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演以外,王阳几乎没有失控的时候。他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把尺子,那把尺子既是底线,也是及格线。一旦滑落及格线,那就是自己身上存在了失控和失态的可能,这是他不允许自己逾越的边界。
作者 | 黄莹莹
编辑 | 陈令孤
图 | 受访者供图
王阳是一个高产的演员。
2021年,他出演的四部剧《你是我的城池营垒》《叛逆者》《北辙南辕》《突围》陆续播出,题材涉及广泛,有都市情感、女性群像,也有谍战题材和商战题材。2022年刚开年,他参演的两部剧《今生有你》和《人世间》也相继播出。
高产其实是他的常态。2002年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后,他考进北京人艺,成为了一名话剧演员,2004年转战影视圈,至今出演过50部作品。2010年开始,他基本上每年拍三部剧,不轧戏,也不停下。他把这一切归因于自己作为演员的危机感:“那个时候想让自己被更多人看见,要找到自己的一个市场价值。”
选择角色时,他会考虑合作公司和团队的发行能力。有时宁可放弃一部剧的主角,转而选择在另一部戏里演一个男二号,因为他觉得,“我没有足够的热度让人家靠这个演员去发片、卖片,让大家争相采购这部戏。”市场价值未达到自己心中的标准,他宁愿不演主角。
王阳在《叛逆者》中饰演陈默群
这场关于市场的考验从他出演《叛逆者》开始发生变化。陈默群是军统局上海区站长,生性多疑,冷漠薄情,王阳从敌我谍战之大局入手,又突出了个体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挣扎,塑造了一个深刻的反派角色。剧集热播后,有更多大戏的主角邀约找上门来。
但他认为自己是一个60分的演员。“60分是一个基础水平,这是人艺帮我打下的基础。”他对《博客天下》说,自己始终记得人艺排练厅里的八个大字,“戏比天大,继承发扬”。话剧如果从七点半开始,演员会在六点半之前出现在剧场,自己动手化妆,化完就在化妆镜前默戏,大家都在以一种严肃的状态面对工作。
“大幕拉开,就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了。”
以下是他的讲述——
我的故乡在东北
《人世间》对我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戏。它写的是东北的事情,我恰恰是个70年代末出生的哈尔滨人,血脉里自然而然地有着对黑土地的亲切感。这种基因是抹除不了的。
这是一部现实主义题材剧,演员要把戏处理得更生活常态化,尽量让观众看的时候认为你们在生活,这是最难的。这同时也是一部年代戏,跨越40年,我饰演的蔡晓光从拖拉机厂宣传处主任变成北京广播学院的大学生,后来又当了导演,身份也在一直变化。
在戏里,从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是一个最重要的过程,正是改革开放的历史洪流到来的时候。1984年,我六岁,对当时周围人的生活状态记得很清楚。我姑姑就在哈尔滨的汽轮机厂工作,我去过厂子,职工住的地方就是厂区的宿舍楼,像我们戏里实景拍的家属楼,跟几十年前的哈尔滨很像。
哈尔滨所处的纬度决定了它的冬季很长。我们戴的帽子是两边带护耳的那种,穿的衣服是表哥、表姐穿不下的毛衣,上面打了无数个补丁。所以我看到《人世间》里的毛裤上打着补丁,就觉得特别生动,看得出剧组团队的用心。
我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打乒乓球,打到初三。每天四点半放学之后,我就骑着自行车去体校训练,冬天的路面像镜面似的。往返要骑半个小时,大风吹得人难受,我戴着《人世间》里出现的那种脖套,上面挂了一层白霜,一进屋,脖套就会湿,全是水蒸气。
训练从五点半开始,不光有乒乓球实操的训练,还有体能训练,每天要跑5公里。我记得运动场一圈有200米,每天要跑上25圈。我打乒乓球打了差不多9年,还进了哈尔滨市队,除了冠军以外,别的名次都拿过,后来因为一次训练受伤,就不再打乒乓球了。
本来我想去国外读大学,有段时间每天都在听读英语,强化训练,但又因为签证问题没能去成。后来,我考进了上海戏剧学院。
王阳在《人世间》中饰演蔡晓光
《人世间》这部戏里很多演员都是东北人,再加上我跟雷佳音、萨妈(萨日娜)都是上戏里同一个主讲老师教的学生,大家在一起演戏很放松,不论你怎么演,他们都能接得住,给你回的戏也特别好。
