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电视剧里提到秉义下乡前,把一个装有六十一本书的木箱,托付给了秉昆。
这六十一本书,与其说是剧中人物喜欢的书籍,不如说是梁晓声喜欢的书。
实际上,这一箱书的情节,是发生在梁晓声身上的真实经历。
梁晓声在《年轮》中也曾经在以自己为原型的王小嵩身上,复现了这一箱书的故事。
《年轮》中的书箱
剧中提到这一箱书里有托尔斯泰的《复活》。
而在《人世间》中,出人意料的是,提到最多的一本书是《叶尔绍夫兄弟》。
在《人世间》里,提到周家的三个兄妹读过的书,有《战争与和平》、《红与黑》、《静静的顿河》、《悲惨世界》这些名著,但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却是一部苏联出版于1958年的小说《叶尔绍夫兄弟》,是不是很奇怪?
我们不妨看一下《叶尔绍夫兄弟》在《人世间》小说原著里出现的地方。
小说里写到,文革开始初年,当秉义他们还在城里的时候,聚在一起,讨论文学,提到了《叶尔绍夫兄弟》。
秉昆当时在床上,看到秉义与郝冬梅他们在读《叶尔绍夫兄弟》小说,隔墙有耳,秉昆顺手牵羊听了小说的一部分,于是,他也插嘴,对《叶尔绍夫兄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叶尔绍夫兄弟》里描写的叶尔绍夫家族,共有弟兄五个。老大在钢铁厂任车间领导,老二在二战中牺牲,老三斯捷潘在二次大战中被俘,不得已的情况下,加入了纳粹扶植的傀儡军队,算是身上带着污点,老四是小说里的主人公,在战争中坚贞不屈,和平的年代里,坚持原则,体现出人性的至高点,是小说里重点讴歌的人物,老五是剧院经理,折射的是文化领域这一个维度。
在《人世间》中,秉昆对老三斯捷潘的遭遇颇为同情。其实在《叶尔绍夫兄弟》里,对老三斯捷潘也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态度,斯捷潘虽然投降了德军,但这是在寡不敌众之下的无奈之举,而且小说里也强调了他没有拿起枪打自己人,所以,斯捷潘判了几年刑之后,还是被放了回来,在工厂里有了工作,只是平时总背着包袱,精神比较压抑。
这是苏联文学里经常出现的一种胆小鬼的类型。在革命文学尚是正宗的年代里,这类人物是没有市场的,但是随着苏联文学步入反思阶段,这类人物形象,却被作家进行了重新评估,胆小鬼成了战场上的常态,这类逃兵类形象,得到了极大的宽容。
末期的苏联文学利用这类形象,来表达反战情结。像邦达列夫的《热的雪》里,就把一个畏首畏尾的军人,作为小说的描写对象,反映了苏联文学最后二十年的“反战、恐战”思潮得到集体遵奉的基调。
但战争是“反战”、“恐战”的一厢情愿所无法终结的,战争必须依靠英雄主义来完成对它的制衡。
苏联后期“反战”文学的兴起,不过是一种国之将亡的哀音而已。
直到今天,俄乌冲突,依然可以视着苏联末期甚嚣尘上的反战思潮的一次余响与后遗症。
在《人世间》里,家里排行老三的秉昆,对《叶尔绍夫兄弟》里同样的老三斯捷潘因为被俘而面临的命运变化,抱有同情情绪,认为他的被俘责任不在他自己:“他受伤了,失去了战争能力,因而成了俘虏,这能怪他吗?能算是种罪过吗?哥哥嫂子们都不理他了,连与他相爱的姑娘也对他无比冷漠,这对他公平吗?”
可能秉昆并没有完整地读完《叶尔绍夫兄弟》这部小说,只是秉义他们在讨论与朗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听到了一点断壁残垣,捡了一点残羹剩水,所以他了解到的小说里人物经历并不准确。
其实在《叶尔绍夫兄弟》里,老三的真正尴尬,不是他被俘了,而是被俘之后,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气节,出于逃命哲学的考虑,他加入了纳粹扶植的军队,相当于我们抗日战争时期的汪伪部队,这样的人,背叛了国家,怎么能原谅洗白?
