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胸有成竹
铁开诚躬身道:"先父在世时,晚辈就常听他老人家说起,谢大侠一剑纵横,天下无敌。"谢晓峰道:"你的剑法也不错。"
铁开诚道:"不敢。"
谢晓峰道:"能杀人的剑法,就是好剑法。"
铁开诚道:"可是晚辈杀人,并不是要以杀人立威,更不是以杀人为快。"谢晓峰道:"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什么!"
铁开诚道:"为了先父开创镖局时,就教我们人人都一定要记住的六个字。"谢晓峰道:"六个字!"
铁开诚道:"责任、纪律、荣眷。"
谢晓峰道:"好,果然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难怪红旗镖局的威名,二六年来始终不坠。"铁开诚躬身谢过,才肃容道:"先父常教训我们,要以镖局为业,就得要时刻将这六个字牢记在心,否则又与盗贼何异!"他的神情更严肃:"所以无论谁犯了这六个字,杀无赦!"谢晓峰道:"好一个杀无赦!"
铁开诚道:"张宝疏忽大意,护旗失责,胡非自甘堕落,操守矢律,所以他们虽是先父的旧人,晚辈也不能枉怯徇私。"他目光灼灼,逼视著谢晓峰:"神剑山庄威重天下,当然也有他的家法。"谢晓峰不能否认。
铁开诚道:"神剑山庄的门人子弟,如是犯了家法,是否也有罪!"谢晓峰更不能否认。
铁开诚道:"无论那一家的门规家法,是否都不容弟子忽视江湖道义,破坏武林规矩!"他的目光如刀,比刀锋更利:"闹市纵酒,无故寻事,不但伤了人,还折毁了镖局中荣誉复命所系的镖旗,这算不算破坏了江湖规矩!"谢晓峰的回答简单而直接:"算的。"
铁开诚目中第二次露出惊讶之色,他手里已有了个打好了的绳圈,正准备套上小弟的脖子,谢晓峰应该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不将小弟的脖子挡住?不管怎样,这机会都绝不能错,他立刻追问:"不顾江湖道义,无故破坏江湖规矩,这种人犯的是什么罪!"谢晓峰的回答更乾脆:"死罪。"
铁开诚闭上了嘴。
现在绳圈已套上小弟脖子,他也已明白谢晓峰的意思。
小弟的生命虽重,神剑山庄的威信更重,若是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他只有牺牲小弟。
现在张宝和胡非都已伏罪而死,小弟当然也必死无赦。
红旗镖局的镖师们,无一不是目光如炬的老江湖,当然也都看出这一点,每个人的手又都握紧刀柄,准备扑上去。
铁开诚却又挥了挥手,道:"退下去,全都退下去。"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铁开诚淡淡道:"罪名是谢大侠自己定下来的,有谢大侠在,还用得著你们出手!"小弟忽然大声道:"谁都用不著出手!"
他盯著谢晓峰,忽又大笑,道:"谢晓峰果然不愧是谢晓峰,果然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心里实在感激得很。"他大笑著跃下车顶,冲入人群,只听:"喀叱"一响,一名镖师的手臂已被拗断,当中的剑已到了他手里,他连看也不再去看谢晓峰一眼,剑锋一转,就往自己咽喉抹了过去。
谢晓峰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全身上下好像连动静都没有,大家只听见:"嗤"的一声,:"格"的一衿,小弟手里已只剩下个剑柄,三尺的剑锋,已凭空折断,一样东西随著剑锋落下,赫然又是一粒明珠。
谢晓峰手里珠花上的明珠又少了一颗。
小弟的手虽然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却被震退了两步。
他身后的三名镖手对望一眠,两柄刀、一柄剑,同时闪电般击出。
这二人与那手臂折断的镖师交情最好,本就同仇敌忾,现在谢晓峰既然又出了手,也就不算违抗总镖头的命令了。
三人一起击出,自然都是致命的杀手。
只听谢晓峰指尖又是:"嗤"的一响,接著:"格"的一声,两柄刀.一柄剑,立刻又同时折断二二个人竟同时被震退五步,连刀柄都握不住。
铁开诚沉下了脸,冷冷道:"好强的力道,好俊的功夫!"谢晓峰沉默。
铁开诚冷笑道:"谢大侠武功之高,原是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谢大侠的言而无信,江湖中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了。"谢晓峰道:"我言而无信!"
