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声猿》是由明代才子徐渭所作的四部短剧,包括《狂鼓史渔阳三弄》(简称《狂鼓史》)、《玉禅师翠乡一梦》(简称《玉禅师》)、《雌木兰替父从军》(简称《雌木兰》)、《女状元辞凰得凤》(简称《女状元》)。
其一《狂鼓史渔阳三弄》:三国祢衡死后在阴间骂曹操的情节,实际是借曹操来影射当时的奸相严嵩;其二《玉禅师翠乡一梦》:揭露了当时官场与佛门的尔虞我诈和禁欲主义丧失人性的虚伪本质;其三《雌木兰替父从军》:木兰出征经过,到凯旋、出嫁的情节都是作者的创造;其四《女状元辞凰得凤》:刻画了才华出众的女状元黄崇嘏乔装男子,安邦定国,只因暴露女儿身,满腹才华葬送闺阁的艺术形象。
与《四声猿》取材有直接继承关系的有弥衡击鼓骂曹与木兰替父从军故事。流传至今的京剧《击鼓骂曹》、昆曲《骂曹》、皮黄戏《击鼓骂曹》都脱胎于《狂鼓史》。后世关于木兰从军的剧目也基本上是按照徐渭《雌木兰》的模式演绎和改编的,京剧与豫剧《花木兰》均是在徐渭《雌木兰》的基础上增加了更多的人物和内容,加以丰富和完善而成,至今还是本剧的经典剧目。
徐渭(1521年3月12日-1593年),汉族,绍兴府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金垒、 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丹水、田水月(一作水田月 )。明代中期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徐渭曾担任胡宗宪幕僚,助其擒徐海、诱汪直。胡宗宪被下狱后,徐渭在忧惧发狂之下自杀九次却不死。后因杀继妻被下狱论死,被囚七年后,得张元忭等好友救免。此后南游金陵,北走上谷,纵观边塞阨塞,常慷慨悲歌。晚年贫病交加,藏书数千卷也被变卖殆尽,他自称“南腔北调人”,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去世,年七十三 ] 。
徐渭多才多艺,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都独树一帜,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他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之鼻祖,其画能吸取前人精华而脱胎换骨,不求形似求神似,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以花卉最为出色,开创了一代画风,对后世画坛(如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等)影响极大;书善行草,写过大量诗文,被誉为“有明一代才人”;能操琴,谙音律;爱戏曲,所著《南词叙录》为中国第一部关于南戏的理论专著。另有杂剧《四声猿》《歌代啸》及文集传世。
正文
简介及目录
正名
狂鼓史渔阳三弄
玉禅师翠乡一梦
雌木兰替父从军
女状元辞凰得凤
简介及目录
四声猿
(明)徐渭 撰
《狂鼓史》写祢衡被曹操杀害后,受阴间判官的敦请,面对曹操的亡魂再次击鼓痛骂,历数曹操全部罪恶的故事,实际上是借古讽今,抒发作者积郁在心间的愤恨。语言辛辣而协律,本色之处,堪拟元人。
《翠乡梦》本民间传说“月明和尚度柳翠”的故事,写玉通和尚持戒不坚,致被临安府尹柳宣教设计破了色戒。他出于报复而转世投胎为柳家的女儿,又堕落为妓女败坏柳氏门风,最后经师兄月明和尚点醒,重新皈依佛门的故事。此剧旨在宣扬轮回报应,但也揭露了官吏的阴险毒辣和僧侣们奉行禁欲主义的虚假。全剧情节曲折,关目的组织,甚见机杼。
《雌木兰》本北朝乐府《木兰诗》,叙木兰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建功立业,但增添了嫁王郎的情节。
《女状元》写五代时才女黄崇嘏改扮男装应科举、中状元的佳话。这两部杂剧都以女子为主人公,有意识地从文、武两方面讴歌她们的才能智慧与魄力情操。
目录
狂鼓史渔阳三弄………………………………………………………………………2
玉禅师翠乡一梦………………………………………………………………………6
雌木兰替父从军…………………………………………………………………………11
女状元辞凰得凤…………………………………………………………………………15
正名
正名
狂鼓史渔阳三弄,玉禅师翠乡一梦。
雌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
狂鼓史渔阳三弄
狂鼓史渔阳三弄
(〔外扮判官引鬼上〕咱这里筭子忒明白,善恶到头来,撒不得赖。就如那少债的,会躲也躲不得几多时,却从来没有不还的债。咱家姓察名幽,字能平,别号火珠道人。平生以善断持公,在第五殿阎罗天子殿下,做一个明白洒落的好判官。当日祢正平先生,与曹操老瞒对讦那一宗案卷,是咱家所掌。俺殿主向来以祢先生气概超群,才华出众,凡一应文字,皆属他起草,待以上宾。昨日晚衙,殿主对咱家说,上帝旧用一伙修文郎,并皆迁次别用,今拟召劫满应补之人,祢生亦在数中。汝可预备装送之资,万一来召,不得有误时刻。我想起来,当时曹瞒召客,令祢生奏鼓为欢,却被他横睛裸体,掉扳掀捶,翻古调作〔渔阳三弄〕,借狂发愤,推哑妆聋,数落得他一个有地皮没躲闪,此乃岂不是踢弄乾坤、提大傀儡的一场奇观?他如今不久要上天去了,俺待要请将他来,一并放出曹瞒,把旧日骂座的情状,两下里演述一番,留在阴司中,做个千古的话靶。又见得善恶到头,就是少债还债一般,有何不可?手下,与我请过祢先生,就一面放出曹操,并他旧使唤的一两个人,在左壁厢伺候指挥。〔鬼〕领台旨。〔下〕〔引生扮祢,净扮曹从二人上〕〔曹从留左边〕〔鬼〕禀上爷,祢先生请到了。〔相见介〕〔祢上座,判下陪云〕先生当日借打鼓骂曹操,此乃天下大奇。下官虽从鞫问时左证得闻一二,终以未曾亲睹为歉。〔判立云〕又一件,而今恭喜先生为上帝所知,有请召修文的消息,不久当行。而此事缺然,终为一生耿耿。这一件尚是小事,阴司僚属并那些诸鬼众传流激劝,更是少此一桩不可。下官斗胆,敢请先生权做旧日行径,把曹操也扮做旧日规模,演述那旧日骂座的光景,了此夙愿。先生意下如何?〔祢〕这个有何不可!只是一件:小生骂座之时,那曹瞒罪恶,尚未如此之多,骂将来冷淡寂寥,不甚好听。今日要骂呵,须直捣到铜雀台,分香卖履,方痛快人心。〔判〕更妙,更妙!手下,带曹操与他的从人过来!曹操,今日要你仍旧扮做丞相,与祢先生演述旧日打鼓骂座那一桩事。你若是乔做那等小心畏惧,藏过了那狠恶的模样,手下就与他一百铁鞭,再从头做起。〔曹众扮介〕〔祢〕判翁大人,你一向谦厚,必不肯坐观,就不成一场戏耍。当日骂座,原有宾客在座,今日就权屈大人,为曹瞒之宾,坐以观之,方成一个体面。〔判〕这也见教得是。〔揖云〕先生告罪,却斗胆了也。〔判左曹右举酒坐,祢以常衣进前将鼓〕〔曹喝云〕野生!你为鼓史,自有本等服色,怎么不穿?快换!〔校喝云〕还不快换!〔祢脱旧衣,裸体向曹立〕〔校喝云〕禽兽!丞相跟前,可是你裸体赤身的所在?却不道:驴膫子朝东,马膫子朝西。〔祢〕你那颓丞相膫子朝南,我的膫子朝北。〔校喝云〕还不换上衣服,买甚么嘴!〔祢换锦巾绣服扁绦介〕)
【点绛唇】俺本是避乱辞家,遨游许下登楼罢,回首天涯。不想道屈身躯,爬出他们胯。
【混江龙】他那里开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来挝。正好俺借槌来打落,又合着鸣鼓攻他。俺这骂,一句句锋铓飞剑戟,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曹操,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仗儿是你嘴儿上撩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酹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鼓一通〕〔曹〕狂生!我教你打鼓,你怎么指东话西,将人比畜?我这里铜槌铁刃,好不利害,你仔细你那舌头和那牙齿!〔判〕这生果是无礼!〔祢〕)
【油葫芦】第一来逼献帝迁都,又将伏后来杀,使郄虑去拿。唉!可怜那九重天子救不得一浑家。帝道后少不得你先行,咱也只在目下。更有那两个儿,又不是别树上花,都总是姓刘的亲骨血在宫中长大却怎生把龙雏凤种,做一瓮鲊鱼虾?
(〔鼓一通〕〔曹〕说着我那一桩事了。〔祢〕)
【天下乐】有一个董贵人,是汉天子第二位美娇娃。他该甚么刑罚,你差也不差?他肚子里又怀着两三月小娃娃,既杀了他的娘,又连着胞一搭,把娘儿们两口砍做血虾蟆!
(〔鼓一通〕〔曹〕狂生,自古道风来树动,人害虎,虎也要害人。伏后与董承等阴谋害俺,我故有此举。终不然是俺先怀歹意害他!〔判〕丞相说得是〔祢〕你也想着他们要害你,为着甚么来?你把汉天子逼迁来许昌,禁得就是这里的鬼一般。要穿没有,要吃没有,要使用的没有,要传三指大一块纸条儿,鬼也没得理他。你又先杀了董贵人,他们急了,不谋你待几时!你且说:就是天子无故要杀一个臣下,那臣下可好就去?当面一把手采将他妈妈过来,一刀就砍做两段,世上可有这等事么?〔判〕这又是狂生说得有理,且请一杯解嘲。〔祢〕)
【那吒令】他若讨吃么,你与他几块歪刺。他若讨穿么,你与他一匹闛麻。他有时传旨么,教鬼来与拿。是石人也动心,总痴人也害怕,羊也咬人家。
(〔鼓一通〕〔判〕丞相,这却说他不过。〔曹〕说得他过,我倒不到这田地了。〔祢〕)
【鹊踏枝】袁公那两家,不留他片甲。刘琮那一答,又逼他来献纳。那孙权呵,几遍几乎。玄德呵,两遍价抢他妈妈。是处儿城空战马,递年来尸满啼鸦!
(〔鼓一通〕〔曹〕大人,那时节乱纷纷,非只我曹操一人如此。〔判〕这个,俺阴司各衙门,也都有案卷。〔祢〕)
【寄生草】仗威风只自假,进官爵不由他。一个女孩儿竟坐中宫驾,骑中郎直做了侯王霸,铜雀台直把那云烟架,僭车旗直按倒朝廷胯。在当时险夺了玉皇尊,到如今还使得阎罗怕!
