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五年前,作家马平去四川广安市武胜县采风,看到建于清末的私家古寨宝箴塞。这是一座集防御和居住为一体的庞大建筑,具有浸透历史感的城墙,有序规划的枪洞,功能齐备的房屋,激发马平丰富的艺术想象,并动了一个念头:为它写一本书。2019年10月,马平去长春,由朋友陪着看了一回伪满皇宫,接下来又去重庆一个艺术家朋友的别墅里住了两天。
伪满皇宫,高山上的别墅,宝箴塞。三座建筑打破时空相会,也激荡着马平。就这样,长篇小说《塞影记》在马平手里诞生了。2021年春天,《塞影记》由四川人民出版社近日出版发行。“塞”在小说中指鸿祯塞,原型就是宝箴塞。
宏大的家国史由千百个跌宕的个人史构成
从东北来川北乡间从事创作的作家景三秋,不经意间踏进了坐落在一片菜花飘香中的鸿祯田庐。从此,一个叫雷高汉的百岁老人进入了他的视线,在不断接触中,雷高汉向他敞开了心扉。
在作家娓娓的讲述里,雷高汉的峥嵘人生缓缓走来,让人从故事中清楚地感到:命运,赐给雷高汉的是无尽的苦难与折磨,让他从小就经受着风霜雨雪的摧残——在他三四岁时,就被人拐卖,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而被这家人取了个“饱饭”的诨名;在这家挨了两三年打之后,他选择了逃离,胡里胡涂走进一家川剧戏班;在这儿,他照常过着只能干活,但吃不饱饭且要受气的日子;8岁那年的一个下雪天,他再次逃跑,最后来到了板桥湾,被无儿无女的雷姓夫妇收养,过上了不挨打、能吃饱饭的稳定生活,从此有了自己的名字:雷高汉。好景不长,13岁那年,他的养父在给别人修房子时摔下高墙而亡故,他的养母又解下柳家牛的牛鼻绳上吊自杀。瞬间,雷高汉又变成了无助的孤儿。
更不可思议的是,柳家竟然找上门,要求赔偿养母解牛鼻绳导致牛吃了自家禾苗的损失;无可奈何的雷高汉只好与柳家签下当十年长工赔偿损失的契约。柳家却又得寸进尺,在合同快到期时,以雷高汉对牛的死亡应该负责的理由,要求再续约五年。雷高汉为尽孝而卖身的故事,传到了当地富豪包企鹤的耳中,他慷慨帮助雷高汉赔偿了柳家一条牛,并把他接到了自己正在修造的鸿祯塞。
然而,雷高汉被选进鸿祯塞,是包企鹤隐藏的私心:他想借助雷高汉的忠诚,帮助悄悄完成修建地下暗道;而包企鹤去世之后,他的两个儿子包松堂、包松亭又策划将身患疾病的妹妹包松月嫁给雷高汉为妻;而读书识字的包松月不甘心嫁给目不识丁的雷高汉,在成亲的头一夜自杀身亡;他随同包松堂进城救回川剧演员梅云娥,渐渐爱上了她,但想不到梅云娥最终成为包松堂的小妾。
当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后,雷高汉这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却因为当过包家的女婿而阴差阳错变成了富农,人生再次跌入低谷。在他42岁时,才与曾经在鸿祯塞当过丫头的寡妇丁翠香结了婚。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怀着他的孩子的丁翠香,又因患阑尾炎撒手而去。雷高汉知道当年被自己从土匪手中夺回,通过暗道送出鸿祯塞后失踪的女婴,原来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他开始了寻找之路。70岁开始,雷高汉开始写字读书,直到103岁时,才拿起笔给女儿写了一封长信,但信寄出不久,他就从网上得知女儿病逝的消息。就在他的外孙女邬红梅匆匆从国外赶往鸿祯田庐时,他的生命烛光戛然而止,终于没有见上外孙女一面。
根扎在乡土之中,也扎在历史之中
《塞影记》里的时间横跨一百年,历史和现实交错行进。从雷高汉苦难、坎坷、悲情、跌宕的人生经历中能够强烈感受到:个人的命运,总是逃不脱社会历史这双无形大手的制约。难能可贵的是,无论生活面临多大挫折,雷高汉内心深处善与美的光芒,总是蓬蓬勃勃地燃烧着,内心保持淡定,心静若水,从容自如。在人生道路上,始终把义与爱当成最高的坚持,贯穿一生。雷高汉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他在漫长的守望中,奇迹般度过了人生的艰危时刻,成为百岁老人;最后在浓浓爱意的簇拥下,走向生命的终点。雷高汉,一直活在鸿祯塞的影子之中。盘踞山丘的庞大建筑的影子,既浓缩了他的饥饱冷暖,又覆盖了他的恩怨情仇。
看了小说,让人很想知道这个人物在现实中存在吗?马平说,雷高汉这个人物没有原型。其他人或许有谁的影子,但都不在宝箴塞内。“不过,写完这部小说之后,我渐渐相信,雷高汉实有其人,并且还健旺地活着,算一算,他应该110岁了。”
马平近些年来创作势头劲锐。1962年生于四川苍溪的马平,善于书写四川本土故事,著有长篇小说《草房山》《香车》《山谷芬芳》,中篇小说《高腔》等。《塞影记》早在2021年第一期的《作家》杂志刊出后就备受文学圈人士的关注和好评。作家祝勇说,“从《草房山》到《塞影记》,马平用他的才华一再向我们证明,他的根扎在乡土之中,也扎在历史之中。《塞影记》 这部新作,采撷的却不是历史的旧影,而是天际的星光,让我们获得了情深义重的照耀。”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著名评论家白烨评价《塞影记》里的雷高汉说,“这个弃儿出身的人物,在人生关键时刻都表现出了他的担当精神与仁义情怀,卑微也由此显现出了正大。”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评论家敬文东则看到,“借着秘密的轻盈感,马平为他的新长篇小说《塞影记》中那座体型庞大的鸿祯塞挖出一条暗道。暗道正是塞的影叙事,它们相互帮衬,有效地缓解了历史在百年间的沉重。”
从一个乡村人物的历史,书写中国百年沧桑巨变的历史。书写民族寓言、家族史诗,在中国当代长篇小说领域内,一直有着悠久的传统。不管是陈忠实的《白鹿原》,还是余华的《活着》,还是最近刚刚出版备受好评的胡学文的《有生》,都能看到作家们在这种史诗题材上的雄心,像群山一样,绵延不断。马平的《塞影记》,无疑是这个绵延群山的又一座不容忽视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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