蔡晓光从被周蓉吸引开始,就认为那是他最合适的选择。我相信世间一定有这种爱情,因为爱的实质是专注,无论世间怎么变化,时光怎么流逝,都不会减弱对这个人的情感。
但得不到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一种常态。谁能爱一个人就得到呢,不见得。蔡晓光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不求回报地去奉献,不保留,不患得患失。我的父辈那一代有很多人都能做到这样去爱,我相信能写出蔡晓光的梁晓声老师和编剧海鸰老师一定相信生活中存在这样的人,否则写一个理想(的人物)出来太虚无了。
演员演戏时也一样,真诚一些,观众会觉得更可信。我的戏播得挺密的,去年7月播了《叛逆者》,1月又播了《今生有你》。大家给陈默群取了绰号,叫“拽王”,觉得人物挺有型的,也有观众觉得《今生有你》里的盛方庭和陈默群比较像。这可能和造型有关系,同一张脸,梳的是背头,穿的是西装,演的也是社会阶层里的精英角色。但因为角色处于不同年代,经历不同,不可能真的一样,我在表演时也在从一些细微的地方去突出人物特征。
《今生有你》
我在演戏时才有感性的状态,但生活中,我不会做一些失控的事情。我有一把尺子和底线,就是得及格。如果不及格,就一定会失控或失态,我不想这样。
有一次,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跟对手戏演员的身材更匹配,我减了二十多斤。但反复变胖再变瘦,对身体也是一种消耗,后来我就保持一个及格的状态,体重一直保持在135斤左右。
不拍戏的时候,我每天健身两个小时,因为过去跑步跑得太多,膝盖的半月板和髌骨有伤,现在就去用健身器械锻炼。在剧组,我就去酒店的健身房训练或者出去快走。
保持一种好的状态,当我看到镜头里的自己时,会信服自己是一个认真的演员。我是愿意让自己舒服一点,也想别人看着舒服一点的人。
60分的演员
我认为自己是一个60分的演员,60分是一个基础水平,这是人艺帮我打下的基础。
2002年,我进入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为一名话剧演员。那会儿,人艺到上海戏剧学院招演员,在我印象里,往届的校友里进人艺的演员屈指可数。恰恰那一届,人艺的领导和演员队想来上戏看一看,考试有三轮,第一轮是声台形表,第二轮和第三轮要去北京人艺考试。
我演的是我的毕业大戏《牛虻》中的一个片段,因为准备充分,就通过了考核。我们班有两个男生和三个女生进了人艺,北京人艺是话剧界的金字招牌,没有任何一个演员不想进去。我把这个机会理解为天时地利人和。有可能在一些考官眼里,我和某一类角色相匹配,总之我是幸运的。
2022年1月,王阳结束了每年一次的人艺考核
那个时候,影视行业正蓬勃发展。人艺的要求比较严格,不允许刚进团的演员拍影视剧,我在进团之前拍了第一部电视剧《生死极限》,然后就在剧场演了两年多的话剧,直到2004年底,才又开始演电视剧。
话剧演员跨界成为一个影视剧演员该如何把握表演分寸,是一个挺难的问题。“分寸”说的是话剧演员切换到影视剧里,表演痕迹不重。但这个事也得具体分析,表演不是数学公式1+1=2,每个人的审美认知不同。有些人就喜欢看你带有一点表演感,像在古装剧里,说台词就得有一个韵味,但那个韵味不可能平移到生活流的戏里。
所以,针对不同的剧有不同的诠释方法。拿《叛逆者》的陈默群来说,他的微表情是双刃剑。它给出了这个人物的一些细节,这些细节是我和别的演员在演谍战戏时的区别。但也有一部分观众觉得这是有一点表演感的。
站长不一定是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我一个40岁的人,怎么能演出一个60岁的站长的那种状态呢?我从没有想过要演一个观众喜欢的陈默群,我只是想演一个深刻的、不一样的陈默群。
这个角色很有魅力,他的经历和人生轨迹的复杂性决定了我可以在这个角色身上找到更多可能性。他既是大时代里的大人物,也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不能只演他的“大”,也不能只演他的“小”。
被时代洪流裹挟着的人,他在某个阶段可以趾高气昂,但落魄时又成了丧家犬,没有了尊严,只求活着。后者拉开了这个人物的张力,一个人物有了张力才会深刻。
王阳在《叛逆者》中饰演陈默群