(〔鼓一通〕〔判低声分付小鬼,令扮女乐鼓吹介〕〔判〕丞相,女儿嫁做皇后,造房子大了些,这还较不妨。打鼓的且停了鼓,俺闻得丞相有好女乐,请出来劳一劳。〔曹〕这是往事,如今那里讨?〔判〕你莫管,叫就有。只要你好生纵放着使用他。〔曹〕领台命,分付手下,叫我那女乐出来。〔二女持乌悲词乐器上〕〔曹〕你两人今日却要自造一个小令,好生弹唱着,劝俺们三杯酒。〔祢对曹蹋地坐介〕〔女唱〕)
那里一个大鹈鹕呀,一个低都呀,一个低都。变一个花猪低打都,打低都。唱鹧鸪呀,一个低都呀,一个低都。唱得好时犹自可呀,一个低都呀,一个低都。不好之时低打都,打低都,唤王屠呀,一个低都呀,一个低都。
(〔曹〕怎说唤王屠?〔女〕王屠杀猪。〔进判酒〕〔又一女唱〕)
丞相做事太心欺呀,一个跷蹊呀,一个跷蹊。引惹得旁人跷打蹊,打跷蹊。说是非呀,一个跷蹊呀,一个跷蹊。雪隐鹭鸶飞始见呀,一个跷蹊呀,一个跷蹊。柳藏鹦鹉跷打蹊,打跷蹊。语方知呀,一个跷蹊呀,一个跷蹊。
(〔曹〕这两句是旧话。〔女〕虽是旧话,却贴题。〔曹〕这妮子朝外叫。〔女〕也是道其实,我先首免罪。〔进曹酒〕〔一女又唱〕)
抹粉搽脂只一会而红呀,一个冬烘呀,一个冬烘。〔又一女唱〕报恩结怨烘打冬,打冬烘。落花的风呀,一个冬烘呀,一个冬烘。〔二女合唱〕万事不由人计较呀,一个冬烘呀,一个冬烘。算来都是烘打冬,打冬烘。一场空呀,一个冬烘呀,一个冬烘。
(〔二女各进酒〕〔判〕这一曲才妙,合着咱们天机。〔曹〕女乐且退,我倦了。〔判笑介〕〔祢起立云〕你倦了,我的鼓儿、骂儿可还不了。)
【六么序】哄他人口似蜜,害贤良只当耍,把一个杨德祖立断在辕门下。碜可可血唬零喇,孔先生是丹鼎灵砂,月邸金蟆,仙观琼花《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他两人嫌隙,于你只有针尖大,不过是口唠噪有甚争差。一个为忒聪明参透了鸡肋话,一个则是一言不洽,都双双命掩黄沙。
(〔鼓一通〕〔判〕丞相,这一桩却去不得。〔曹〕俺醉了,要睡了。〔打顿介〕〔判〕手下,采将下去,与他一百铁鞭,再从头做起。〔曹慌介云〕我醒,我醒。〔判〕你才省得哩。〔祢〕)
【么】哎,我的根芽也没大兜搭。都则为文字儿奇拔,气概儿豪达,拜帖儿长拿,没处儿投纳。绣斧金楇,东阁西华,世不曾挂齿沾牙。唉,那孔北海没来由也!说有些缘法,送在他家。井底虾蟆也!一言不洽,怒气相加。早难道投机少话,因此上暗藏刀,把我送与黄江夏。又逢着鹦鹉撩咱,彩毫端满纸高声价。竞躬身持觞劝酒,俺掷笔还未了杯茶。
(〔鼓一通〕〔判〕这祸从这上头起。咳,仔细《鹦鹉赋》害事!〔祢〕)
【青哥儿】日影移窗棂,窗棂一罅。赋草掷金声,金声一下。黄祖的心肠忒狠辣,甗起鳞甲,放出槎枒。香怕风刮,粉怪娼搽。士忌才华,女妒娇娃。昨日菩萨,顷刻罗刹。(哎!可怜俺祢衡的头呵,)似秋尽壶瓜,断藤无计再生发,霜檐挂。
(〔鼓一通〕〔判〕这贼元来这每巧弄了这生!〔曹〕大人,这也听他不得。俺前日也是屈招的。〔判〕这般说,这生的头,也是自家掉下来的。〔曹〕祢的爷,饶了罢么!〔判〕还要这等虚小心,手下,铁鞭在那里?〔曹慌作怒介〕狂生,俺也有好处来。俺下令求贤,让还三州县,也埋没了俺。〔祢〕)
【寄生草】你狠求贤为自家,让三州直甚么!大缸中去几粒芝麻罢,馋猫哭一会慈悲诈,饥鹰饶半截肝肠挂,凶屠放片刻猪羊假。你如今还要哄谁人,就还魂改不过精油滑。
(〔鼓一通〕〔判〕痛快!痛快!大杯来一杯,先生尽着说。〔祢〕)
【葫芦草混】(你害生灵呵!)有百万来的还添上七八。(杀公卿呵!)那里查借<厂敖>仓的大斗来斛芝麻。恶心肝生就在刀枪上挂,狠规模描不出丹青的画,狡机关我也拈不尽仓猝里骂。曹操,你怎生不再来牵犬上东门、闲听唳鹤华亭坝?却出乖弄丑带锁披枷!
(〔鼓一通〕〔判〕老瞒,就教你自家处此,也饶自家不过了。先生尽着说。〔祢〕)
【赚煞】你造铜雀要锁二乔,谁想道梦巫峡羞杀,靠赤壁那火烧一把。你临死时和些歪刺们活离别,又卖履分香待怎么?亏你不害羞,〔初一十五〕教望着西陵月月的哭他。(不想这些歪刺们呵!)带衣麻,就搂别家。(曹操你自说么,)且休提你一世的贤达,(只临了这一桩呵,)也该几管笔题跋。(咳,俺且饶你罢,)争奈我《渔阳三弄》的鼓槌儿乏。
(〔末扮阎罗鬼使上〕〔判〕手下,快把曹操等收监!〔鬼〕禀上老爹,玉帝差人召祢先生。殿主爷说刻限甚急,教老爹这里径自厚赀远饯,记在殿主爷的支应簿上。爷呵会勘事忙,不得亲送,教老爹多上覆先生,他日朝天,自当谢过。〔判〕知道了,你自去回话。〔鬼应下〕〔判〕叫掌簿的,快备第一号的金帛,与饯送果酒伺候!〔内应介〕〔小生扮童,旦扮女,捧书节上云〕汉阳江草摇春日,天帝亲闻鹦鹉笔。可知昨夜玉楼成,不用陇西李长吉。咱两人奉玉帝符命,到此召请祢衡,不免径入宣旨。那一个是第五殿判官?〔判跪介〕玉帝有旨:召祢衡先生。你请他过来,待俺好宣旨。〔祢同判跪,二使付书介〕祢先生,上帝有旨召你,你可受了这符册自看,临到却要拜还。就此起行,不得有违时刻。〔童唱〕)
【耍孩儿】文章自古真无价,动天廷玉皇亲迓。飞凫降鹤踏红霞,请先生即便登遐。修葺了旧衔螭首黄金阁,准办着新鲊麟羔白玉叉。倒琼浆三奏钧天罢。校书郎,侍玉京香案,支机女,倚银汉仙槎。
(〔内作细乐〕〔女唱〕)
【三煞】祢先生,你挟鸿名懒去投,赋鹦哥点不加,文光直透俺三台下。奇禽瑞兽虽嘉兆,倚马雕龙却祸芽!(祢先生,谁似你这般前凶后吉,)这好花样谁能拓?待枣儿甜口,已橄榄酸牙。〔祢〕
【二煞】向天门渐不遥,辞地主痛愈加,几时再得陪清话。叹风波满狱君为主,已后呵,傥裘马朝天我即家。(小生有一句说话。〔判〕愿闻。)〔祢〕大包容饶了曹瞒罢。(〔判〕这个可凭下官不得。)〔祢〕我想眼前业景,尽雨后春花。〔判〕
【一煞】谅先生本太山,如电目一似瞎。俺此后呵,扫清斋图一幅尊容挂。你那里飞仙作队游春圃,俺这里押鬼成群闹晚衙,怎再得邀文驾?又一件,傥三彭诬枉,望一笔涂抹。
(这里已到阴阳交界之处,下官不敢越境再送。〔祢〕就请回。〔判〕俺殿主有薄赆,令下官奉上,伏望俯纳。下官自有一个小果酒,也要仰屈三杯,表一向侍教的薄意。〔祢〕小生叨向天廷,要赆物何用?仰烦带回。多多拜上殿主,携榼该领,却不敢稽留天使。〔判〕这等,就此拜别了。〔各磕头共唱〕)
【尾】自古道胜读十年书,与君一夕话。提醒人多因指驴说马,方信道曼倩诙谐不是耍。〔祢下〕
看了这祢正平渔阳三弄,笑得我察判官眼睛一缝。
若没有狠阎罗刑法千条,都只道曹丞相神仙八洞。〔下〕
玉禅师翠乡一梦
玉禅师翠乡一梦
第一出
(〔生扮玉通上云〕南天狮子倒也好堤防,倒有个没影的猢狲不好降。看取西湖能有几多水,老僧可曾一口吸西江。俺家玉通和尚的是也。俺与师兄见今易世换名的月明和尚,本都是西天两尊古佛。止因修地未证,夺舍南游。来到临安,见山水秀丽,就于竹林峰水月寺,选胜安禅,住过有二十余载,越觉得光景无多,证果不易。俺想起俺家法门中,这个修持,象什么?好象如今宰官们的阶级,从八九品巴到一二,不知有几多样的贤否升沉。又象俺们宝塔上的阶梯,从一二层扒将八九,不知有几多般的跌磕蹭磴。假饶想多情少,止不过忽刺刺两脚,立追上能飞能举的紫霄宫十八位绝顶天仙。若是想少情多呵,不好了!少不得扑冬冬一交,跌在那无岸无边的黑酆都十八重阿鼻地狱!那个绝顶天仙,也不是极头地位。还要一交一跌,不知跌在甚恶堑深坑。若到阿鼻地狱,却就是没眼针尖,由你会打会捞,管取捞不出长江大海。有一辈使拳头、喝神骂鬼,和那等盘踝膝、闭眼低眉,说顿的、说渐的,似狂蜂争二蜜,各逞两下酸甜。带儒的、带道的,如跛象扯双车,总没一边安稳。谤达摩,单传没字,又面壁九年,却不是死林侵盲修瞎炼,不到落叶归根!笑惠可,一味求心,又谈经万众,却不是生胡突斗嘴撩牙,惹得天花乱坠?真消息香喷喷,止听梅花;假慈悲哭啼啼,瞒过老鼠。言下大悟,才显得千寻海底,泼刺刺透网金鳞;话里略粘,便不是百尺竿头,滴溜溜腾空铁汉。偈曰:明珠歇脚圆还欠,积宝堆山债越多。此乃趁电穿针,一毫不错;饥王嚼蜡,百味俱空。也希大众回头,莫怪老僧饶舌。咳,也终是饶舌了!俺且把这家话头丢过,且说那本府新到一个府尹大人,姓柳,名宣教。闻得他年少多才,象似个担当的气魄;但恐金沙未汰,不免夹带些泥滓。旧时俺三教中,都按籍相迎。老僧却二十年闭门不出,因此也不去随众庭参,也不去应名受点,似这等清闲自在,正好俺打坐安心。懒道人何在?〔丑扮道人上,见介〕〔生〕懒道人,你来这佛堂前烧了一炷香,却去把门儿顶上,待我打一个坐。有随喜的,你说这小庵儿,是大殿分出的,没好游乐处,要游乐请到大殿上去,就回话者。〔丑应,作烧香顶门介〕〔生打坐介〕
〔贴扮红莲孝服上云〕脂粉腰间软剑盘,未曾上阵早心寒。柳老爷,你热时用得我莲儿着,只恐霜后难教柳不残。我红莲是个营妓,昨日蒙府尹老爷,因怪玉通长老不去迎参,在我身上,要设个圈套,如此如此。倘得手了,又教把那话儿收回回覆他,做个证验。我想起来,玉通是个好长老,我怎么好干这样犯佛菩萨的事?咳,官法如炉,也只得依着他做了。来到此间,不免敲他门着。〔做打门介〕〔生叫道上云〕懒道人,这般风雨潇潇的,天又将黑了,什么人敲门?好回话,你就回话了他。〔道应出问介〕什么人打门?〔三问红才应云〕你开了,我便和你说。〔道打杭州人话〕古怪!又是个阿妈们的声音。〔做开门介〕这们大雨,天又黑了,你着一身孝来我这庵里呵,做舍子?〔红〕今日是清明,我因祭扫亡过官人的坟墓,来时轿儿歇在清波门里。不想路远走得我脚疼,坐得久了,淹缠得天又黑、雨又下。我一面教小的儿进去招呼轿子,眼见得城门又关了,连这小的儿也不出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遇你这贵庵,要借住一宵。明日我回去,备些小意思儿来谢你。〔道〕解的,且待我告过师父。〔告介〕〔生〕那妇人老也小?〔道〕止不过十七八岁,一法生得绝样的!〔生〕这等却不稳便,叫他去,可又没处去。也罢,你把一床荐席,就放在左壁窗槛儿底下,叫他将就捱捱儿罢。〔道铺席介〕〔先下〕〔红做坐,忽闯上问讯介〕〔生〕快不要!快不要!快到那窗儿外去。〔红做肚疼渐甚欲死介〕〔生唤道上云〕懒道人,快烧些姜汤与这小娘子吃,想是受寒了。〔道〕姜这里没有,要便到大殿上去讨。半夜三更,黑漆漆着舍要紧。〔又下〕〔红做疼死复活介〕〔生唤道不应,问云〕小娘子,你这病是如今新感的,还是旧有的?〔红〕是旧有的。〔生〕既是旧有的,那每常发的时节,却怎么医,才医得好?〔红〕不瞒老师父说,旧时我病发时,百般医也医不好。我说出来也羞人,只是我丈夫解开那热肚子,贴在我肚子上,一揉就揉好了。〔生〕看起来,百药的气味,还不如人身上的气味,更觉灵验。〔红又作疼死介〕〔生又叫道人不应介,云〕不好了!这场人命呵,怎么了?验尸之时,又是个妇人!官府说,你庵里怎么收留个妇人?我也有口难辩。道人又叫不应,也没奈何了。〔背红入内介〕〔生急跳出场介〕〔红随上〕〔生大叫云〕罢了!罢了!我落在这畜生圈套里了。)
【新水令】我在竹林峰坐了二十年,欲河堤不通一线。虽然是活在世,似死了不曾然。这等样牢坚,这等样牢坚,被一个小蝼蚁穿漏了黄河堑。(〔红〕师父,吃蝼蚁儿钻得漏的黄河堑,可也不见牢。师父,)你何不做个钻不漏的黄河堑?
