你把爷我坑苦了,我拉你小子打官司去!”
小宝也不是什么善茬子,立马跟胖掌柜翻了脸,朝着胖掌柜踹了几脚,咋呼道:“我看正好相反,你和那人骗我的鞍子,你今个儿要不赔我的鞍子,我把你这身囊膪给剐了!”
这下热闹了,一胖一瘦两个人当即厮打了起来。天津卫的父老乡亲没有不爱看热闹的,白看热闹也不要钱,不看就是吃亏,呼啦啦围上一大帮人,指指点点,比比划划,有的乱猜两人打架的起因,有的起哄架秧子,生怕两人不肯下狠手。这一折腾,惹来了副爷(老年间天津卫对军警的称呼),副爷问怎么回事儿?两人把话一说,副爷一听乐了,先把两个倒霉玩意儿数落一通,而后以当街斗殴、扰乱治安为名,每人罚款五元。
瞧这事儿闹的,多憋屈吧。这就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纯属倒霉催的。
行文至此,权且打住。您要问我这事儿是真是假,我可以告诉您,这是真事儿。您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啊,偏不告诉您,您只管听个乐呵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