这部戏拍了120天左右,跟王志文老师演的那几场戏让我受益匪浅;一龙比我小十岁,但他对戏的理解让我跟他演得时候很放心,就是不管怎么演他都演得很好。到杀青那一天,我拿着一束花跟一龙他们合照,对这个角色有一点不舍,因为我是豁出去演的,没有保留。
从《叛逆者》之后,我开始接到更多的男主邀约,也有男配,但男配是更大制作的戏份里的男配。比如说以前我饰演一部剧的男配,可能是A级剧集的男配,现在变成了S级剧集的男配。这让我在商业性上有更多选择。
我算过出道以来,我演过大大小小50个角色。我一直在不同的戏里,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找寻角色身上的不同,我演正派、反派、都市精英、古代护卫等等,通过不同的戏路来拓展王阳的可能性,让观众淡化对我身上的某一种印象。
这些积累让我演的陈默群更有味道了。不知道是我成就了陈默群,还是陈默群成就了王阳,这是一个辩证的话题。但确实,从陈默群之后,我被市场更广泛的认知了,他们会觉得我具有一定的商业性了。
一个演员最难的是做到让所有人都说你的表演好,但如果100个观众里有60个观众认同我的表演,那我就是一个及格的演员,往后的每一年我再去拓宽表演空间,给自己加个两分。
80分对一个演员来说分数很高,这意味着有百分之八十的观众认同你,并且这个演员的个人修为很高,这是我的终极目标。
我从不刻意去争取角色
2006年,我在电视剧《雪在烧》里扮演男主角司青,这可能是很多观众认识我的第一部戏。当时四个卫视可以同时播出一部戏,我记得第二年后,一部戏就只能在两个卫视同时播。
《雪在烧》是一个我不会忘记的戏,首先剧的名字就很有戏剧感,雪怎么能烧呢?这个戏比较虐心、虐情,那个时候这类剧比较少,大家更喜欢看家庭剧,受欢迎的还是陈道明老师、张丰毅老师和陈宝国老师这一波演员,年轻演员很难说因为演一部偶像剧就火了。好在观众喜欢看,而且香港导演的镜头语言、讲故事的方式挺新鲜的,收视率也好。
当时我也对一些东西有更高的期待,但也没傻到说会希望自己因为演一部戏就大火。2010年,我三十出头。从那一年开始,我每一年都在拍戏,我想被更多人看到,跟不同的团队合作,然后找到自己的市场价值。
我记得2013年到2016年,是影视剧行业大爆发的阶段,也有男主的邀约找上门。2016年,我在香港拍电视剧《无间道》,演一个卧底警察。电视剧版延续了电影版《无间道》的故事,团队也是电影版《无间道》的团队,但出来后反响不是很大。
对演员来说,即使演的是男主角,出来的结果也是无法预知的。我能做的就是多演,一年最少三部,并且不轧戏。
每一年我都有演主角的机会,但我会做一个综合的考量,比如看角色的层次、合作的公司、播出的平台、团队的发行能力等等。我清楚我没有足够的热度让人家靠这个演员去发片、卖片,让大家争相采购这部戏。
后来,我签了赵宝刚导演的公司,赵宝刚导演不存在发片的压力,但我仍认为自己达不到出演主角的能力,就在和赵导合作的《青年医生》《深海利剑》中演了男二号。
客观来说,我去演一个男二号,甚至一部大戏的男三号,可能和在另一部戏里演男主的回馈是一样的。所以我及时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去适应市场环境,这样路是越走越宽的。
我也从不刻意去筹谋一些事情去争取角色,更多的是在等待。比如说《人世间》,是李路导演找到我前东家要了我的微信,说有没有可能合作。我去见导演,他很细致地跟我讲了这部戏和这个角色。回去之后我给导演发了消息,说如果能一起合作很高兴。之后,就再也没去接触了。过了十天,我收到消息,定了我演蔡晓光这个角色。
这么多年下来,一些合作能成,要么是他们看过我的作品,要么是合作之后给了我二度合作的机会。像我现在拍的冯小刚导演的一部网剧,我们第一次合作是在《北辙南辕》,演过之后导演说希望能有第二次合作。我没想到不到一年,他就邀请我在他的新戏里演男主。
做演员是一个比较实在的职业。从33岁到43岁这十年里,我也困惑过,曾想王阳是不是就这样了?后来,我发现自己真诚地在演每一个角色,市场和观众也愿意让我在演员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这是一种肯定。
把表演当作一份工作,至于能不能上一个台阶,这是我控制不了的。我一直对自己说:尽量别让自己变得更不好。这是我领悟到的最质朴的东西。
人最大的成长莫过于心态上的成熟,成熟了,你能承载更多的事情,也能消化更多的事情。有一句话“心底无私天地宽”,那就是我在追寻的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