(〔生〕我且问你,你敢是那个营娼、惯撒奸的红莲么?〔红〕我便是,待怎么?〔生〕你这红莲,敢就是绿柳使你来的么?〔红〕也就是,又怎么?师父,你怎么这等明白?〔生〕我眉毛底下,嵌着双闪电一般的慧眼,怕不知道。〔红〕慧眼慧眼,刚才漏了几点。〔生〕)
【步步娇】我想起泼红莲这个贼珝皞,(〔红〕师父,少骂些。也要认自家一半儿不是。〔生〕我与你何仇怨?)梨花寒食天,妆做个祭扫归来风雨投僧院。(〔红〕不是这等,怎么圈套得你上?)〔生〕又乔妆病症,急切待要赴黄泉。绕禅床,只叫行方便。(〔红〕师父?你由我叫,则不理我,也没法儿,)谁着你真个与我行方便。〔生〕
【折桂令】叫道是满丹田疼得似蛇钻,叫与他坦腹摩脐、借暖偎寒。(我那时节,为着人命大事,)我也是救苦心坚,救难心专。没方法将伊驱遣,又何曾动念姻缘?(〔红〕不动念,临了那着棋儿,谁教你下?)〔生〕不觉的走马行船,满帆风到底难收,烂缰绳毕竟难拴。〔红〕师父,你若不乘船,要什么帆收?你既自加鞭,却又怪马难拴。
(〔生〕可惜我这二十年苦功,一旦全功尽弃!)
【江儿水】数点菩提水,倾将两瓣莲。(咳,这佛菩萨也不护持了。)蠢金刚不管山门扇,被泼烟花误闯入珠宫殿,将戒袈裟钩挂在闲钗钏。百尺竿头难转。一个磨磨,跌破了本来之面。(〔红〕你不要忒不知福,)你一个葫芦,挂搭在桃花之面。
(〔生恨云〕红莲这泼贱!〔红〕师父,少骂些。〔生〕)
【得胜令】你又不是女琴操参戏禅,却原来是野狐精藏机变,霎时间把竹林堂翻弄做桃花涧。红也么莲,你为谁辛苦为谁甜?替他人亏心行按着龙泉,粉骷髅三尺剑,花葫芦一个圈。西也么天,五百尊阿罗汉从何方见?南也么泉,二十年水牯牛着什么去牵?〔红〕黄也么天,五百尊阿罗汉你自羞相见!清也么泉,照不见钓鱼钩,你自来上我牵。
(〔生〕当时西天那摩登伽女,是个有神通的娼妇。用一个淫咒,把阿难菩萨,霎时间摄去,几乎儿坏了他戒体。亏了那世尊如来,才救得他回。那阿难是个菩萨,尚且如此,何况于我?)
【侥侥令】摩登浑欲海,淫咒总迷天。我如今要觅如来何由见?把一个老阿难戒体残、老阿难戒体残。〔红〕师父,我还笑这摩登没手段。若遇我红莲呵,由他铁阿难,也弄个残,铁阿难也弄个残。〔生〕
【收江南】则教你戴毛衣成六畜道,变虫蛆与百鸟餐。巧计奸心直便到日月天。俺今来这番,俺今来这番,又几回筋斗透针关。透针关,几时圆满?面着壁少林北鳷,停着舟普陀东岸,投着胎锦江西畔。到如今转添业缘,说什么涅槃寂圆。呀!则一灵儿先到柳家庭院。〔红〕师父,俺如今不添别缘,老实说磨盘两圆。呀,俺则把这几点儿回话柳爷衙院。
(〔生推红出门介〕〔红〕你闭门推出窗前月,我既做梅花有主张。〔下〕〔生〕原来这场业障,从这一不参见起。可惜坏了我二十年苦功,这呵,怎么放得他过!俺如今不免番一个筋斗,投入在柳宣教浑家胞内,做他个女儿。长成来为娼为歹,败坏他门风。这也只是苫眼的光景不费了修为大事。只是这柳的那厮轻薄,未免得据了那话儿,一定有几句言语来问我的嘴,俺也不免预备下几句回答。又别写一纸帖儿,分付懒道人,如此如此打发。却端坐驱神,竟奔柳家走一遭去。〔写帖介〕〔读介〕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三年心自在。只因一点念头差,犯了如来淫色戒。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我身德行被你亏,你家门风被我坏。〔又写一帖与道人介〕〔读介〕遗嘱付懒道人,如有柳府差人到庵,可教他香炉脚底下,取帖回话。〔念偈云〕红莲弄得我似猢狲,我且向绿柳皮中躲一春。浪打浮萍无有不撞着,则恐回来认不得旧时身。〔坐化介〕〔道人上云〕我昨而子去讨生姜大殿上,师父说,则才山下赶老虎,解的不敢回来宿。不知这阿妈怎的了。呀!阿妈不见了。呀!师父又坐化了。怪也!这是啥子缘故?我晓得了,是一个观音指化师父去了。呀!香炉底下,又有一个帖子。〔读介〕呀!元来这个阿妈,就是红莲那娼根!是柳老爷使来干这桩圈套,俺师父走了炉了!这个帖儿,就是回话他塞嘴的。又有一个帖子,呀是我的遗嘱。〔读介〕〔末扮柳差人上云〕领柳爷的分付,教拿这个帖儿与玉通长老,问红莲这一桩事的嘴,看他怎的回话。〔见道人打话介〕〔道云〕俺师父为这桩事,性命都送了,还故子问啥嘴哩。〔末〕柳爷要在我身上讨回话,可怎的了?〔道人云〕你担帖来我看。〔读介〕水月禅师号玉通,多时不下竹林峰。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原来我道是走炉,一些不差。老牌,回话倒有,在香炉底下,你自担将去。且住!老牌,我且问你,这件事是啥缘故?〔末〕有啥缘故,你们的师父忒气傲心高,不去参见俺柳爷,故此使红莲那娼根来如此如此。你们师父精拳头救火,着了手,是那的缘故。我且裱褙匠赎横披,去回话去。老道请了。〔下〕〔道人云〕缘来果是这每,我且报知殿上大众,把师父或是火化、或入龛造塔,悉凭他们心愿。)
【清江引】我在庵中打二十年馊斋饭,长偷眼,把师父看。他坐着似塑弥陀,立起就活罗汉。咳,柳老爷则怕他放不过红莲案。
泼红莲砒妆蜜卖,玉禅师汞飞炉败。佛菩萨尚且要报怨投胎,世间人怎免得欠钱还债。〔道背生下〕
第二出
(〔外扮月明和尚,负搭连上。内盛一纱帽、一女面具、一僧帽、一褊衫〕百尺竿头且慢逞强,一交跌下笑街坊。可怜一口儿西湖水,流出桃花赚阮郎。老僧且不说俺的来由,且说几句法门大意。俺法门象什么?象荷叶上露水珠儿,又要沾着,又要不沾着。又象荷叶下淤泥藕节,又不要龌龊,又要些龌龊。修为略带,就落羚羊角。挂向宝树沙罗,虽不相粘,若到年深日久,未免有竹节几痕。点检初加,又象孔雀胆搀在香醪琥珀。既然厮浑,却又拣苦成甜。不如连金杯一泼,一丝不挂,终成绕无边的萝葛荒藤;万虑徒空,管堆起几座好山河大地。俺也不晓得脱离五浊,尽丢开最上一乘。刹那屁的三生,瞎帐他娘四大!一花五叶,总犯虚脾;百媚千娇,无非法本。搅长河,一搭里酥酪醍醐;论大环,跳不出瓦查尿溺。只要一棒打杀如来,料与狗吃。笑倒只鞋,顶将出去救了猫儿。所以上我这黄齑淡饭窝出来臭刺刺的东西,也都化狮子粪,倒做了清辣香材;狗肉团鱼呕出来鏖糟糟的涓滴,便都是风磨铜,好妆成紫金佛面。才见得钳锤炉火,总翻腾臭腐神奇。不会得的,一程分作两程行;会得的呵,踢杀猢狲弄杀鬼。会得的,似轮刀上阵,亦得见之;会不得的,似对镜回头,当面错过。咳,鸳鸯绣出从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大众你道俺是谁?〔内应〕你是谁?〔外云〕俺就是住下那个水月寺玉通和尚的师兄,本是西天一尊古佛,今来再世,改名做月明和尚的就是。止因俺师弟玉通,我相未除,欲根尚挂,致使那柳宣教用红莲掇赚。他却报怨投胎,自陷做小姐为娼,唤名柳翠,至今十有七载。俺祖师怜悯他久迷不悟,特使俺来指点回头。咳,也好难哩!这个呵,又象一件什么?象医瞎子的一般。用金针拨转瞳仁,则怕拨不转。拨得转,他倒依旧光明,又叫做狮子拔倒太行,或者也拔得来。只是拔来时,不知费了我多少气力。但这件事,不是言语可做得的。俺禅家自有个哑谜相参,机锋对敌的妙法。我猛可的照见这柳翠,今日与那嫖他的徽客凤朝阳来西湖游耍。那柳翠先来这大佛寺里等他,我待他来时,自有个道理。〔打坐介〕〔旦扮柳上云〕一自朱门落教坊,几年苏小住钱塘。画船不记陪游数,但见桃花断妾肠。妾身柳翠的便是。从俺爹爹丧过,宦囊萧索,日穷一日。直弄到我一个亲女儿出身为娼,追欢卖笑。不幸之幸,近有一个相好的徽客,唤名凤朝阳。他倒也嘲风弄月,好义轻财,靠着他才过得个日子。今日约我到湖上看桃花,教我先到这大佛寺等他。我已到了,他怎么还不来?〔净扮仆上〕大姐,俺朝奉刚到涌金门,招财来报,大公子中风病发。俺朝奉赶回去,略看一看,霎时就来?教大姐先上湖船也好,略在寺里等等,待朝奉同上船也好。〔旦〕晓得了,你去回话去。〔净应下〕〔旦做游行见和尚介,云〕你这长老,从那里来?〔三问三不应〕〔外举手指西,又指天介〕〔旦〕一手指西,一手指天,终不然你是西天来的,又胡说了。也罢,就依你说,你从西天来,下界何干?〔外手打自头一下,手妆三尖角作厶字,又妆四方角作口字,又妆一圈作月轮介〕〔旦〕那三尖角儿,是个厶字。四方角儿,是个口字。若凑合来,是个台字。团圈儿是个月字,却又先打头一下,分明是个投胎的说话。我且问你,你和尚家下界投胎,与你何干?你却捏这样怪话。咳,是个风和尚了。〔回身唱〕)
【新水令】俺则为停舟待客绕回廊,没来由撞着个风魔和尚。我问他来历处,他一手指天堂。又卖弄着西方,又卖弄着西方。临了呵,妆两个字似投胎样。
(咳,虽是个风和尚,却来的怪。我不知怎么,又忽然动心起来,一定要仔细问他,便不游湖也罢。那师父,你这投胎的话头,有些跷蹊。你好对我一说么?〔外取纱帽自戴,作柳尹怒介。复除帽放桌上,又自戴女面具,向桌跪,叩头作问答起去介〕〔旦〕这个套数,一法使人可疑,待我试猜一猜看。)
【步步娇】他戴乌纱背北朝南向,似官府坐黄堂上。(这嘴脸便不象俺的爷,临了那几步趋跄,却象得俺爷好。)他回身几步忙,仔细端详,真厮象俺爷模样。临了呵,又打发那红妆,似领伏兵去那里做烟花将。
(师父,我看你那纱帽,与那女娘家脸子,想必是一个官儿,差这妇人去那里做什么勾当么?我这猜的,可也有几分么?你说了罢么。〔外戴女面,走数转作敲门,却又倒地作肚疼自揉介。却下女面放地上,起戴僧帽,倒身女面边,解衣作揉肚介〕〔旦〕这个势,可却似这个妇人肚子上有些什么缘故,一个和尚替他去舞弄。这舞弄呵,有什么好处?这一出可又难猜。)
【折桂令】这一个光葫芦按倒红妆,似两扇木水栊一副磨磨浆。少不得磨来浆往,自然的栊紧糠忙。可不挣断了猿缰,保不定龙降。火烧的倩金刚加大担芒硝,水忏的请饿鬼来监着厨房。
(师父,我也猜不得这许多了,你明说了罢。〔外急扯旦耳环,又作猜拳介〕〔旦〕教我还猜,也罢,你再做手势来。〔外指眉心介〕〔旦〕这又是头了。〔外摇手,又怒目指眉心介〕〔旦〕不是头,是恼了。〔外戴女面指眉心介〕〔旦〕恼这妇人了。〔外下女面,换纱帽,又指眉心介〕〔旦〕又恼这官儿了,却怎么?〔外指自身,又指头介〕〔旦〕又是恼了?〔外摇手介〕〔旦〕不是恼,还是头。〔外又用手如前三次,妆成胎字介〕〔旦〕又是投胎了,却不通。)
【江儿水】既恼乌纱客,还嫌绿鬓娘。(既然恼两个要投胎,怎么一个胎分得在两个人的身上?)一弹儿怎分打得双鸦傍,这一胎毕竟谁家向。况乌纱又是个男儿相,何处受一团儿撑胀。这欠债还钱,必是女裙钗消帐。
(〔外取净瓶中柳一枝,又将手作一胎字,双手印扑在柳枝上介〕〔旦作心惊介〕呀!这胎终不然投在我身上了?我想起来?这个冤家对头,敢我也曾造下来?)