而那位他相爱的姑娘,过去与他相处的时候,也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但在被纳粹俘虏后,她却勇毅坚强,在敌人逼问的情况下,没有透露一点秘密,被残暴的德军毁容,失去了原有的美丽,而且更为残忍的是,捣毁了她的五脏六腑,使她不再具备了生育能力。
两相比较,《叶尔绍夫兄弟》里的老三确实有一点不光彩。
秉昆在《人世间》里对这一个人物插嘴,实在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周蓉在听到秉昆这一番谬论之后,对秉昆进行了一点辩护:“希望你能记住,我弟弟头脑简单,爱认死理,以后别什么话都跟他说。”
算是把秉昆的错误言论,给囫囵过去了。
但是,《叶尔绍夫兄弟》中老三斯捷潘的形象给秉昆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小说里第二次出现了《叶尔绍夫兄弟》中的情节与相关人物。
那是秉昆来到郑娟家里,当时郑娟拒绝了秉昆送来的钱,让他不要再来了,秉昆只得抽身离开,出门的时候,郑娟的弟弟光明,却拉住了秉昆,双膝跪地,说他非常需要他人的帮助。秉昆看到这个情景,就把光明抱在怀里,这时候,小说里写道:“周秉昆居然联想到了《叶尔绍夫兄弟》中的斯捷潘,联想到了在哥哥姐姐们讨论那一部书时自己所说的话——他觉得仿佛连斯捷潘也被他紧紧地搂抱住了。”
可以看出,《叶尔绍夫兄弟》里的老三给秉昆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斯捷潘代表的是一种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形同飘篷一样的低微的生命,只好听任命运的洪流把他随处颠簸、抛上抛下,秉昆见到光明的时候,立刻产生了相似的联想,所以,他在读小说时感受到的那种无力施予的情怀,在现实中找到了发泄的通道,坚定地产生了帮助郑家的打算。
因为他在旁听《叶尔绍夫兄弟》小说的时候,就对身不由己地被俘的老三斯捷潘表达了强烈的同情,这种同情心一直积淀在他的心中,而在生活中,当他见到郑娟一家的时候,他感到郑娟一家如同斯捷潘一样,也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么,他对小说里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同情,在现实中,终于有了一次偿付的机会。
这也是他愿意付出对郑家的帮扶行动的原因。
小说里给他的触动,终于在现实中,有了行动的机会。
可以看出,《叶尔绍夫兄弟》这部小说,在《人世间》里的出现,并不是空穴来风,一笔带过,而是很好地匹配与折射了秉昆的内心帮助郑家走出危困的动机所在,反映了秉昆的善良,有着更为深刻的文学的启蒙与支撑。
《人世间》里再次提及《叶尔绍夫兄弟》这本书,是在描写时段进入改革开放后,这部倾向于维护斯大林形象的小说,居然能够成为与苏联的文化官员拉近距离的一张名片。
这就是小说《人世间》里第三次提到了《叶尔绍夫兄弟》。
在1987年的时候,当时秉义在文化厅任副职,与结成友好城市的苏联官员进行了会晤。
小说里写到:“秉义俄语好得很,根本没带翻译,他用熟练的俄语与苏联的文化使者们谈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背《静静的顿河》、《复活》的片段,表达对《青年近卫军》、《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七天七夜》、《叶尔绍夫兄弟》等苏联小说的喜爱”,博得了客人们一致的好感和钦佩。
从这些图书的列表里,可以看出《叶尔绍夫兄弟》的重要地位,说它是苏联小说的翘楚之作当不为过也。
而在电视剧《人世间》中,《叶尔绍夫兄弟》这本书,却成了周蓉的心爱之物。
周蓉说她有三本书放在秉义的那个藏书的箱子里,分别是《唐诗三百首》、《安娜·卡列尼娜》、《叶尔绍夫兄弟》。
而在《人世间》的小说里,并没有提到周蓉有哪本书放在箱子里。
一部看起来很男人的《叶尔绍夫兄弟》,为什么会成为周蓉的喜爱?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叶尔绍夫兄弟》里讲述了一段女孩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长她一辈的男人的原因,可以说很好地回答了周蓉要嫁给大她十八九岁的冯化成的心理动因。
这一点,咱们下一回详细解读,就是周蓉为什么会如此喜欢《叶尔绍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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