铁开诚道:"刚才是谁订的罪。"
谢晓峰道:"是我。"
铁开诚道:"订的是什么罪!"
谢晓峰道:"死罪。"
铁开诚道:"既然订了他的死罪,为什么又出手救他!"谢晓峰道:"我只订了一个人的罪,有罪的却不是他。"铁开诚道:"不是他是谁?"谢晓峰道:"是我。"铁开诚目中第三次露出惊讶之色,问道:"为什么是你!"谢晓峰道:"因为那些不顾江湖道义,破坏江湖规矩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他眼睛又露出了那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悲伤,慢慢的接著道:"若不是我,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服罪当诛,却绝不能让他为我而死。"铁开诚看著他,瞳孔渐惭收缩,忽然仰面长叹,道:"状元搂头,你以一根牙筷,破了曹寒玉的武当剑法,你的剑法之高,实在是当世无双。"直到现在,小弟才知道状元楼上那一战是谁胜谁负。
他虽然还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眠,心里却忽然在后悔了,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留下来,看一看谢家三少爷以牙筷破剑的威风。
铁开诚又道:"当时袁家兄弟就看出了,就算他们双剑合璧,也绝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知难而退,在下两眼不瞎,当然也看得出来,若非逼不得已,实在不愿与你交手。"谢晓峰道:"很好。"
铁开诚道:"可是现在你既然这说,想必已准备在剑法上一较生死胜负。"他冷笑,接著道:"江湖中的道理,本来就是要在刀头剑锋上才能讲得清楚的,否则大家又何必苦练武功?武功高明的人,无理也变成了有理,那本就算不得什么!"谢晓峰凝视著他,过了很久,忽然长叹,道:"你错了。"铁开诚道:"错在那里?"
谢晓峰道:"我既已服罪,当然就用不著你来出手。"铁开诚虽然一向自负,能喜怒不形于色,比刻脸上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江湖中替人受过,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是以谢晓峰的身分武功,又何苦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谢晓峰已走过去,拍了拍小弟的肩,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你走吧。"小弟没有动,没有回头。
谢晓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你小时一定受尽别人侮辱耻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人,酒色两字,最好"他下面在说什么,小弟听不见。
想到自己童年时的遭遇,想到娃娃拥抱著他的情况,小弟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忽然大声道:"好,我走,这是你要跟著我的,我本就不欠你什么!"他说走就走,也不回头。没有人阻扪他,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著谢晓峰。
大雨如注,沿著他湿透了的头发滚滚流落,流过他的眼睛,就再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天地间已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面对铁开诚。
铁开诚没有开口,也不必再开口。有谢家的三少爷抵罪,红旗镖局上上下下,还有谁能说什么?