【得胜令】不合得在青楼干这桩,免不得堆红粉将人葬。我记得那一年掇赚了黄和尚,我自来只折断了这桥梁。敢有个小秃子钻入裤裆,纸牌上双人帐。荷包里一泡浆。酸尝不久来,瓠犀子嚼梅酱。药方须早办,鲤鱼汤带麝香。
(〔外大笑云〕都不中用,费力!费力!〔高声念云〕红莲弄我似猢狲,且向绿柳皮中躲一春。浪打浮萍无有不撞着,只怕回来认不得旧时身。呸!〔大喷旦一口介〕〔旦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丢下头髻,脱下女衣介〕〔外急向搭连内取僧帽偏衫与旦穿戴〕〔外、旦交叩头数十介〕〔旦〕)
【园林好】谢师兄来西天一场,用金针拨瞳人一双。止拈撮琉璃灯上,些儿火熟黄粱,些儿火熟黄粱。
【收江南】〔旦〕师兄和你四十年好离别,〔外〕师弟,你一霎时做这场,〔合〕把夺舍投胎不当烧一寸香。〔旦〕师兄,俺如今要将,〔外〕师弟,俺如今不将。〔合〕把要将不将都一齐一放。〔外〕小临安显出俺黑风波浪,〔旦〕泼红莲露出俺粉糊粘糨,〔合〕柳家胎漏出俺血团气象。〔此下外起旦接,一人一句。外〕俺如今改腔换妆,俺如今变娼做娘。弟所为替虎伥阱羊,兄所为把马缰捆獐。这滋味蔗浆拌糖,那滋味蒜秧捣姜。避炎途趁太阳早凉,设计较如海洋斗量。再鋋舂白粱米糠,莫笑他郭郎袖长。精哈咍帝皇霸强,好胡涂平良马臧。英杰们受降纳强,吉凶事吊丧弄璋。任乖刺嗜菖吃疮,干功德掘塘救荒。佐朝堂三纲一匡,显家声金章玉榼。假神仙云庄月窗,真配合鸳鸯凤凰。颓行者敲榼打梆,苦头陀柴扛碓房。这一切万桩百忙,都只替无常背装。捷机锋刀枪斗铓,钝根苗蜣螂跳墙。肚疼的假孀海棠,报怨的几霜鸹鸧。填几座鹊潢宝扛,几乎做鸨弃乃堂。费尽了哑佯妙方,才成就滚汤雪炀。两弟兄一双雁行,老达摩裹粮渡江。脚根踹芦蒋叶黄,霎时到西方故乡。依旧嚼果筐雁王,遥望见宝幢法航。撇下了一囊贼赃,交还他放光洗肠。〔合唱〕呀,才好合着掌回话祖师方丈。
〔内鸣锣鼓忽下〕大临安三分官样,老玉通一丝我相。借红莲露水夫妻,度柳翠月明和尚。
雌木兰替父从军
雌木兰替父从军
第一出
(旦扮木兰女上)妾身姓花名木兰。祖上在西汉时,以六郡良家子,世住河北魏郡。俺父亲名弧,字桑之,平生好武能文,旧时也做一个有名的千夫长。娶过俺母亲贾氏,生下妾身,今年才一十七岁。虽有一个妹子木难,和小兄弟咬儿,可都不曾成人长大。昨日闻得黑山贼首豹子皮,领着十来万人马,造反称王。俺大魏拓跋克汗下郡征兵、军书络绎,有十二卷来的,卷卷有俺家爷的名字。俺想起来,俺爷又老了,以下又再没一人。况且俺小时节一了有些小气力,又有些小聪明,就随着俺的爷也读过书,学过些武艺。这就是俺今日该替爷的报头了。你且看那书上说,秦休和那缇萦两个:一个拼着死,一个拼着入官为奴,都只为着父亲。终不然,这两个都是包网儿、带帽儿、不穿两截裙袄的么?只是一件,若要替呵,这弓马、枪刀、衣鞋等项,却须索从新另做一番,也要略略的演习一二,才好把这要替的情由,告诉他们得知。他岂不知事出无奈,一定也不苦苦留俺。叫小鬟那里?(丑扮小鬟上)
(木)小鬟,你瞒过老爷和奶奶,随着俺到街坊上走一回者。(向内买诸物介,引鬟持诸物上)
(鬟)大姑娘,把马拴在那里?
(木)且寄养在对门王三家。(唱)
【点绛唇】休女身拼,缇萦命判,这都是裙钗伴,立地撑天,说什么男儿汉!
【混江龙】军书十卷,书书卷卷把俺爷来填。他年华已老,衰病多缠。想当初搭箭追鵰穿白羽,今日呵,扶藜看雁数青天。呼鸡喂狗,守堡看田;调鹰手软,打兔腰拳 。提携咱姊妹,梳掠咱丫环。见对镜添妆开口笑,听提刀厮杀把眉攒。长嗟叹,道两口儿北邙近也,女儿东坦萧然。
要演武艺,先要放掉了这双脚,换上那双鞋儿,才中用哩。(换鞋作痛楚状)(唱)
【油葫芦】生脱下半折凌波袜一弯 ,好些难。几年价才收拾得凤头尖,急忙得改抹做航儿泛 。怎生就凑得满帮儿楦。
回来俺还要嫁人,却怎生?这也不愁他,俺家有个漱金莲方子,只用一味硝,煮汤一洗,比偌咱 还小些哩。(唱)
把生硝提得似雪花白,可不霎时间漱瘪了金莲瓣。
鞋儿倒七八 也稳了,且换上这衣服者。(换衣,戴一军毡帽介)(唱)
【天下乐】穿起来怕不是从军一长官,行间,正好瞒。紧绦钩,厮称细褶子系刀环。软哝哝衬锁子甲,暖烘烘当夹被单,带回来又好与咬儿穿。
衣鞋都换了,试演一会刀看。(演刀介)(唱)
【哪吒令】这刀呵,这多时不拈,俺则道不便;才提起一翻,也比旧一般。为何的手不酸,习惯了锦梭穿。越国女尚要白猿教,俺替爷怎不捉青蛇炼 ?绕红裙一股霜抟 。演了刀,少不得也要演枪。(演枪介)(唱)
【鹊踏枝】打磨出苗叶鲜 ,栽排上绵木杆,抵多少月舞梨花,丈八蛇钻。等待得脚儿松,大步重挪捻,直翻身戳倒黑山尖。
箭呵,这里演不得,也则把弓来拉一拉,看俺那机关和那绑子,比旧如何。(拉弓介)(唱)
【寄生草】指决儿 薄,鞘靶儿圆;一拳头揝住黄蛇撺,一胶翎拨尽了乌鵰扇,一肐膊挺做白猿健。长歌壮士入关来,那时方显天山箭。俺这骑驴跨马,倒不生疏,可也要做个撒手登鞍的势儿。(跨马势)(唱)
【幺】绣裲裆坐马衣,嵌珊瑚掉马鞭,这行装不是俺兵家办。则与他两条皮生捆出麒麟汗,万山中活捉个猢狲伴,一辔头平踹了狐狸堑。到门庭才显出女多娇,坐鞍桥谁不道英雄汉。所事儿都已停当,却请出老爷和奶奶来,才与他说话。(向内请父、母、弟、妹介)
(外扮爷、老扮娘、小生扮弟、贴扮妹同上,见旦惊介,云)儿,今日呵,你怎的那等样打扮?一双脚又放大了,好怪也,好怪也!
(木)娘,爷该从军,怎么不去?
(娘)他老了,怎么去得?
(木)妹子、兄弟也就去不得了?
(娘)你疯了,他两个多大的人,去得?
(木)这等样儿,都不去吧。
(娘)正为此没个法儿,你的爷急得要上吊。
(木)似孩儿这等样儿,去得去不得?
(娘)儿,娘晓得你的本事,去倒去得。
(哭介)只是俺两老口怎么舍得你去!又一桩,便去呵,你又是个女孩儿,千乡万里,同行搭伴,朝食暮宿,你保得不露出那话儿么?这成什么勾当?
(木)娘,你尽放心,还你一个闺女儿回来。
(众哭介。扮二军上,云)这里可是花家么?
(外)你问怎么?
