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资料:大盗燕子李三
“我手无缚鸡之力,跑老戏①尚不行,岂能飞檐走壁?
李三更感迷惑,连问:
“你可是‘开香堂’②的?算卦的?”
那人摇摇头说全不是,便坐在草荐上,问道:
“关于我的身世,回头再告诉你。咱们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请问壮士贵姓大名?”
李三毫没迟疑,立刻对答: “在下姓李名三,江湖人称‘燕子李三”的就是我。
那长者听到李三大名,惊讶得把眼睁大,上下打量了李三一遍,笑容可掬地说道:
“哦?!敢莫是盗取臧德才银票、最近又飞进军阀马福祥私宅盗取金银珠宝的绿林好汉么?”
“是我,正是我。”
“哈哈!涵园救出落霞姑娘,把警察局长唐玉麒打昏塞进床下的可真的是你?”
“毫不含糊,一点没有掺假!”“啊,太好了,太解气了!”
“唉,落草之人,不足挂齿,请问您的贵姓高名?”那长者异常兴奋,听这一问,便长叹一声,才说出他的姓名、为何事拘捕入狱。原来这年过半百的长者,名金永田,原在北京大学教书,因常去图书馆借书,又常对时弊发些激愤之言,便与早年当馆长的李大钊相熟要好起来,久而
①扒行话,即平地摸窃之意。
②“开香”是指青红帮举行收徒典礼面言。此处暗指是否为帮会事入狱
久之,便参加了共产主小组,在报端写些文章传播马列主义,对学生宣传点争自由爱祖国的思想。前年以“革命党人蛊惑群众、散布异端邪说”的罪名入狱,至今在押。
李三听着金永田的话,但却一点儿也不明白他那话里的含意。他不想再深谈下去,便说:
“金老先生,我是个粗人,也不知您那什么主义不主义的,依我这老粗之见,您让学生上街宣传,那又有什么用场?我见过,还不是让那警察狗子打的打,追的追,逮的逮吗?到头来,连您自己还不是也坐了监狱?”
“不错,李三你说的挺对。可是我来问你,你是怎么坐监狱的呢?”
“那还用问,您已经知道了,还不是因为我盗了马福祥家
“着哇,你为什么盗马福祥家?难道你一出娘胎天生来的就愿意为盗?”
经金永田这一问,李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便坐在草荐上,把他的苦处说了个淋漓尽透,没有一点儿隐瞒。金永田听完李三的叙述,便意味深长地说:
“李三,听你这些苦难家史,我心里也很替你难过。我钦佩你劫富济贫的侠义行为,可是你想到过没有?你能搭救一个金兰,可是那千千万万的金兰,你怎么办?你可以杀一个地主韩伯轩,那千千万万的韩伯轩你又怎么办?你杀一个管家汤增祥,那千千万万的狗腿子、二东家,你把他怎么办?你能斩尽杀绝吗?”
这,这……”李三结巴着,答不上来了。“那依您之见,该怎么样做才好?”
“那就得宣传群众,让大伙儿起来革命,大道之行也,才能天下为公。”金永田说到这里,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慢慢打开来,“李三,这是我托狱卒偷着给我买来的报纸,这张刚出版的小报,今天社会新闻版就登出了你的消息…”“登着我的消息?这么快?”“哼,他们全凭这个赚钱哩、”
“我目不识丁,你给我念念。”
“我不敢念给你听,怕你生气、着急、伤心。”
我是硬汉子,您就念吧!”
金永田清了清嗓子,用低抑的声音,把那张半裁纸下午版小报的头条新闻念了出来:
天网恢恢,大盗燕子李三今日就擒,市局决赏洋千元,奖励捉匪办案有功人员
又讯:该匪热恋之天香书馆妓女刺儿玖,闻李三束手就捕,竟坠楼自寻短见身亡,诚杜十娘后之金寒烈妓也,云云。
李三听说金兰坠楼身死,一阵眼前发黑,几乎昏倒。随后他捶胸顿足,痛哭不已。他的大声哭喊,惊动了狱卒。狱卒走到“号”前,大声申斥着他:
“你哭叫吵闹什么?找挨军棍是怎么的?要是你屁股蛋子痒痒了,就给你开开张”
李三受不了这刺激,这屈辱,很想发作,但被金永田把他按住了。等狱卒走远,他才小声地对李三说:
“小不忍则乱大谋。犯不上跟他致气。我不怕你见怪,你看,你连一个金兰也没救下难道还能象你那样蛮干吗?”
