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节目《朗读者》的现场,一位男士正在深情地朗读余秋雨的作品《文化苦旅》中的片段:
“莫高窟可以傲视异邦古迹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千多年的层层累聚。
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多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多年的生命。
千年而始终活着,血脉畅通,呼吸匀停,这是一种何等壮阔的生命!”
彼时,台前坐的除了主持人之外,还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事实上,那一字一句都是她的心声。听到这些铿锵有力的文字,老人微微点头,满布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
她就是从繁华旖旎的都市走向黄沙漫天的大漠、用爱和生命守护莫高窟的樊锦诗。
从青丝到白发,樊锦诗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奔赴了一场跨越半个世纪的文化苦旅,为拯救莫高窟倾尽了心力,也让敦煌定格成了永远。
追梦敦煌
1938年,樊锦诗出生于北京。恰逢时局动荡、生活无着,她的父亲便带着全家到上海谋生。
父亲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颇感兴趣,喜欢听评弹、看戏,小小年纪的她受其影响,爱好也非常广泛,格外喜欢历史。
读中学时,她经常去博物馆看展,知道很多精美的文物都是经过考古发掘才出土的,所以对考古充满了美好的遐想。
不经意间,她在课本上又读到一篇关于莫高窟的课文,字里行间尽是惊艳。
自此,她再也没有忘掉辉煌灿烂的莫高窟。
填报高考志愿时,她毫不犹豫地写上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按照规定,入学不久要分专业,她直接选了梦寐以求的考古专业。
在北大兼容并包的学术风气的影响下,樊锦诗除了学到专业的知识、做人的严谨和担当,还培养了宽广的国际视野。
毕业实习时,她被选派去敦煌。对那个赫赫有名的艺术圣地,她心中充满了期待。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她不禁心灰意冷,因为那里几乎与世隔绝,缺水少电,生活条件异常艰苦。
相较于恶劣的生存环境,丰饶的精神天地让她感受到了一丝安慰。
一个又一个洞窟里,琳琅满目、云蒸霞蔚的佛国世界、色彩斑斓的壁画和彩塑深深地吸引了她。
她和同事们攀援着被积沙掩埋的崖壁,看到各个朝代的山水、建筑和人物,一时间,忘了刺骨的寒,也忘了难耐的苦。
只是好景不长,她因水土不服引发身体不适,不到三个月,她就不得不返回上海。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正式毕业时,她再次被分配到了敦煌。考虑到之前半路折返的境遇,她犹豫了。
校方解释说敦煌急需考古人才,三四年后,新的毕业生去了,她就可以回来。不过,敦煌一直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考虑了一番,她同意了。
有人说,“心有所信,方能远行。”
一个人只要心中有了信仰,就会拥有超越一切的勇气。
而勇气是逆境当中绽放的光芒,在这艰难的抉择面前,樊锦诗有过犹疑,但终因心中对敦煌仍有无限的向往,还是义无反顾地做出了服从分配的决定。
事后,她给父亲写信告知了这一情况,父亲的回信里有一封是给校方领导的,信中大意是细数女儿体弱,希望学校改派他人。
一眼千年,梦回大漠。心之所向,仍是敦煌。莫高窟里绝世的美,她忘不了,也割舍不下。
她也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便没有上交父亲的这封信,而是跟着同学回到了荒凉寂寥的敦煌,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筑梦敦煌
再进莫高窟时,看到狂放热烈的土红色调、想象奇特的构图造型和斑斓瑰丽的光影色彩,樊锦诗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激情。
她知道,每一个洞窟都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博物馆,里面掩藏了无穷无尽的奥秘。
当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展现在眼前时,她总会细细地想:
为什么在遥远的沙漠里会产生如此璀璨的石窟艺术?这些画是如何画出来的?它们经历了什么?又该如何保护它们?