(军)俺们也是从征的,俺本官说这坊厢里有个花弧,教俺们来催发他一同走路,快着些。
(木)哥儿们少坐,待我略收拾些儿,就好同行。小鬟,你去带回马来。(木收拾器械介)(众看介,云)好马,好器械。
(娘)儿,你去一定成功喝彩回来,好歹信儿可要长捎一封,也免得俺老两口儿作念。偌咱要递你一杯酒儿,又忙劫劫的。才叫小鬟买得几个热波波,你拿着,路上也好嚼一嚼。有些针儿线儿,
也安在你搭连 里了。也预备着,也好连些破衣断甲。
(二军叫云)快着些!(众哭别,先下)
(木出见军介,云)大哥们,劳久待了,请就上马趱行 。(作上马行介)
(二军私云)这花弧倒生得好个模样儿,倒不像个长官,倒是个秫秫,明日倒好拿来应应急。(木唱)
【幺】离家来没一箭,远听黄河流水溅。马头低遥指落芦花雁,铁衣单忽点上霜花片,别情浓就瘦损桃花面。一时价想起密缝衣,两行儿泪脱珍珠线。
【六幺序】呀,这粉香儿犹带在脸,那翠窝儿抹也连日不曾干,却扭做生就的丁添。百忙里跨马登鞍,靴插金鞭,脚踹铜环,丢下针尖,挂上弓弦。未逢人先准备弯腰见,使不得站堂堂矬倒裙边。不怕他鸳鸯作对求姻眷,只愁这水火熬煎,这些儿要使机关。
【幺】哥儿们说话之间,不待加鞭;过万点青山,近五丈红关,映一座城栏,竖几手旗竿。破帽残衫,不甚威严,敢是个把守权官,兀的不你我—般。趁着青年,靠着苍天,不惮艰难,不爱金钱,倒有个阁上凌烟,不强似谋差夺掌把声名换,抵多少富贵由天。便做道黑山贼寇犯了弥天案 ,也无多些子,差一念心田。 (指问介,唱)
【赚煞】那一答是那些?咫尺间如天半,趄坡子长蛇倒绾。敢是大帅登坛坐此间,小缇萦礼合参官。这些儿略觉心寒,久已后习弄得雄心惯。领人马一千,扫黑山一战,俺则教花腮上旧粉扑貂蝉。
(众)说话之间,且喜到主帅驻扎的地方了,俺们且先寻下了安顿的所在,明日齐见主帅者。(下)
第二出
(外扮主帅上)下官征东元帅辛平的就是。蒙主上教我领十万雄兵,杀黑山草贼,连战连捷。争奈贼首豹子皮,躲住在深崖坚壁不出。向日新到有二千好汉,俺点名试他武艺。有一个花弧,像似中用。俺如今要辇载那大炮石,攻打他深崖,那贼首免不得出战。两阵之间,却令那花弧拦腰出马,管取一鼓成擒。叫花弧与众新军那里?(木同众上,跪见介)
(外)花弧,俺明日去攻打黑山,两阵之后,你可放马横冲,管取生擒贼首。俺与你奏过官里,你的赏可也不小。违者处斩。
(木)得令。
(外)就此起兵前去。(唱)
【清江引】黑山小寇真见浅,躲住了成何干?花开蝶满枝,树倒猢狲散。你越躲着我越寻你见。(众唱)
【前腔】黑山小寇真高见,右右他输得惯。一日不害羞,三餐吃饱饭,你越寻他他越躲着看。
(众禀)主帅,已到贼营了。(外)叫军中举炮。(放炮介)(净扮贼首三出战)(木冲出擒介)
(外)就收兵回去。(众唱)
【前腔】咱们元帅真高见,算定了方才干。这贼假的是花开蝶满枝,真的是树倒猢狲散。凯歌回带咱们都好看。(帅唱)
【前腔】众军士们,好消息时下还伊见,每月钞加一贯,又不是一日不害羞,管教伊三餐吃饱饭。论成功是花弧居多半。
(到京,内鸣钟鼓作坐朝介,帅奏云)征东元帅臣辛平谨奏:昨蒙圣恩,命征讨黑山巨寇,今悉已荡平。贼首豹子皮,的系军人花弧临阵亲擒,见解听决。其余有功人员,各具册书,分别功次,均望上裁。
(丑扮内使捧旨上,云)奉圣旨:卿剿贼功多,特封常山侯,给券世袭。花弧可尚书郎,念其劳役多年,令驰驿还乡,休息三月,仍听取用。就给与冠带,一同辛平谢恩。豹子皮就决了。其余功次,候查施行。(木换冠带介)(帅、木谢恩介,受诏书,丑下)
(木)花弧感蒙主帅的提拔,叨此荣恩。只因省亲心急,不得到行台亲谢,就此叩头,容他日效犬马之报。(帅)此是足下力量所致,于下官何预。匆忙中我也不得遣贺叙别。
(木)今日得君提挈起,
(帅)下官也是因船顺水借帆风。(帅先别下)(木唱)
【前腔】万般想来都是幻,夸什么吾成算。我杀贼把王擒,是女将男换。这功劳得将来不费星儿汗。
(二军追上云)花大爷,你偌咱就这等样好了。(木)二位怎么这样来迟?(二军)咱两个次候查功,如今也讨得个百户,到本伍到任,望大爷携带。(木)可喜,正好同行。(二军唱)
【前腔】想起花大哥真希罕,拉溺也不教人见。(伴)这才是贵相哩,天生一贵人,侥幸三同伴。咱两个呵,芝麻大小官儿抬起眼看一看。(木唱)
【前腔】我花弧有什么真希罕,希罕的还有一件。俺家紧隔壁那庙儿里,泥塑一金刚,忽变做嫦娥面。
(二军)有这等事?
(木)你不信到家时我引你去看。(下)
(爷、娘、小鬟上)自从孩儿木兰去了,一向没个消息。喜得年时王司训的儿子王郎,说木兰替爷行孝,定要定下他为妻。不想王郎又中上贤良、文学那两等科名,如今见以校书郎省亲在家。木兰又去了十来年,两下里都男长女大得不是耍。却怎么得他回来,就完了这头亲,俺老两口儿就死也死得干净。(二军同木上)
(二军)花大爷,且喜到贵宅了,俺二人就告辞家去。
(木)什么说话,请左厢坐下,过了午去。(二军应,虚下)(木进见亲介)
(娘)小鬟,快叫二姑娘、三哥出来,说大姑娘回了。(小鬟叫弟、妹上介)(木对镜换女装,拜爷娘介)(唱)
【耍孩儿】孩儿去把贼兵剪,似风际残云一卷。活拿贼首出天关,这乌纱亲递来克汗。(娘)你这官是什么官?(木)是尚书郎,奶奶,我紧牢拴,几年夜雨梨花馆,交还你依旧春风荳蔻函。怎肯辱爷娘面?(娘)我儿,亏杀了你!(木)非自奖,真金烈火,倘好比浊水红莲。
(拜弟、妹介) (唱)
【二煞】去时节只一丢,回时节长并肩,像如今都好替爷征战。妹子,高堂多谢你扶双老;兄弟,同辈应推你第一班。我离京时,买不迭香和绢,送老妹只一包儿花粉,帮贤弟有两匣儿松烟。
(二军忙跑上)花大爷,你原来是个女儿。俺们与你过活十二年,都不知道一些儿。原来你路上说的金刚变嫦娥,就是这个谜子,此岂不是千古的奇事,留与四海扬名,万人作念么。(木唱)
【三煞】论男女席不沾,没奈何才用权。巧花枝稳躲过蝴蝶恋。我替爷呵,似叔援嫂溺难辞手;我对你呵,似火烈柴干怎不瞒。鹭鸶般雪隐飞才见。算将来十年相伴,也当个一半姻缘。
(二军)他们这般忙,俺们不好不达时务,且不别而行吧。(先下)(鬟报云)王姑夫来作贺。
(娘)这个就是前日寄你书儿上说的这个女婿,正要请将他来与你成亲,来得恰好。(生冠带扮王郎上,相见介)
(娘)王姑夫且慢拜,我才子看了日子了,你两口儿似生铜铸赖象,也铁大了。今日成就了亲吧。快拜快拜!(木作羞背立介)
(娘)女儿,十二年的长官,还害什么羞哩。(木兰回身拜介)(唱)
【四煞】甫能个小团圆,谁承望结姻缘?乍相逢怎不羞生汗。久知你文学朝中贵,自愧我干戈阵里还。配不过东床眷。谨追随神仙价萧史,莫猜疑妹子像孙权。
【尾】我做女儿则十七岁,做男儿倒十二年。经过了万千瞧,那一个解雌雄辨?方信道辨雌雄的不靠眼。
黑山尖是谁霸占,木兰女替爷征战。
世间事多少糊涂,院本打雌雄不辨。(并下)
女状元辞凰得凤
女状元辞凰得凤
第一出
【女冠子】〔旦上〕一尖巾帼,自送高堂风烛。僦居空谷,明珠交与侍儿,卖了归补茅屋。黄姑相伴宿,共几夜孤灯,逐年枿粥。瘦消肌玉翠袖,天寒暮倚修竹。
【江城子】(依稀犹记妪和翁。珠在掌,您怜侬。一自双榆,零落五更风。撇下海棠谁是主?杜鹃红。生来错习女儿工。论才学,好攀龙。管取挂名,金榜领诸公。若问洞房花烛事,依旧在,可从容。妾身姓黄,乳名春桃,乃黄使君之女。世居西蜀临邛,年方十二。父母相继而亡,既无兄弟,又不曾许聘谁家。况父亲在日,居官清谨,宦橐萧然。妾身又是女流,经营不惯,以此日就零替,与旧乳母黄姑,暂典本县西乡化城山中一所小房儿住下,不觉又是八年。且喜这所在涧谷幽深,林峦雅秀,森列于明窗净几之外,默助我拈毫弄管之神。既工书画琴棋,兼治描鸾刺绣。卖珠虽尽,补屋尚余。计线偿工,授餐粗给。但细思此事,终非远图,总救目前,不过劫剂。咳,倒也不是我春桃卖嘴,春桃若肯改妆一战,管倩取唾手魁名!那时节食禄千钟,不强似甘心穷饿?此正教做以叔援嫂,因急行权。矫诏诛羌,反经合道。虽是如此说,可也要与黄姑商议停当,可行则行,可止呵也还止。〔唤黄姑介〕黄姑,我请你出来,对你有话说。〔净扮黄姑上〕)
【前腔半】老来没福,夜夜伴嫦娥独宿。一条水牯,半肩红叶,数声陇笛,孩儿归牧。
(〔相见介〕〔净〕小姐,你教我可有甚么说话?〔旦〕黄姑,我这几日,日日动念。我和你在这里过这样的日子,可也不是了。你晓得的:我这般才学,若肯去应举,可管情不落空,却不唾手,就有一个官儿?既有了官,就有那官的俸禄,渐渐的积趱起来,么量着好作归隐之计。那时节就抽头回来,我与你两个依旧的同住着,却另有一种好过活处,不强似如今有一顿吃一顿,没一顿捱一顿么?你意下如何?〔净〕妙妙!你若去应举呵,是决中的。只是这女儿家的头脸,怎么改换得?〔旦〕这有什么难!把俺老爷的旧衣鞋巾帽穿上,换了俺的裙袄髻圈儿。人看着,终不然不是个男儿,还是个女儿哩。〔净〕这个到有理。〔打诨介〕〔旦〕不要胡说了!快去收拾老爷旧衣服出来。我改妆,你也收拾打扮个大官儿起来,就叫你做黄科。我自取名做黄崇嘏,一同起身去。分付你那儿子小二哥看家里便是。〔净〕我左右靠你一世了,这老奴侪甘心做了。只是俸禄与那抓来的东西,可要和你平分?〔旦〕这个自然。〔净下收拾上〕〔二人换妆介〕〔净向内云〕小二,我如今陪姑娘,城上看亲,有几日不回。你好生看守房子,日逐价打柴么放牛。若没有米,便去问张大娘家借些吃,不要和小二汉那个短命终日去厮打。我回来时节,有了不得的果品饼定带来哩,则怕你没口得吃。短命唉!〔上路介〕〔旦〕)
【芙蓉灯】对菱花抹掉了红,夺荷剪穿将来绿。一帆风端助人,扫落霞孤鹜。词源直取瞿塘倒,文气全无脂粉俗。包袱紧牢拴髻簏,待归来、自有金花帽簇。〔净〕
【前腔】我原是哺乳佣,权做长须役。无非是助桨帮船,靠一人之福。他旧头巾既影得娘行过,我假度牒谁查和尚秃!包袱裹几升脱粟,待之官、要分他俸禄。
〔净〕才子佳人信有之,一身兼得古来谁。
〔旦〕延平别有雌雄铁,他日成龙始得知。〔下〕
第二出
(〔外扮周丞相,引众上〕丞相平津东阁开,私门桃李尽移栽。况蒙天语张麟凤,肯放冥鸿不网来?某家周庠是也。原以邛南幕中留司府事,蒙蜀玉主上简拔,累官得至丞相。俺主上好学右文,今年又该校选进士,轮是某家叨知贡举。前月已移文挂榜,约在今日取齐入试,想必也都到在这里伺候了。皂隶!开了门,把牌去招这些秀才进来。〔皂应招介〕〔旦扮崇嘏,末扮贾胪,丑扮胡颜上。进见递手本介〕〔外〕诸生,上年这场屋中主司命题,大约遵奉前规。你每诸生条对,可也多循旧套。况本朝向来以词赋取士,近日乐府就是词赋之流。我如今要一洗这头巾的气习,只摘蜀中美谈雅事为题,令诸生各赋一乐府。就当面吟咏,我也当面品评。却又是我先倡起句,诸生续成我起的句。到临了用一柴字,诸生接句,用一才字,到临了,却要用一债字。兼之江水出在蜀西岷山,其乐府牌名,就用【北江儿水】。诸生可要努力,莫负圣明求贤的盛意,与主司延访的苦心。起来过一边,听唱名,就领题。〔按手本唱名介〕黄崇嘏!你的题是“赋得相如脱?鹔组裘当酒为文君拨闷。”贾胪,你的题是“野老送少陵樱桃。”胡颜,你就是“赋得少陵许西邻妇扑枣。”黄崇嘏过来,听我首倡。)
【北江儿水】鹔组裘带,忙解下鹔组裘带。望杏花村里来,提向黄公一掷,除却茅柴。续将“才”字来!〔黄〕当一壶,赛真珠榨滴才,何事跑穿鞋?要引佳人笑口开,怕蹙损了远山眉黛。亏杀他跟着措大,走遍天涯,还消得领雉头裘,付酒家酬债。
(〔外〕细玩此词,真个丰神艳逸,神仙中语也!且这两个难韵,尤押得妙!不信场中还有这们一个敌手哩!贾胪过来!你是“野老送樱桃与杜少陵”。)
【前腔】浣花溪外,茅舍绕浣花溪外。是诗人杜老宅,何处野人扶杖?敲响扉柴。(续将“才”字来!)〔末〕送樱桃摘下才,一笼美人腮。破胭脂几点歪,咒不死鹦哥无赖。恰遇诗脾渴在,感故老情怀,正好饱明珠拚一呕,了杜鹃诗债。
(〔外〕“才”字也押得稳!中间两三句与那结尾呵,也似有神助。胡颜过来!你的是什么?〔丑〕是“少陵许西邻妇扑枣。”〔外〕你听我念!)