李三霍地从草荐上坐起身,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金兰这一死,我全完啦,我也全不怕啦!我还活着干什么?!但是我一定要逃出去!我要逃出去是为了砸烂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我不活,他们也别想活!我已经杀死过两命,再杀就是赚的了。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是他们逼的我,我全不怕了。”
他说的何其激奋,他那两只大眼冒着狼眼一般的凶光,他那雪亮的牙齿,宛若古刹中巨齿獠牙的哼哈二将似的龇露着;他那呆若岩石一般的面孔,那样严峻,森冷!,金永田怕他神经失常发疯,便不敢理他,他就泥塑木雕般直坐到天色黑沉下来。
金永田转过身去,渐渐睡着。到他一觉醒来,还看见李三面带那同一木然的神情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人的人许人山
午夜以后,李三忽然变得清醒。他躺在草荐上,仰望着铁窗外天幕上眨眼的小星,忧愁有如浪翻,心焦有如油煎,他想着他一定要逃,这牢狱不是他呆的地方,他要从这儿跑出去,砸烂外面他憎恨的那个世界。事不宜迟,如果在这儿把身子骨儿呆软了,闲坏了,饿瘦了,那他就休想逃出这牢门一步那谁还去跟这伙当道的豺狼去拼?
这时,他想起了五台山法慧禅师教给他的缩骨法,嘿,李三呀李三,你愁什么呀,那缩骨法还愁不能使你褪出这副手铸铁撩,想到这儿,忽然高兴而又紧张起来,再也躺不住,忽地坐起身,倚在冰冷的土墙上,慢慢地平息静气,收缩他每一个手关节。约摸三分钟,就褪下了一只手,又过了一会,褪下了另一只手,不到半小时,连脚镣也褪下来了。他轻轻活动一阵麻木的手脚,便站起身走到窗前,使出全身力气,去弯那窗上的铁条。说来神奇,虽然他已两顿没有吃饭,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念,却使他又变得力大无穷起来。那铁条在他手下,居然象面条儿一样柔软,不到一个钟头,他已将那笔杆调直的铁条,弯成了一个圆形,铁窗中间,形成了一个圆洞。摸着黑儿,他把衣服脱光,捆成一团,送出铁窗,放到窗台,在铁栏上拴个活扣儿,又把那副精致的德国手铐,也撂到屋外窗台上,留作防身武器。他刚要从窗洞钻出去,又返回身,走到金永田的草荐旁,他想叫醒他,跟他说句道别的话,可是又转念想道:“人家是革命党,咱是飞贼;人家喝过墨水儿,我是个老粗儿,他恨这社会儿,我也恨这世道儿,人家有人家的恨法,我有我的恨法,我是快人快性,喜欢真杀真砍,人家是来慢功夫,我可受不了。”想到这儿,他决定不再叫醒他,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他虽然当过和尚,但从不迷信神佛,可是这时候他却双手合十,站在金永田头前,眼着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你是个好人,愿菩萨保佑你,愿我们后会有期,兄弟可要先走一步
他默完这些话,又站了片刻,便离开沉睡的金永田,走到窗前,身子一纵,两手扒着铁栏,慢慢收缩身子,无声地从窗洞蹿出去,轻轻点地,落于窗外。赶紧穿好衣服,他就蹿上高房,一层层越过高房屋脊,选一处临街墙山,一纵身跳出墙外,那时黑夜沉沉,街上杳无人迹,他沿着大街,不问东西南北,大步走将下去。系身囹一日,犹如世上千年,现在他逃出牢狱得到这点走夜路的自由,都使他心情激动,有如海水涨潮。
