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明他们村直达城里的公共汽车,只有一辆。
无论春夏秋冬,早六点半出发,中午十二点半回,日日如此。
说是村里,其实站点儿在二公里以外入村的堤口处。大堤上修了公路,堤下的路就是乡村下洼种地的路段,一段砖路一段土路,路窄,错车都不方便,遇上下雨更是泥泞不堪,所以汽车从来不到堤下来。
时间倒是比较准,乘车的人,只需在约定的时间提前赶到就没有问题。
那辆汽车上装了一个高音喇叭,在到站点儿之前,远远地就打开了,里面高声播放着歌曲《洪湖水浪打浪》中的前两句。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仅此两句循环往复,婉转悠扬。早上歌曲从六点,响到六点半。中午返回时亦是唱着这两句歌,只是时间短,把回家的人们放到入村堤口儿,就唱着歌一路往前去了,那悠扬动听的歌声也会随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所以,人们只需听见这音乐响起,就知道:车来了!就连村里的小孩子们,一听到这声音,就拍着手喊:大汽车来了!
两公里,四里路,不算远,一般人们如果不带沉重的东西,溜溜达达去溜溜达达回。
大明去城里办事儿,往返张兰英都会骑着自行车去接送他。四里路对别人来说不算事儿,对腿脚不好的大明来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这么远,也是很累的。
以前每次去堤口乘汽车,大明都是自己去。但自从他跟张兰英结婚后,张兰英就每次都会去接送他。虽然每次大明都是不让她接送,但是,总也拧不过她,每次返回,她都会提前去等。
这一次大明去城里培训了两天。返回时,天下起了小雨。
远远的大明就从车窗里看到张兰英站在入村的堤口儿,正朝车来的方向张望着,旁边停着她的自行车。
那时,已是秋后的时节,庄稼都收回了家,树上的叶子已泛黄,草也枯败了,再加上小雨淋漓,一派萧条的景象。
洼里也见不到个人影儿,张兰英一人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
大明下得车来,张兰英已经笑呵呵迎了过去。
“这么个天儿的怎么又来了,不说不让你来了吗?”
“就是这么个天儿的我才必须得来呀,万一,一会儿雨下起来,你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呀!”
接二连三从车上下来的同村人,打趣着他们:“看看大明这待遇!管接管送!”
“你媳妇管接吗?”
“我可没那福气!说得好像你媳妇管接似的!”
大家嘻嘻哈哈闹着。
张兰英和大明推着车子下了坡儿。
到了坡儿下,她用手在车后架儿上轻轻一抹,擦掉落了一层的雨水:行了,走吧!
大明要骑车带她,她不让:我比你有劲儿骑得快!
说着跨上自行车,大明也一抬屁股坐上了车后架儿。
迎着秋风细雨,张兰英一路紧蹬,虽然穿得单薄,到家,脑袋上竟然一层汗。
当天下午,张兰英就一直在用手抚着胸口,一下下往下顺,秀珍问她怎么了,她说不好受,有点堵得慌。
做晚饭时,又突然干呕了两下,等到了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张兰英又干呕起来。
“你是不是感冒了呀!这半天一会儿胸口堵得慌,一会儿又这样!”
没有。张兰英说。
他过去用手摸了摸张兰英的头:也不热,准是今天接我去淋雨淋的,后来又出汗,受风了!我去给你拿两包感冒冲剂喝一下。
“哎呀!喝什么感冒冲剂呀!你还是医生呢!我不是病!”张兰英嗔怪道。
“那是,怎么了?”
“我,我可能有了!”张兰英说。
“有了?你有嘛了?”
“哎呀!你可真行,我还能有嘛,怀孕了呗!”
“啊?怀孕?你确定?”大明吃惊地问。
“嗯!我那个也没来!过期了!”
“哪个?”
“我的天!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一个医生,别告诉我连那个都不知道!”
“哦哦哦!你说例假呀!我一激动,迷糊了!”大明激动地傻笑着。
他还是跑了出去,紧忙从诊所里拿来一个验孕棒,指挥着张兰英去试,结果显示:两道红线!
“真,怀上了!”
“我去告诉咱娘去!”大明兴奋地就要往外走。被张兰英一把拉住了:你急嘛呀!不差那一会儿,明天早晨再说也不迟。
大明兴奋得连夜开始翻书,找关于孕期的知识。
第二天一早,大明就把这个好消息报告了秀珍和老歪。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啊!老王家要添人进口了!
老歪兴奋得就要出门儿。被大明拦下了:你可千万别出去显摆了,我考上学那会儿,你满大街敲洗脸盆,现在有人看见我还提那事儿呢!
张兰英听得哈哈大笑。
秀珍就张罗着要把自己和老歪住的大炕腾出来,让张兰英和大明住。
秀珍说大炕热乎,养身子,比睡床好多了。
张兰英和大明跟她讲了好久,才总算不腾大炕了。
又开始唠叨:拖拉机也不许开了,以后什么活儿也不能干了,就好好养胎。
下顿做饭,秀珍就给张兰英煮上了几个鸡蛋:好好补补!
“哎呀!娘,至于么!我这么壮,哪用得着补!”
她把鸡蛋剥开分给大家吃了。
当时已是秋后,农活儿已完工,家里的活儿,秀珍都抢着干了,时刻监管着不让兰英动手,加工毛巾的活儿也没有了。
兰英感觉闲得难受,她跟大明说:我这样闲着也别扭,干脆,你教我拿药吧!
拿药?咱这小诊所也没那么忙,哪用得着你拿药,再说了,你也不懂呀!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拿错了可不行。
兰英说:不懂,我还不会学呀,又不是不认字儿,你开了方子,我就照着方子拿呗。
好歹我也初中毕业呢!也就是当初贪玩儿脑袋里没走这根筋,我要是一用功,考个中专,跟闹着玩儿似的!
咱现在诊所小,等将来扩大了呢?忙了呢?你不得找个帮手?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提前练练。
再说了,不正好胎教吗?我要天天养着什么也不干,孩子将来准懒,不学无术,我要学抓药,孩子从小受医药熏陶,长大了没准当个好大夫!
兰英理由摆了一大堆。
然后,她就跟着大明去诊所学习“拿药”了。
不得不说,张兰英是个实干家,只要她打算干的事儿,就特别用心。
她像个小学生似的,把诊所里摆着的药一一认了个遍。
药的名字里有很多生僻字,她不认识的,就问大明,然后写在本子上,标上拼音。
一些简单的,哪种药治什么病,什么价钱,她也全部摸查了一遍。
大明觉得她太过认真了,搭个下手儿,解个闷儿的事儿,那么认真干什么?就跟着玩儿就行了!
张兰英不这么想:既然学,能学的,我得都掌握到手,万一用得上呢!
“我先学拿药!等时间长了,你就教我学打针!照这样儿下去,将来给你当个助手问题不大!”
她得意地说。
“你是想得真长远!还当什么助手呀,我看你直接当医生得了!”
“你还别说,等着我考个证,还没准儿就当医生了,把你给顶了!”
“说你呼哧,你还就喘了!”
果不其然,张兰英学得很快,不久“拿药”就没问题了。
如果有人来买指定的药品“止痛片、眼药水、感冒冲剂、板蓝根……”这类的,她完全可以不经大明,直接操作了。
村里的人们跟她逗笑,竟然跟她叫起了“二大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