【前腔】西邻穷败,恰遇着西邻穷败。(〔丑〕宗师,别的起句,都是什么“鹔组裘”、“浣花溪”,何等的富贵花锦,偏我胡颜,恰是什么穷败穷败!宗师你的主意,分明是于我胡颜,要如保赤子了。〔外〕如保赤子,怎么说?〔丑〕如保赤子,是虽不中,〔外〕一法迂远。〔丑〕也不远矣!〔外〕胡颜可真个是胡言!)老孀荆一股钗。那更兵荒连岁,少米无柴。(续将“才”字来!〔丑〕“少米无柴”的谶语,可一法不好!这妇人也穷到一个绝妙之田。我胡颜的不中,可也到一个绝妙之地了!〔外〕快来!)〔丑〕少米无柴。(这婆儿呵,)与我一般般苦是才,不合我枣树傍他栽。枣儿又生不乖,都挂向他家摇摆,终久摆落在他阶,我人情又莫做得。(〔外〕“得”字不押韵了。〔丑〕韵有什么正经!诗韵就是命运一般。宗师说他韵好,这韵不叶的也是叶的。宗师说他韵不好,这韵是叶的也是不叶的。运在宗师,不在胡颜。所以说“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暗点头。”〔外〕也要合天下的公论。〔丑〕咳,宗师差了!若重在公论,又不消说“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了。〔外〕咳,都象你呵!我那得这许多工夫,听你闲话?趱快些!〔丑〕)摆落在他阶,我人情又莫做得,好难割爱。我明年呵!一搅果带生摘卖,如今且忍着疼,舍肉身灯债
(〔外〕这胡颜词气便也放达,可也忒出入。可取处只是不遮掩着他的真性情,比那等心儿里骄吝么却口儿里宽大的不同。他还陶融得,也取了罢。那胡颜,取便取了你。我还替你改几句,就是旧规做程式一般,你就念我的起句来!〔丑〕)
【前腔】西邻穷败,恰遇着西邻穷败。老孀荆一股钗。那更兵荒连岁,少米无柴。(那秀才续将来!)〔外〕况久相依不是才。〔丑〕公然好似我的。〔外〕幸篱枣熟霜斋,我栽的即你栽,尽取长竿阔袋。(〔丑〕忒象他的意了!都打尽了,却怎么好?)〔外〕打扑频来,餔餐权代,我恨不得填漫了普天饥债!
(〔丑〕恰像公然好似我一丢儿!也照依胡颜,姑取罢。〔外〕这生可也忒放肆!〔丑〕善戏谑,不为发摆子。〔外〕怎么说?〔丑〕虐。〔外〕这秀才胡说!你再想得《诗经》中一个“谑”字来么?〔丑〕有“伊其相谑,赠之以牡丹”。〔外〕却怎么读?〔丑〕芍药。〔外〕也亏他记得。这一场中等第,少不得黄崇嘏是第一,贾胪是第二,胡颜姑置第三。我今日就奏闻主上,诸生明日都到午门外看榜,准备游街赴宴。崇嘏呵!管取明日钦除。可也要预备下一顶称头的纱帽,不得稽误谢恩!)
〔外〕匠斧驱牛万首回,最难拽动栋梁材。今朝细定黄郎格,毕竟百花梅是魁。
(〔先下〕〔吊场〕〔三生各叙寒温,问乡贯客寓,约看榜赴宴介〕〔末、丑又共恭喜黄介〕〔同下〕)
第三出
【喜迁莺】〔旦冠带,外扮吏,众上〕名魁金榜,拟咫尺天颜从容日讲。忽拜参军来陪司户,付与簿书教掌。青幕蓝衫易着,绿水红莲难仿。班鹭远,纵举头见日,却袖冷炉香。
【菩萨蛮】(侍臣牧吏元无二,红莲幕里三年。寄水镜一轮明,朝朝挂讼庭。)
(督邮虽气岸,要见何妨见。只作戏场看,折腰如软绵。我崇嘏自叨中状元之后,不想适遇新例:凡上第者,俱要试以民事,竟除授成都府司户参军。这个官虽是簿书猥琐,却到得展我惠民束吏之才。在任不觉又是三年,也不敢素餐尸位。我这座主周公,朝廷因他多才,就以丞相兼摄府事。昨日一连发下三起成狱,已久称冤,奏扰的百姓下来。我夜来看他缘由,委可矜疑。只是干证都死的死了,放的放了,可谁与他证明?也罢!我如今取他出来,自别有一个区处。皂隶!你去监房里,取昨日丞相周爷发下那三起奏本的犯人出来听问。〔皂隶下带小生、贴、末上介〕〔吏唱名介〕黄天知、乌氏、真可肖。〔旦〕你这三起犯人,都成狱久了。两起是该带板的,谁开你的板?〔小生贴应云〕昨日奏本下来,蒙丞相周爷略略的审一审,都叫打了板,送到爷这里。〔旦〕黄天知你上来!当时那毛屠出首你伪造印信的事,是怎么缘故?你从实说上来!〔小生〕爷,小的就在鸡鸣驿前住,见那驿丞的关防,花碌碌的好耍子。小的不合叫那会篆刻的人,照依那关防刻一个小记印儿。〔旦〕那刻印的人,如今在那里?〔小生〕累死了。小的长去毛屠家,把这印票儿支取猪肉。后来小的与一个大财主,叫做夏葛争地基。夏葛买出毛屠,出首小的这个印记么,说小的伪造下印信,要图谋驿丞自做。后来又有一个光棍,叫做昌多心。说这个小印记儿,入他罪不得。他既有这样踪迹,就好改做大的出首。他那夏葛会布置,帮他的又多。小的就辩不得了。爷,是这样的冤枉!〔旦〕你那印儿有多大?〔小生〕有半截小指儿大。〔旦〕那篆文纯是驿递衙门的字样,可也还刻有你自家的名字在上面?〔小生〕有自家的名姓在上。〔旦〕你这肉帐,必有个算绝之时。这许多支肉的票儿,还是谁收了?〔小生〕左右是主顾家。小的与他算绝了帐,从来不问他讨。〔旦〕皂隶!你去毛屠家,对他老婆说,说有一起强盗,供着你与他有奸。说打劫他金珠首饰,都窝藏在你家里,爷叫我们来搜你。你把大箱笼不要动他的,把那小簏儿匣儿,都与我搜将来!连那妇人,带来见我。〔皂应下介〕〔旦〕乌氏上来,你实说!〔贴〕老爷妇人那本坊北首里有个大财主,叫做古时月,是个轻财学好的人。可与我丈夫贾大,往来得密。又有一个姜松,也是个大财主,这可是歹人,长来勾引妇人。妇人不合个骂了他一顿。后来姜松为头做春社,丈夫在他家吃酒回来,到半夜之时,五窍都淌血。恁从救也救不得,就死了!姜松就买出邻舍,诬捏妇人与古时月有奸谋,杀了亲夫,就成了这桩大狱。〔旦〕可恶!这臣谋弑君,子谋弑父,妻谋杀夫,是遇赦也不赦的!你家不合与古时月往来,这情是真的了。留你这样歹人在这里做什么?叫刽子手进来,把这妇人绑起来,就押出去决了!〔生扮刽子手上,绑贴介〕〔贴哭押下介〕〔旦〕叫打梆,叫我黄科出来!〔净上〕老爷,你而今杀那个妇人,忒利害!如今叫黄科那里使用?〔旦〕黄科,你与我快跑到决那妇人的所在,但听得有人说屈,你便就悄悄问他个详细。傥得些实话,便就传说,俺爷教把妇人且放了,连那个替他称冤的人,通拿来见我。快去!快去!〔净应下〕〔旦〕那真可肖,你怎么说?〔末〕爷,小的是江南人,打着鼓儿,沿街唱的。唱到这临邛,临邛卓家失了盗。那夥做公的,没处拿真赃实犯,听着一个惯说谎的,叫做瞧不实,说小的不是唱的,是先前干了歹事,假唱来躲在临邛。只要遇着歹人,依旧干歹事了。那夥做公的,就假妆做贼的,哄小的搭伴。几遍价,小的不肯去。后来他因各衙门比并得慌了么,就把小的充做个贼拿了。那各衙门又吃那大衙门比并得未完慌了,巴不得把小的充做个真贼。是这等样儿。〔旦〕你倒说得有理!可恼这些做公的,只是我如今径去拿他,他人多都走掉了。我如今见放你出去,你到黑夜里去,到那做公的各人家门首,把石灰画一个小圈儿为记。我便好霎时间,多差了人认着那石灰圈儿,一齐都拿来,打他一个死!可不好?〔末〕小的可认不得这夥做公的家里。〔旦〕胡说!他要哄你搭伴,更不邀你到他家里吃顿儿酒饭么?〔末〕邀是苦苦的邀小的,小的可也抵死的不去。〔旦〕这等便就拿不得人,审不得冤枉来。依旧带去监了。〔末大哭云〕我早知道这么样,便就吃他顿饭儿也罢了。〔旦〕还不带去监了!〔末哭下〕〔旦向吏云〕那里岂有个门儿也不上,是个平素亏心,要搭伴做歹事的人么?我才套他说,你既不认得做公的家里,可不好出你。他宁可就监去了。这真情不就此见了么?〔外〕爷是神见!〔旦〕叫把这真可肖带回来!〔皂叫上介〕〔旦〕把这真可肖打了肘!本该就放了你,你且在丹墀里少待待儿,等那两起来问明了,我一总放你。〔末磕头云〕爷就是青天!〔皂带老旦并匣子〕〔净带贴丑扮小厮同上〕〔皂云〕蒙爷分付去到毛家,搜得匣子,并这妇人带来回话。〔净〕黄科才听老爷分付,就狠跑到法场里,去看的无千待万,都说屈的多。独有这个小厮,便合着掌,口里则念说阿弥陀佛,屈死了这人。这个业障,是我做的。黄科见他说得古怪,就一把扯他,到背静的所在,仔细哄他。他怎么肯说?那时节绑的妇人才押到,我就大声叫刽子手说,爷叫把那妇人放了,叫把这小厮绑起杀了!他才吓呆了,才说出个真情来。〔旦〕这一着亏你呵!〔净指丑云〕老爷,你自家问他,就知道了。〔旦〕你那小厮,是谁家的小厮?〔丑〕小的就是姜松家的小厮。〔旦〕姜松在家么?〔丑〕在家。〔旦〕着两个好皂隶,快跑去拿了姜松来!若走了,就是你两个皂隶替死!〔皂应下〕〔旦问丑云〕你左右泄漏了,实说便免你死!〔丑〕小的主人一向要奸这乌氏,吃乌氏骂了一顿,又怪他倒肯与古时月好,以此便怀恨在心。〔旦〕他果是与古时月通奸么?〔丑〕这也是屈他的。后来遇着做春社,众客都散了。俺主人可独留乌氏的丈夫贾大又吃酒,叫小的临了那一大钟酒,放上一把砒霜,与他吃了。就叫小的扶他回去,交与这乌氏。这场官司,便就是这样起了。小的遇着爷,今日也该死了。没得说了。〔旦〕下去!〔旦看匣笑向吏云〕这黄天知票印儿,一一都在,可果然半截小指儿大么。他的真名字,又果然刻在上头,岂有要图谋假驿丞做?又伪造印信,把名姓儿都不隐藏,又用到屠户家里。黄天知,你这样票儿,敢在别铺子上也用他支东西么?〔小生〕是阿,爷。〔旦〕这个一法说不通,分明是小娃子捏塑着泥冠带,假做个什么丞相儿么、将军儿么、大家耍的勾当。把来当了真,就是不吃饭的人,可也不信呵!可怜可怜!可惜那毛屠夏葛与那昌多心都死了,造化了他!皂隶,把黄天知与乌氏的肘,都替我打了!把那毛屠的老婆拶著。〔皂带中净扮姜松上,见介〕〔旦〕姜松上来!〔旦指丑云〕你认认看这是谁?〔中净〕这是小的家的小厮,叫做姜邦。爷,不消说了,小的该死了!〔旦〕皂隶!把姜松采下去,打一百!姜邦打五十!〔打介〕〔旦〕就钉了肘发监。〔收监介〕〔旦〕黄天知、乌氏,还讨个保,候奏请,才好发落。真可肖情轻,就好放了。〔向吏云〕做三角文书,明日回话周爷。你这三个人听我说。)
【红衲袄】黄天知!那据花房的蜜蜂儿,也号做王。排假阵的灵龟儿,也呼做将。咳,这是假的呵!岂有三分来大的店票花纹样,好扭做九品来真的衙门铜印章?况他真名氏又不隐藏,扮一个大虾蟆套着小科蚪儿当。古来也有这样的事,若不是逼勒封虞,也不过是剪桐叶为圭戏一场!