他迈着鹅式大步,在一条暗街上走了一段路,才恢复了理智,渐渐压下他那澎湃的心潮,想到在拘捕他时,衣服已被撕破,当务之急是需要先搞一套象样的衣服才行。这时他记起就在离此不远的一条街上,有家当铺,于是他决定拿这家坑人缺德的买卖家儿开刀。
他到这条街上来。走了不远,借着高悬的昏黄街灯。看见一座高大的灰色建筑。他走到近前,见那不同一般的高门高窗,白垩墙上书写一个丈余大小的“当”字,果然是万发当铺。他围着高墙转了一遭儿,见左右没有行人,一猫腰便窜上了屋脊。
他猫腰低头,沿着屋脊行走,如走平地,不一会来到库房屋顶。他趴下来,顺着房檐朝库房窥视,见有一缕如豆的灯光,自窗内闪出。借着这微弱光亮,他看见有一盏三号桅灯,悬于柱上。他轻身站起,顺着仓房顶棚寻找进口。真巧还有一架不大不小的天窗!原来这库房存衣存物,皮货甚多,最怕潮湿发霉,又怕不通风,还因为白天没光亮,所以才开了这扇天窗。李三刚要启开窗户,这时有更夫梆声传来,只见一人手提一盏玻璃灯笼,从高房夹道慢慢走将过来。他见那人身穿长袍坎肩打扮,定是库房先生,刚清点仓库出来。他屏息静气等那人走向后院歇息,才撬开天窗,从天窗钻进去,轻轻落在地上。
这是有五间大房进深的仓库,屋里除了有四梁八柱支着那阴阳瓦的屋顶以外,屋里摆的全是一直到顶的大货架子和樟木的立柜。一进屋就有一股樟脑味窜鼻子。他从腰间抽出那副手铐,用它撬开了立柜的大铜锁,打开了一个个的立柜门,那里面一层一层木隔,摆着一层一层的衣服,有单夹皮棉,有绫罗绸缎,都标着号码,写着户头。他不管那些,发疯般胡挑乱扔,穿一件又脱下扔掉,再穿一件。他好象一个孩童在搞恶作剧一般。他扔了一地,然后又乱踩乱踏,仿佛只有这样歇斯底里的胡闹,才可发泄他那因金兰坠楼而产生的仇恨情绪。挑了许久,他才穿好一身春绸裤褂,一件湖绉的大衫
穿上挑好的衣服,他又发现那立柜之中,还锁着一些什锦小匣,他拿起来晃晃,里面有金属响声,他用手拧开小匣,原来是金银翡翠珠宝首饰、外国金币、镶嵌玛瑙鼻烟壶,猫眼念珠佛串等等,他喜不自禁,马上抖搂出一个大蓝花包袱皮,将这些财宝包了,据了掂,还不算沉。为了行动方便,他又脱去那件长衫,也包在那包袱里,牢牢系在腰间,最后又换了一双崭新的鞋袜。待要转身走时,又踌躇站见一方桌之上,放着笔墨纸砚。方砚里尚有余墨未干,他拿起一只大笔饱蘸一下浓墨,挥毫在白墙上写下了“李三”二字,才顺着货架,攀上天窗,飘逸而去。
清晨,天光大亮以后,让囚徒们放风倒尿桶的时候,狱卒才发现了李三已越狱逃跑。气急败坏又惊得发傻的狱卒,先是骂同监的金永田和这飞贼一定是通统作弊,然后又骂金永田为什么睡得象条死猪,他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他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他跑着去报告典狱长,气喘咻咻地说不出一句话,典狱长 他臭骂了一顿,他总算才把事情说清楚了。等典狱长带着警察局长唐玉麒前来查看监房现场时 ,李三正以一派阔绰商人的身份,倘徉在北京最繁华的街头闹市,用偷来的洋钱,买他急需的食品、最需用的作案工具和杀人武器了
为了不连累别人,他决定从今后不再去找洪来福、卢静庵、小虎子,更不去找为他被捕而痛哭流涕的张禄师兄。他已子然一身,无牵无挂,他既想大干蛮干,又想及时行乐。他全然不顾自己这颗头颅、这条性命还能再活多久。…