这些,都是她需要探寻的问题。于是,她一头扎进繁忙的工作中,反复进洞、调查、临摹、记录、查阅资料。
一日日,一年年,凭借着一股信念,她殚精竭虑地去探索、钻研,撰写出了学术价值极高的考古报告。
自然,一点点成绩的背后,是苦行僧式的清寂和孤独。
夜深人静时,陪伴她的只有茫茫戈壁上的猎猎朔风,只有九层楼窟檐的声声铃铎。
而对于樊锦诗来说,最苦的是至亲分离。一毕业,她和被分配到武汉大学的男友彭金章便开始了异地恋。
从敦煌到武汉,从武汉到敦煌,两地相距2500公里,隔了山,隔了水,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件写满了万语千言,也铺陈着对彼此深深的思念。
婚后,他们仍是天各一方。孩子们出生后也没能留在身边,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便把孩子寄养在河北农村的姑妈家。
夫妻不能团聚,母子不能相见,她“抛夫弃子”,只因心中无法放下对敦煌的热爱。
宕泉河边,她踩着孤单的脚印;三危山下,她留下寂寞的身影。
她一人仰望沙漠的月亮,一人静听汩汩的泉流。纵是千般难,万般苦,她的心上仍是这座华美的宝藏和神圣的殿堂。
都说好的婚姻,是懂得,是珍惜,是成全。
19年后,彭金章放弃了武汉大学如日中天的事业和一手参与创办的考古专业,回到了莫高窟人的行列,他们这分属各地的四口之家才得以团聚。
后来在参加采访时,樊锦诗发自肺腑地感叹道:
他知道我离不开敦煌,他做出了让步,如果没有他的成全,就不会有后来的樊锦诗。
对她来说,也因为丈夫的退让,她的敦煌梦才终成圆满。
尼采说,“当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而活的时候,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经历了人生的沉浮和世事的磨炼,在生活的考验面前,她表现出了异常的冷峻和坚韧。
在无边无涯的岁月里,她忍受了风沙肆虐之苦,也忍受了亲人相离之痛。
岁月,从来不会辜负任何一份付出与热爱。
被称为“敦煌的女儿”的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用生命护卫着敦煌,让这座在风沙中沉默了千年的文化瑰宝逐渐走到世人的眼前。
圆梦敦煌
西部大开发战略提出后,敦煌的游客数量激增。
它非凡的价值让有些人嗅到了商机,但是樊锦诗深知,莫高窟一旦被商业开发,文物保护就成了空谈。所以,她坚决反对。
为了宣扬敦煌文化的重要性,她和同事们多次赶往北京、兰州,与相关部门沟通。
而她坚持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商业开发及时被制止了,她守住了一方文化。
很久以后,有人问她为何要执着至此。她轻轻地答,“你对它有深深的爱,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它。”
事实也是如此,壁画病害、崖体失稳和风沙肆虐等问题接踵而至,樊锦诗仍是不遗余力地探求着种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一天,樊锦诗刚到洞口,就被一阵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呛得直打喷嚏。她皱起眉头,知道游客们的汗味和香水味将会对壁画产生不可逆的腐蚀。
其实,在当时,与一百年前相比,壁画的色彩已然淡去了不少,有些甚至看上去几近模糊。
她立时察觉到保护这颗深埋大漠的遗珠已势在必行,同时也深知宣传莫高窟的必要性。那么,到底有没有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在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中,她四处奔走呼吁为敦煌“限流”,并和同事们制定了一系列参观标准。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数字化技术的先进和便捷。
经过一番调研,她提出了自己的构想:为每一个洞窟、每一幅壁画建立完整的数字档案。
这样超前的提议,不免引来一些人的反对。
但是世上很多事,总是少数人在冲刺、挑战。到了2016年,“数字敦煌”成功上线。
30个经典洞窟及壁画的高清数字化内容,游客们只需轻轻一点鼠标,便能一览无余。
世间的喧哗被挡在了洞窟之外,洞窟的繁华却被呈在了世界面前。
这一次,因为科学的保护和管理,莫高窟得到了永生。
五十载的春秋冬夏,大大小小735个洞窟,她一一走遍;每一幅壁画、每一尊彩塑,她一一看遍。
在她的主持下,《敦煌石窟全集》编写完成,这部记录性的考古报告被学者盛赞“既真且确,精致绝伦,敦煌学又进一境”。
卸任敦煌研究院院长后,她仍然坚持留在敦煌,继续谱写着一个文物工作者的平凡与伟大。
海明威曾说,“我为我喜爱的东西大费周章,所以我才能快乐如斯。”
在大多数时候,幸福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
而对樊锦诗来说,人生的幸福在于她用坚定和柔情守护了自己热爱的事业。
一腔爱,付与一洞画;一颗心,许与大敦煌。与其说是樊锦诗选择了敦煌,不如说敦煌选择了樊锦诗。
它认定了她,所以她对它,才爱得这样真,也爱得这样深。
2019年的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上,主持人读起了樊锦诗的这段颁奖词:
舍半生,给茫茫大漠。从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辈的火,开辟明天的路。半个世纪的风沙,不是谁都经得起吹打。一腔爱,一洞画,一场文化苦旅,从青春到白发。心归处,是敦煌。
她沐月当歌、踏沙而行,尽心尽力地守护着敦煌。
漫长的五十年,她择了这一事,也终了一生。
对每一个人来说,“择一事”是心态与信仰,“终一生”是责任与坚守。
她用一生的时间做好一件事,以艰苦求卓绝,以初心致匠心,谱写出了一曲壮丽的敦煌乐章,让历经磨难的千年石窟重新焕发了生机。
于她,锦瑟年华去,莫高永留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叫敦煌。很久很久以后,这个地方仍然叫敦煌。
只是,不同的是,一位叫樊锦诗的老人把青春和梦想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把一生的心血和精力都献给了这个地方。
作者 | 卜一,漫游云水间,闲记红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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