【前腔】(那乌氏)!虽是你新样妆,引惹出老姜。也是那古时月累及你孽障。(如今人)可讨,爱乌因屋休承望。惟失火殃鱼你自当!(乌氏,你亏了这姜邦。)若没姜家这一小邦,(就是我黄爷呵!)也难主张。咳,我看世情反覆一似敲枰也,谁肯向输棋救一将?
【前腔】(那真可肖!)你虽是打鼓的千门信口腔,倒是个把舵的三老遥怜长。你随他大海掀风浪,只拿定小峨岢一叶去当。(这夥做公的呵!)他来圈套你入火忙,你可大门儿也不去上。你果若是从前有一点歹行亏心也,巴不得靠一座冰山又肯舍太行?
〔小生贴末同叩头唱〕
【前腔】爷!你是个魆青天,又挂着月一堂。精浑水巧辨出鱼三样,说什么枯木花,重开在铁树上。端的是返魂香,早超生向地藏王。只阴德把什么量,(俺小的这三个蝼蚁呵!)要报德把什么偿?最难的是大海般世界狂澜也,谁似爷砥柱中流把滟滪当?
(〔旦〕皂隶!该保的保了,该放的放了!〔三人同叩头谢介,大呼云〕愿他万代公侯、百年长寿、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外叩头云〕吏典也从不曾见爷这样的神明!)
〔旦〕共笑参军束带忙,炎天大叫簿书狂。
当时若只供香案,只好坐看峨眉六月霜。〔同下〕
第四出
【传言玉女】〔外扮周丞相上〕要选乘龙,虎榜偶然得宋。若待襄王,定赛赋高唐梦。秦楼弄玉,谁好伴他骑凤?端详,惟有这个门生共。
(老夫失偶多年,素有向平五岳之想,所以誓不再娶。止因前荆生有一男,唤名凤羽,一女唤名凤雏,至今未曾婚嫁,正在萦心。向年偶知贡举,取了那黄崇嘏,荐为榜首,如今见做司户参军。他才学既自出群,吏事又十分这等精敏,他日必是远到之器,可恰好又不曾定妻。我这女孩儿凤雏,年方二十,小他三岁,且喜他到也伶俐端方。古人重择婿,若果择婿不与黄郎,却与谁人?我前日发下三桩疑难的事一试他,访得他都问过了,今日必然来回我的话。我可又要把文艺中事面试他代笔,可不把这女婿,当面就选定了。〔望时牌介〕如今已是辰牌了,他怎么还不来?叫办事官!〔末扮办事官上〕〔外〕去书房里,取黄参军前日申文,要拿那起做公的,说干碍禁卫衙门,须得我进过本。若写稿成了,趁闲拿来我看。〔末应下,取上介〕〔外看介〕〔旦同净上〕)
【前腔】日侧休衙,正好松间吟弄。一纸红帖,又传递揌门缝。今日马头向相府沙堤拥,连忙回话前朝的牒送。
(下官前日蒙相府发下三桩事来,都已问明了,免不得回话。黄科!这文书有些机密的说话在里头,你自拿去,随我进来。〔进见介〕前日蒙老师发下黄天知等三起事,门生都问明了,呈递文书回覆。〔外〕都问明了,好耶!收上来起来。皂隶闭了门,参军到后堂请坐。〔外看文书云〕这三起事都问得绝妙!理冤摘伏么,可也如神。老夫前日也有些疑,所以上略审审,就打了他的板。可怎么得如贤友这般精细!绑那妇人,何等的奇!把强盗唬毛屠的妻子,可乘此就搜了他的票儿,何等的巧!那真可肖踪影儿也都没处寻了耶!可就在他自己身子上,套出一个不搭伴的真情,何等的这般敏捷!张释之治狱,天下无冤民。后来于定国,民也自谓不冤。非子而谁?〔起揖介〕老夫可敬服敬服,就照依贤友的问么,覆本发落就是了。〔旦〕岂敢!老师引进,免责而已。〔外〕昨日贤友申文要拿做公的,与那瞧不实,也依贤友写本了。叫黄老爷那人进来,脱了圆领,衙内去取个攒盒,俺们坐一坐。参军,老夫恃爱下,可还有几件事儿,要劳贤友一劳。〔旦〕不敢,谨领命。〔外〕我前面造了文翁与诸葛武侯的祠堂,大门外的扁,取做“蜀天双柱,”又须一对门联。那扬雄、王褒、司马相如、谯周、陈子昂、李白、杜甫,杜便是流寓的人物了。这七才子也共一个祠堂,扁便就取做“七才子祠”。也着得一对门联。前面去访卓文君琴台,少一个诗扁。又有一个远债,我先世乡中近日立木兰的祠,诸友可又来讨上梁文。〔起揖介〕这几件可都要借光于贤友。手下,取笔墨过来!〔旦〕老师尊命,不敢不领。只是当面这等妄诞,便可真是班门弄斧了!容门生领去,做了呈稿请教。〔外〕你是倚马之才,正要当场一逞。不要谦!手下研墨,先写大字起,小厮拿大杯来,酌三杯肋兴。〔旦写“蜀天双柱”介〕〔外细看介〕)
【梁州序】石铭瘗鹤,银钩作虿,(这两种较量起来呵!)毕竟楷书难大。子云一字,专亭取桂萧斋。谁似你铜声款识,铁屈珊瑚,几撇斜披薤。〔旦写七才子祠介〕〔外看介〕指尖尤有力,压磨崖,绝称泥金糁绿牌。〔旦〕笼韦诞成,头白马生。焉敢学王郎怪,题麟阁、还要了相公债。
(〔外〕多劳。〔旦〕望老师点化。〔外〕再要怎么妙?小厮再进三杯!斟我的陪,有劳做二祠的门联。〔旦做介写介〕〔外看念介〕“文德武功,照映锦江玉垒;鼎分刀布,低回碧草黄鹂。”〔又念七才子联云〕“作者七人,星聚文中龙虎;兀然千古,云横天半峨嵋”。〔外〕又好!真可与七才子争雄。)
【前腔】二贤遗爱,七雄沈派,功德文章绝代。许多豪杰,凭将四句题赅。越显得梁间燕雀,碑底龟螭,都供护神灵在。四楹金彩上,定有瑞芝开。(叫小厮数一数,这两联多少字?)〔丑应云〕四十个字。〔外〕生夺却四十颗明珠做挂壁钗。〔旦〕这月露形,风云态。(门生这样的歪对句不过是)小孩童、图夜散书堂快,(老师今日呵!)金谷老借乞儿债。
(〔外〕小厮,再满斟三杯,送黄爷!好等他发兴做诗,就绝句也罢。〔旦做卓文君琴台诗,外念介〕“寡鹄芳心不自持,求凰旧事冷多时。琴台一夜山花血,月上峨嵋叫子规。”〔外拍手大叫云〕妙不可当!贤弟,你就是撑着珍珠船一般,颗颗的都是宝。〔外〕)
【前腔】琥珀浓未了三杯,真珠船又来一载,俨丝桐送响出暮田黄菜。看音调这般凄楚呵!真个是清明杜宇,寒食棠梨,愁杀他春山黛,一堆红粉块。(得你这一首诗呵!)恨不葬琴台。说什么采石江边吊古才。〔旦〕老词宗令门生代,况文君自合吟头白,因此上难下笔,险做了赖诗债。
(这遭该上梁文了。〔外〕这四六,一法是你的长技。〔旦写介〕〔外看念介〕“伏以藐然闺秀,描眉月镜之娇。突尔戎装,挂甲天山之险,替父心坚似铁;秉虎豹姿,羞儿女态,从军胆大如天。换蓂荚叶,历十二年。移孝为忠,出清于浊。双兔傍地,难迷离扑朔之分;八骏惊人,在牝牡骊黄之外。英灵振古,坛庙宜新。黄金铸雪骨冰肌,紫气架云鬟雾鬓。芳魂红帜,定依娘子之军;碧水黄陵,何忝夫人之庙。栋梁伊始,香火长存!”〔外看毕云〕尤妙尤妙!)
【前腔】他从军辈本是裙钗,你上梁文细描英迈。比曹娥孝女,多一段劫营攻寨。看他年朱栏字藓黄绢碑阴,定赏杀中郎蔡。(〔外〕替妆这样大门面,只好了老夫!〔旦〕岂不坏了老师名头?)〔外〕红罗新挂处,谁不道豫章材?正好架百尺高楼把五凤抬。(〔旦〕门生呵!)真醉矣!浑无奈。又骑着匹瘦马向天街,蓦何日了木兰债。
(〔外〕怎么说这话?〔旦〕门生醉了。才那上梁文,少六个“儿郎伟”,可不就是少“木兰债”一般?〔外〕上梁文一字千金,那“儿郎伟”不消也罢了。〔旦转身惊介〕险些儿做出来!〔对外〕门生果是大醉了,敢斗胆告辞。〔外〕你怎么说这样败兴的话?老夫也苦不俗耶!你敢是小看老夫没有润笔之资?像如今人讨白诗文的么?我有也!我已曾分付取四匹葡萄锦、四匹灯笼锦、四枚玉管。薛涛笺,便没多了,只有五十。又收拾一大盒子青城山的雪蛆,好备你酒渴诗枯之用。也再不要你做诗了,只管放心吃酒。〔旦〕老师这般说,门生便醉死也不敢告辞了!〔外〕若真醉了,便我那小书房儿里,有一些些大的个花园儿,我和你去散一散。小厮!叫厨下把那俗品不要来了,只讨些笋菜儿来,好下酒。〔旦到书房看花,称好介〕〔内作琴声,旦作听介云〕老师,那里有人弹琴。〔外〕哦,这就是我的小女,叫做凤雏。他从小儿有些小聪明,读得几行书,也弹得几曲琴,又下得几着棋子。他不晓得俺们在这里。〔叫介〕小厮传进去,说有客在这书房里。贤友,我那凤雏,可又因刺绣什么花样,也渐渐的学画得几笔水墨花草翎毛。〔旦〕这等说将起来,明日就是个曹大家与谢道蕴耶!〔外〕羞死人!正是耶,我闻得这三件是贤友的长技。〔旦〕只是个耍子,其实不高。〔外〕小厮,你传进去,叫取小姐的琴出来。就把他的画儿,也拿一张出来与黄爷瞧一瞧。〔丑取上送旦介〕〔旦看介云〕甚妙耶!真是写意,全没一点那闺阁之气。〔外〕拿纸来,央送黄爷,画一角儿,好拿与小姐做样子。〔旦〕这个,又是班门弄斧了。〔外〕小厮!斟一大杯跪着。若黄爷不画,便你不要起来。〔旦〕快起来!门生就画。〔旦画,外看云〕果是高!名不虚传。送进去小姐看。拿琴过来,一法了了我的夙愿。小厮拿酒过来,照前跪倒!〔旦〕不必,门生就弹。〔做弹琴介〕〔外〕这调也像似〔凤求凰〕。〔旦〕正是。老师知道耶!〔外〕说什么司马相如,可惜我衙里没一个卓文君。〔旦作惊悔介云〕门生果是醉了,或者打赌赛色,还勉强得几杯。老师可容门生对这么一局,可数着子儿,奉老师的酒何如?〔外〕好大话!你就算定自家不输了?〔旦〕门生醉中失言,可有罪了。该罚。〔外〕也罢,拿棋来!可也只下一角儿。两人不过四十着,图快些。〔着介〕〔外输介〕〔旦〕老师该饮五杯,门生代两杯。〔外〕怪物怪物!件件的高得突兀。)
【节节高】分明是楚阳台,九层阶,一层高矣一层赛。琴天籁,画活苔,棋吾败。这师生名分凭君赖!算来我合在门墙外。(〔旦〕老师怎么这般戏谑?)〔外〕你云龙两物一身兼,孟郊怎受得昌黎拜?
〔旦又辞云〕日侧了。〔外〕斟酒过来送黄爷!