李三越狱当天,整个北京城舆论大哗。全城无论老少妇孺,无论官僚军阀、还是黎民百姓,不论在官府衙门、娱乐场所、还是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李三的新闻。沿街叫卖的小报号外,以醒目的大字标题,连篇累牍地报道着这个飞贼的奇特行踪,更给古城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
你打开一九三一年的报纸,就会看到在那一系列国际国内大事,诸如政府国军退出湖鄂赣匪区、钧座又组成二十余万兵力戮力进剿匪第一军团”、“国民会议开 幕,讨论训政约法,蒋到会致词,倡言实行法西斯主义、“日军制造万宝山案,国人奋起”“日本关东军袭击我沈阳北大营”“抚顺煤矿硫磺燃烧,日本技师命封洞口,中国工人死者达三千人”等消息之外,也还以“特讯”的专栏,发表了如下的新闻,
“大盗李三越狱。当晚即洗劫万发当铺,窃走无价珍宝潜逃。”“飞贼李三,夜袭天香姑馆,将窑主吊打后以白棱缢死,弃尸逃逸。”燕子李三竟敢深入警察局长内宅,以吊挂金钩之势,向室内乱发弹丸石块,汽油火球,经警方鸣枪抢,火方扑灭,贼穿房越脊而去。
“昨市府长官办公厅发现一怪案,市长桌上竟有粪便一滩,权威人士推断,想系窃盗李三戏谑所为。”
“惯匪‘草上飞’‘花蝴蝶’已相继于宿娼处落网,然尚未擒住‘燕子’李三,”云云。…
这消息随着报童的叫喊,不胫而走。就在那一年冬季, 绅商富贾心惊肉跳,感到冬夜无涯,特别漫长,市政长官、 时军警司令,都惴惴不安,如坐针毡,愁锁双眉,不敢脱衣睡觉;只乐得千家万户的平民百姓,又增多了奚落政府要人以及挖苦军管密探冷吻热讽的谈话笑料,大快人心。… 光阴荏苒,日月穿梭,不知不觉李三在京城又打劫游逛了一年。
一九三二年是足以令国人忧愁的年代。日本皇军的铁骑,不仅踏破了东北几省的沃土雪原、占领繁华城市,而且还飘洋过海进犯十里洋场上海。蒋介石一面下令禁止国人抗日游行示威,宣布“批评政府政策要求抗日者”均为“危害中华民国”,一面督师进军苏区进剿红军。就在这乱乱嘈嘈氤氲氲氛围中,李三的案子越作越大,也被提交“国民代表大会”。国大代表一致谘议敦促政府提高赏格捉拿归案,“以利党国”。南京当局负责国家安全的最高保安司令,虽然深知刚于三月间成立的“蓝衣社”,旨在监视搜索“危害国家”的共党分子,但为了尽快剔除李三这一扰乱社会治安的祸害,也不得不乞求这一新兴特务社团暗助一臂之。
话说警察局长唐玉麒,连日来研究缉拿方案,又惊又累,已大口吐血,住进协和医院单人病房进行调治。有消息报道,说他于病前召集下属人员,督促勖勉他们加紧捉拿李三。一时间,“捉拿李三”的呼声,甚嚣尘上,更加上种种传说附会,真是满城风雨,飘摇不定,又给北京古城增添一层神秘色彩。
秋分节尾的一天,侦缉队长马玉林带着张禄走进棋盘街 的警察局,来到局长办公室。
按照事先约定,唐玉麒已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等。他住了一个月的特等护理病房,养得面色红润,已较前胖了一些。马玉林和张禄进屋,他正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上抽吕宋雪茄。他欠了欠身,连说:
“张禄帮办,快请坐,请坐!”
局长亲自在官邸会客厅接见他,使他真有点受宠若惊。他深知李三在眼下的重要性,因而向局长报告有关他的行踪,当然会抬高他的身价。他感觉他能在北平警察局①与南京政府燃眉之际送上这个绝密的消息,就好象是在一次隆重的盛大宴会上,最后献上那一道珍奇的燕窝鱼翅、鲍鱼海豚一般的名贵值钱山大
他又忐忑又兴奋地走到唐玉麒脸前,做出一股神秘表情,凑近唐的耳畔,小声说:“局长大人,我真的看见了,那天我到八大胡同打茶围回来,路过箭楼,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儿,窜到城墙上去了。从那以后,我就每天夜里在箭楼前后‘踅磨’好几回。这几天,天刚麻麻亮,我看见箭楼下边有扔的包酱肘子的荷叶,一定是他不住陶然亭,改住箭楼了。”
“你真看准了?你准知是李三吗?可别玩玄呀!不是你眼离急’①啦?”唐玉麒翻着大眼,将信将疑。“没有,我的眼力强着哩!不是我张禄吹牛,三里地外飞来的蚊子,我都能认出公母,他李三那粗鲁汉子,一撅屁①北京及河北一带话,有眼睛模糊、认错等多种含意
股我就知他拉什么屎没错儿”
“那,你敢打保票?!”当着您的面儿,我自己拉屎自己吃喽!… “敢,要不是他,我把眼珠子抠出来,让您当泡儿踩
唐玉麒笑了,说 “好,好, 你别打赌了,我信你还不成吗?……你是说李三真藏在箭楼上
“那没跑儿!这回您就擎着领赏吧,咱一定能旗开得 胜,马到成功。”
“好,那你就给带路吧。”他扭头又向他身边的马玉林说道,“老马,你先跟着他探探道儿,可别打草惊蛇,又放跑了他。最近南京训令,说国际联盟调查团由李顿爵士率领,将来北平,调查中日东北交涉事项,特训治安务必良好,保证国际友人人身安全,不出差错,除对学生青年严加防范外,李三飞贼也须严加提防。这一回要是闹出差错、好歹,再逮不着他,咱俩不光是一块儿革职、说不定还要跟着吃官司。你明白吗?”
马玉林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只是鸡啄米似地点着头,连说:“是呀,是呀!”他站起身领着张禄刚走到门口,张禄又迟疑地站下了。他两手卷着那顶大沿毡帽,吞吞吐吐地说:
“大人,依小人之见,我还是隐蔽一点好,上次逮他,就弄得挺巧妙,这样一来,咱有唱白脸儿的,有唱红脸儿的,容易让这刚愎勇夫上钩儿,省得咱往后没有退身步儿…”唐玉麒对张禄这番话很感兴趣,他高兴地说:“对,对,要有韬略。古圣先贤有云:路见不平,拔刀而起,此匹夫之勇也。上回你办得挺妙,这一回你打算怎么办?”小的打算给带个道儿,指一指他从哪上的就躲开,您看怎么样?我不交手,省得万一这回逮不着,把我象水落的石头显出来,那可不能再蒙混这小子,为大人出力效劳了。”
唐玉麒一听很在理,便连连点头:“行,行,这一回还依你之计而行!
“好,那就天黑出发吧!”
临出门时,唐玉麒对马玉林说:“玉林,我要活的,我要出出这口窝囊气,懂吗?