【前腔】你休辞日影歪,再三推,左右归衙也了不得文书债。煮园芹薤,鱼脑腮,餔荑稗,那葡萄匹锦,只好做囊诗袋。万分酬不尽珠玑数。〔旦〕老师于门生这般抬价呵!譬如锦川片石有何奇?一时间侥幸得南宫拜。
(门生这番真告辞了。〔外〕罢,我也不淹留你了。)
【尾声】你遇着簿书闲,花月再,兴高时打着马儿来。我又试取乌鬼黄鱼,了这坛虎珀醅。
(〔旦谢别出介〕〔外〕叫官儿来!把才说的润笔那些东西,送到黄爷衙里去。〔末捧物介〕〔外低声分付云〕我在书房里等回话,你就打梆进来。〔末应介〕〔外虚下〕〔末送旦至门外,禀介〕办事官禀上参府老爷,晓得俺丞相今日的酒么?〔旦〕这也不过是管待我诗文的意思,有什么晓不得。〔末〕不是。俺丞相爷有一个小姐凤雏,未曾许配。爷可仰慕参府是一个文学的魁星,风流的佳婿,极欲仰攀,命办事官宛转传达。他说在书房里紧等着回话,望乞就赐尊裁。〔旦大笑云〕可怎么了!可怎么了!也罢,既然说我老师等着回话,便我不免就这官厅里,写几句回话么,劳老办替我转达。〔末〕是,谨领。〔旦作下马入厅写介〕〔末唤净云〕黄大官,你把这些润笔的东西,一件件收下。我可就要进去回话哩。〔净接介〕〔旦封诗付末介云〕有劳耶。〔末〕不敢。〔旦〕我崇嘏一向的遮掩呵,似“折戟沉沙铁半销。”老师呵,你可该“自将磨洗认前朝。”我呵,天元不曾许我做男子,这就是“东风不与周郎便”。小姐,辜负了你,且“铜雀春深锁二乔”。〔旦净同下〕〔末打梆介〕〔外〕他怎么说了?〔末递书云〕蒙爷分付办事官这件事,就依着爷的说话,宛转传达与黄参军。黄参军可就在门外官厅里,写了这回话,叫办事官禀上爷。〔外拆书读介云〕“一辞拾翠锦江涯,贫守蓬茅但赋诗。自着蓝衫为郡掾,永抛鸾镜画蛾眉。立身卓尔青松操,守志铿然白璧姿。相府若容为坦腹,愿天速变做男儿!”〔外大惊云〕呀!元来他是个女身,天下有这等奇事!这一桩姻缘,就是湖阳公主一般,事不谐矣!也罢,我凤羽孩儿,见应试科,明日该挂榜了。若是凤羽得侥幸呵,我就强他做个媳妇,管取他推不得。我且暂打睡一觉,听早晨传胪的消息。〔同末俱下〕)
第五出
(〔旦上云〕我昨日不想有这桩事,遮又遮不得,只得向东君漏泄了那一段梅香。则才那周大哥,又报状元及第。我今日既该谢酒,又该去拜贺,可把什么嘴脸去见这老师?叫手下备马,我要到周爷那里去。〔作上马介〕)
【半叫鹧鸪】这马儿忙,我心儿懈,只因把梅花忒漏得消息大。〔皂作高喝介〕〔旦〕皂隶,恐惊林外野人家,你马前喝道的休得要高声卖。
(〔皂〕到了。〔旦下马入官厅候介〕〔外上〕且喜孩儿凤羽,果报了状元。黄郎这个媳妇,不怕不是他的。)
【前腔】这报的忙,我笑的懈,重重喜事来得大。孩儿与那崇嘏呵!似两颗珠一样泣鲛人撒千金,南市里都撞着回回卖。
(叫办事官,你与我快请黄参军来!〔末〕黄参军来谢酒,又为作贺,在衙门外伺候多时了。〔外〕怎么不早说?快请进来。〔末出,请旦进介〕〔外望见旦便谑云〕好耶!你昨日上梁文说“欠木兰债”,我也疑这话。元来你就是木兰。我如今要奏过朝廷,问你个欺君的罪!〔旦才跪云〕望老师包容,始终天地之德。〔外〕哄你!起来作揖。参军,如今可另有一个题目要你做,你可推不得。〔旦〕岂敢。〔外〕老夫因爱你文学么,与那为人,故此开了这一场口。你如今既做不得女婿,可做得我的媳妇么?况凤羽侥幸是男状元,你是女状元。你是他状元的先辈,他是你状元的后辈。这个也粗粗对得过了。若要包弹,除非说我做宰相无能,父子间文学又不济,消受你叫一声公公丈夫不起,这便也由你了。〔旦又跪云〕老师这般说,叫门生措身也无地了。只是门生这一桩欺妄,如今在老师面前站,一时也羞不过。若是做了媳妇,却终身要奉侍公公,这羞可怎么羞得了?〔外〕你且说,那木兰那等事,是英雄们才干的,可是荣不是辱。你怎么这没颠倒见了?我如今就要上个本,讨一个人替你那参军,天下都要闻知哩!何况我公公一人。叫写本的!〔小生扮写本生上〕〔外〕你就写一个本稿,把这黄参军的缘故,连我要娶他为大爷的媳妇这一段话,也带在上头。料圣上必允。你送与李先生看过誊清,就奏上罢。我不闲,也不消拿来看了。〔旦作羞态,又跪云〕说不得了,门生谨领老师的尊命了。〔外〕这般说,你与我那女儿是姑嫂了耶!〔叫丫头介〕梧叶儿,快叫小姐取过新礼服冠髻来,与嫂嫂插带改妆。待大爷回来,就好成亲。〔旦又跪云〕老师忒仓猝了些,另择一个日子罢。〔外〕今日挂榜日子,再要怎么?趁今日定了这桩事,省得你回去又番悔。〔贴带丑捧妆物上,相见介〕〔旦换妆介〕〔众吹打迎生上〕)
【前腔】看挂名的忙,落名的懈,马嘶金勒骄何大。我杏园折得状元红,这杏花一任他十字街头卖。
(〔生见外贴〕〔旦背立介〕〔生问云〕那是谁?〔外〕你一向在场前别馆中,这件事我不好差人来报你。这个就是你的通家兄弟黄参军。他元来是个女身,我才是昨日要把你妹子招他为婿。他急了,才说出来。〔生惊云〕天下有这等奇事!如今又改了妆怎么?〔外〕因他做不成女婿么,我就改个题目,要配与孩儿做个媳妇。他也推不得了。我就叫你的妹子,帮他改了妆,专待你来成亲。古人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今日却不是天然的妙合!女儿,你就请嫂嫂过来拜亲,不要害羞。〔生〕爹爹,忒仓猝了些!改日罢。〔外〕元来你两个一对儿都是这样假乖,快拜!叫宾相赞礼。〔中净扮宾相上,赞礼介云〕女状元和男状元,天教相府配双鸳。试看比翼青霄上,一样文章锦绣翻。〔生、旦交拜介〕〔中净赞云〕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生、旦贴交拜介〕〔赞云〕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外〕)
【画眉序】我当日总文裁,孩儿与黄郎呵!不过是座主通家雁行辈。今日呵!喜鳌头交占,与凤侣同谐。谁承望桃李门墙,翻奉侍舅姑耆艾。〔众合〕状元罕有雌雄配,天教付女貌郎才。〔生〕
【前腔】参幕与吾侪,当初呵!本兄弟通家两称谓。谁知道假龙公尾锐,隐蚌母珠胎。今才识下月嫦娥,还误认上科前辈。〔生、旦合〕状元何处表雌雄配,只争个纱帽金钗。〔旦〕
【前腔】非是我乔撒乖,只为寒居忒萧索。期宫袍夺锦,免门径关柴。愧相公招跨凤仙才,惹萧史做乘龙佳客。〔生、旦合〕状元你我既雌雄配,双双咏柳絮花魁。〔贴〕
【前腔】快婿称爹怀,谁料参军亦吾辈。总先生设席,奈弟子弓鞋。改新郎做嫂入厨房,遣小姑为婆尝羹菜。〔旦众合唱〕状元险误我你做雌雄配,不笑杀了蝶使蜂媒。
(〔中净扮内相捧旨,并诸赐物上〕俺奉蜀王爷的旨,宣赐那女状元,和周丞相的乃郎新状元成亲。俺打着马儿行来。这就是丞相的宅子了,不免进去宣旨。〔报介〕〔排香案介〕〔中入,众跪,宣旨介〕皇帝诏曰:朕适览卿奏,此事特奇。及问婚期,乃即今夕。朕转闻两宫,亦并惊喜。兹会旨合赐濯锦江水所染鸳鸯缎二十匹、真珠十升、凤凰一母将九雏紫玉簪一条、八宝妆金钗二股、南粤翡翠千翎,助卿嘉举。崇嘏原职,便敕铨除,以卿子凤羽代之嘏可。朕嘉悦其奇,且念伊三载奏最,可封夫人,秩三品。追比古怀清事例,加号奇清君,岁给精粟百石。懿哉嘏可!文学优长,吏事精敏,久淹莲幕,已及瓜期。选骏九方,贵略马于牝牡;守贞十载,谁知乌之雌雄?天上佳期,人间好事。状元双占,尔既自致二难;参郡交除,朕特成其四美。〔中歇旨,向外云〕爷才分付,叫俺传语丞相:两状元代为两参军,这是四美。〔又宣介〕故兹诏谕,宜悉朕心!谢恩。〔谢介〕〔众见中,中略谑旦告辞,外留中,中云〕爷叫看成了亲,等着回话,怎么好稽留?〔外〕这等,便明日备小设薄礼谢劳罢。〔中〕那里要谢!只要问你家的两状元讨首号诗儿罢了。〔笑介中下〕〔丑、净取笑诨介〕〔丑〕)
【滴溜子】难道女儿价妆男出外,况二十年来又妙龄,正当少艾,竟保得没些儿破败?黄大官你紧跟随怎地瞒,必知大概。我试问那海棠,可依然红在?
(〔净喝介〕唗,放屁!)
【鲍老催】你梅香惫赖!把嫦娥做自己般看得。他可象你这般么?厨房中杂伴瓜和菜。(梅香姐,〔丑〕我不叫做梅香,叫做梧叶儿。〔净〕梧叶姐,你看我这老汉,你就说真是一个汉子么?〔净扯开胸膛露奶子与丑看介〕我扳开领,扯你头,和伊赛。那小姐呵!)我从前乳哺他三年大,休说道在家止许我陪他,就路途中谁许个男儿带?
(〔外〕那两个这般舞手舞脚的,在那壁厢说些什么子?〔丑〕禀老爷,原来这个黄大官,也是个妈妈!才梧叶儿因见他奶头大,细问他,他才说出来。〔外〕又添出一件古怪了!你把他的话对我说看。〔丑〕)
【滴滴金】梧叶儿哩,摸着他老蚌壳双珠碍,大得来果珍李上加脬奈。他胸堂不彀挂两只瘪丁当浆皮袋。他说那小姐呵!别无盛价,在家出路都是他包代。他是一个鸳鸯样,占尽了奴侪。
(〔外〕媳妇,你过来,再仔细说这个缘由。梧叶儿说得不明白。〔旦〕这妈妈元先呵!)
【鲍老催】是个西邻粉黛,来乳哺媳妇到初学拜。不想俺椿萱都归蒿薤,(〔外〕我到一向失问,尊公是谁?〔旦〕先人就是黄使君,名唤做黄彦。〔外〕耶!元来是先辈名臣。这老者死后,你便怎么就与那妈妈儿过活?又怎么相随直到如今?〔旦〕这妈妈也姓黄,媳妇就叫他做黄姑。与黄姑入深山似僧尼戒,十年酬却诗书债。从来相伴惟他在,肯许个苍头代!)
(〔外向众云〕二十多年,伴着一个老妇人,更见他彻底的澄清,又是名臣的后裔。我一闻此语,不觉要手舞足蹈。〔外众合向旦唱〕)
【双声子】木兰代向边榆寨,即这个黄令爱。〔合向净唱〕牡丹晒须绿叶盖,出这个黄姑怪。帮衬来成文章伯,似天上谪下人间界。住织女黄姑,本银河一带。〔合〕
【尾声】这姻缘真不歹,小可的动了龙颜喜色,谁信道绣阁金针,翻是补衮才。〔外〕辞凰得凤今如此,〔贴〕坦腹吹箫常事矣!〔生旦〕世间好事属何人?〔丑净〕不在男儿在女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