“是,您放心,这回我们一定再雇几个好打手。给您把活的抓回来。”
张禄一手拿帽,垂手站立,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深深的鞠躬礼,才和马玉林一先一后退出局长官邸会客室。
临近寒露节,白昼渐短。马玉林带着张禄在侦缉队队部的寝室里,玩了四圈麻将牌,喝了一顿提前预支的庆功喜酒,小寐了一觉,天已擦黑。他们迅速起床,换上短打扮,出了棋盘街,朝箭楼奔去。
不算张禄,他们一共是三十号人。二十五名侦缉队员,今天是全班人马出动,做背水一战。与李三决一雌雄;另五名是外请的武术教头和天桥的架子把式,什么艺名“摘天星”、“捞海月”、“铁旋风”。“霸王鞭”等等,据说都是有功夫的名人。为了减小目标,他们化整为零,单独出发。
三十年代的前门箭楼,外观破旧,油漆为风雨蚀,年久失修,木橡榆头彩绘暗淡,楼前左右,草深及膝,沿楼盘桓而上的石阶,多有塌圮。石阶起处,为铁门锁住。那一派破败模样,颇令人忆起经过帝都繁华兴旺后的衰落愁。殿顶屋檐下,栖息着成群结队、筑巢安家的乌鸦,只有它们黎明与黄昏归巢时,哇哇的聒噪,才打破这日夜沉闷无声的寂 寥。张禄侦察的一点不错。李三自那日越狱后,既不能回到朋友中,又不能回到陶然亭里那方塔之上的小木屋去,他万般无奈,只好选中这闹市中心的箭楼,做为栖身之所。为时已整整一年。
在这一年里,只在盛夏田塍漫野升起碧绿的青纱帐时,他才悄悄潜回过一次故乡芦花峪,在他当年的老邻居和小伙伴的家里宿过五夜。当家李满灶偷偷告诉他,韩伯轩的儿子韩耀祖如今当了县保安团的大队长,扬言要到北京城来捉他,割下他的人头祭奠他父亲;还说韩耀祖手里掌握着一拨儿土匪“三十六友”,带着一队有几百号打家劫舍的小贼儿,只要李三敢回家“作雷”,他们就跟他火并,拼个你死我活李三一听他就是躲到深岩幽谷,也休想存身,便备了一点锡箔奠纸,叠了两串金银锞子,夜深人静后给收养他的金寡妇上了趟坟,添了添土,便准备重新返回北京。临行时,他掏出几包洋钱,托李满灶偷着散给那些跟他要好的穷乡亲。他拉着李满灶的手说:“满灶叔!咱爷儿俩怕是以后见不着了,唯后要是我有个闪失,为官府逮着,到大限之后,求您给我收尸……七月十五鬼节,也给我这孤独野鬼,烧上几串白钱,添土插柳…”
他第一次当着当家乡亲的面前,又象他十四岁时那个大孩子似的痛哭起来了。从这一天起,他奔上回北京的夜路,就一直住在这座箭楼里边
箭楼有两层木隔扇,连起来是三间宽敞大屋。他已把屋里收拾得象一座名符其实的宫殿。他不再睡草荐,而改换成铁床棕屉;床上摆着红绫缎被,鸳鸯卧莲枕头;大办公桌、食品橱,存着香烟洋酒,著名的点心小吃,荤素罐头,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当然是取之当铺、巨商和阔人的宅门。至于那些珍宝,因为不敢到银楼钱庄兑换,就变得一文不值,随便扔了一屋一地,任他脚踩践踏。还有那南京国民政府发行的“黄河彩票”,也因那同一理由,而当废纸一般撒满脚地。他那物质生活,虽然已象一个富翁,可以花天酒地,但那郁闷的精神,却早已使他象一个死。没有怜爱、没有关心、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那昼寝夜出的生活,使他象一头仓鼠一般偷偷摸摸地打发岁月,思想起一个个惨遭毒手含冤死去的亲人,折磨得他真要发疯。白昼他偶尔醒来,站在大殿屋的小梅花格子窗眼朝大街观望,见那善男信女、扶老携幼的如潮人流,郢躅街头,只会给他凭添无法排遣的愁闷、凄楚。唯有夜里他出奇制胜地作了大案,第二天引起街 头人群的惊呼传说,再看见警察局的电驴子在街筒子里惊 失措地奔来驰去,才使他的心头感到一些快慰、轻松。
眼下是农历九月初,正是稻香蟹肥,阔人们饮酒赏菊的黄金季节。再过不久,随着苍苔露冷的秋季流逝,那冬季飞沙走石的北风、那寒凝大地的冷雾、那撕棉扯絮的鹅毛大雪,会一齐向他扑来。当每个家庭围炉共话时,那玉宇高处不胜寒的箭楼之冬,使他牙齿打战,几乎冻僵。天哪,这样的囚禁日月,还要再过多久,去年,冬神的厉害,他己领教得足以使他战栗了。
现在—当那群身穿夜行黑衣的侦缉队和教头打手,埋伏在高树下两溜剪松后面时,李三躺在棕床上,听着箭楼高处呼啸的巨风,城墙甬道里秋风卷着落叶的声,和那窸窣衰草中蛐蛐儿秋虫的唧唧声,他心里感到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悲凉。陈年失修的窗户没有糊纸,象风洞儿似的屋里既不能生炉火,也不能一个炭盆,当他的胃寒需要暖肚的时候,他既得不到热食,也得不到开水。他明显地感到这种不是茹毛饮血、但近乎野寺山人的清苦生活,正在消耗着他那年轻强壮的体力。
由于愁闷,他独自长叹了一声,划了一根洋火,点起一支香烟吸着,准备再躺一会儿,就飞下箭楼,外出作案。
“看!有亮儿啦!”躲在侧柏后边的张禄,看见一缕火光从箭楼的木窗里闪烁了一下,喜出望外地说道,“有人,上边有人!”
“啊这回该掏他老窝儿啦”马玉林用快活得有点发抖的声音说着,他的两只圆眼,也因为高兴,在夜色暗中闪着亮光
他毫不怠慢,立刻把人员布置齐毕。大黑塔也被通知这时带着天桥的流氓混混儿,赶来参加助战围剿马玉林带一队教头打手从箭楼东坡道围攻,大黑塔带着流氓地从箭楼西坡道包抄,其余的侦缉队员由老密探赵魁元带领,伏在箭楼城根墙角的阴影里,腰里盘着刹绳、系着手脚镣,专等李三这条围被驱的大鱼进网
躺在床上的李三,随着难的冬季 即将到来,心情抑郁。他抽着烟,听着外面的风声。突然,他被蓦然起的乌鸦那一阵聒噪声,从沉思中惊醒了,随后他听到衰草中有隐约的杂声
“有人,娘的,有人摸上来啦!”李三想着,急忙掐了烟蒂,骤然起身,抓起枕下放着的一把匕首,躲到门后,侧耳细听
这时,两路人马,沿东西坡道搜索前进。草声沙沙,秋虫唧唧,乌鸦哇哇,盘桓飞绕,来人逐渐接近箭楼跟前
马玉林举着手枪,一声令下,埋伏在坡道上的人手,倏然点起灯笼火把,一片耀眼明光,直趋箭楼大门。灯光透进冰花木格窗,把整个箭楼里面照得通明如昼,李三站在门扇后面,照得两眼发花,眼前一片白茫,一时竟什么物件也看不见了。
“嘿,他在里边咧这小子在门后头咧!“捉活的”
“李三,你今天没地儿跑啦,快投案吧
李三听着屋外城墙楼上这一片兴奋欢实的叫喊声,心里一阵怒火升腾,他知道己被警察局发觉,事己败露,但他不想束手就擒,他用吊镣将门栓牢,这时人马已经赶到门前,脚踢手砸,一手推门
趁此片刻,李三一纵身跃上窗户,骤然开窗跳下,落于 甬道。左右张望一下,朝西坡道奔去。此时大黑塔已摸上城 楼,他见人多势众,李三已被围在其中,便用奚落口吻朝李三喊道
“哈哈,李三!你想不到你黑爷在这儿等着你吧?你再有能耐,你的肚脐眼也吸不了侦缉队这些人马吧?过来,束手就擒,免你一死。
李三气愤填膺,哪容这仇人如此欺负他,污辱他?他不答话,猛可向他扑去,一拳把大黑塔打了个,栽倒在地。十几个混混儿,有的上前招架,有的赶忙将大黑塔扶起。李三被这十几个人围拢,他只得抬腿举拳,一阵旋风,胡乱打去。混混们被李三一阵猛打,个个东倒西歪,屁滚尿流,连声呼救。
马玉林听到喊声,才知晓李三已逃出箭楼,他便命令打手不再攻门,他一挥手枪忽啦一片都朝西坡道奔来。
李三见打手骤增,满是黑鸦鸦一片人群钻动,心想他们人多势广,便不敢恋战,且战且走,寻思脱身之计。这时在马玉林声嘶力竭的狂喊:“上呀,上手呀,捉活的!”叫声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