谢晓峰却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据说铁老镖头近年一直很少在江湖走动,为的就是要自己教导你。"铁开诚幔慢的点了点头,黯然道:"不幸他老人家已在两个月前去世了。"谢晓峰道:"但是你毕竟已经成器。"
铁开诚道:"那只因为他老人家的教训,晚辈时刻不敢忘记。",谢晓峰也幔幔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很好,很好,很好"他将这两个字也不知说了多少遍,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他的手却已握紧。.长街上挤满了人,有的是红旗镖局属下,也有的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位天下无双的名侠,心里充满了内疚和愧恨,已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
就在这时,人丛中忽然有人大喊:"谢晓峰,你错了,该死的是铁开诚,不是你,因为"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就像是突然被快刀刃割断。
一个人从人丛中冲出来,双睛凸出,磴著铁开诚彷佛想说什么?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出来,人已倒下,后背赫然插著柄尖刀,已直没至柄。
可是另一追的人丛中却有人替他说了下去:"因红旗镖局的令旗,早就已被他沾辱了,早已变得不值一文,他"说到这里,声音又被割斯,又有一个人血淋淋的冲出来倒地而死。
可是世上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死并没有吓住他们。
西面又有人嘶声大喊:"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非但铁老镖头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这人一面大喊,一面已奔出人丛,忽然间,刀光一闪,穿出入他的咽喉。
北面立刻又有人替他接著说了下去:"而且西城后那藏娇的金屋,也是他买下的,只因老镖头新丧,他不能不避些嫌疑,最近很少去那里,才被胡非乘虚而入。"这次说话的人显然武功较高,已避开了两次暗算,窜上了屋层,又接著道.:"刚才胡非生怕被他杀了灭囗,所以才不敢说,想不到他不说也难逃一死!"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说到:"死"时,屋脊后突然有一道剑光飞出,从他的后颈刺入,咽喉穿出,鲜血飞溅出,这人骨碌碌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落在街心。
长街一片死寂。
片刻间就已有四个人血溅长街,已令人心惊胆裂,何况他们死得又如此悲壮,如此惨烈。
铁开诚却还是神色不变,冷冷道:"铁义。"
一个健壮高大的镖师越众而出,躬身道:"在。"铁开诚道:"去查一查这四个人是谁主使的,竟敢到这里来颠倒黑白,血囗喷人。"铁义道:"是。"
谢晓峰道:"他们若真是血口喷人,你何必杀人灭口!"铁开诚冷笑道:"你看见了杀人的是谁."谢晓峰忽然跃起,窜入人丛,只见他身形四起四落,就有四但人从人丛中飞出来,:"砰"的一响,重重落在街心,穿著打扮,正是红旗镖局的镖师。
铁开诚居然远是神色不变,道:"铁义。"
铁义道:"在。"
铁开诚道:"你再去查一查,这四人是什么来历,身上穿的衣服是从那里来的。"他们穿的这种紧身衣,并不是什么稀奇珍贵之物,红旗镖局的镖头穿得,别人也一样穿得。
铁义口中道:"是。"却连动都不动。
铁开诚道:"你为什么还不去!"
铁义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忽然咬了咬于,大声道:"我用不著去查,因为这些衣服都是我买的,谢大侠手里的这朵珠花,也是我买的。"铁开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然知道谢晓峰手上这朵珠花是从那里来的。
谢晓峰当然也知道。
他从那猫一样的女人头上,摘下了这朵珠花,当作杀人的暗器。
铁义大声道:"总镖头给了我三百两银票,叫我到天宾号去买了这朵珠花和一双镯子,剩下的二多两还给了我。""铁开诚买的珠花,怎会到了那猫一样女人的头上!"谢晓峰忽然一把提起铁义,就好像提著个纸人一样,斜飞四丈,掠上屋顶。
只听急风骡,余道寒光堪堪从他们足底擦过,谢晓峰出手若是慢了一步,铁义也已被杀了灭口。
但是这屋上也不安全,他的脚还末站稳,屋脊后又有一道剑光飞出。
直刺谢晓峰咽喉。
剑光如鹫虹,如匹练,刺出这一剑的,无疑是位高手,使用的必定是把好剑。
现在他们想杀的人,已不是铁义,而是谢晓峰。
谢晓峰左手挟住一个人,右手捻著珠花,眼看这一剑已将刺入他咽喉。
他的右手忽然抬起,以珠花的柄,托起了剑锋,只听:"波"的一声,一颗珍珠弹起,飞起两尺,接著又是一颗珍珠弹起,去势更快,两粒珍珠凌空一撞,第一粒珍珠斜飞向左,直打使剑的黑衣人右腮。
这人一偏头就闪了过去,却想不到第二颗珍珠竟是下坠之势,已打在他持剑的手臂曲池穴上,长剑落下时,谢晓峰的人已去远了。
雨丝如重廉,眨眼间连他的人影都已看不见.铁开诚站在油布伞下,非但完全不动神色,身子也纹风不动。
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撑著伞的镖师,忽然压低声音道:"追不追!"铁开诚冷冷道:"追不上又何必去追?."这镖师道:"可是这件事不解释清楚,只怕再难服众。"铁开诚冷笑,道:"若有人不服,杀无赦!"
雨势不停,天色渐黯。
小小的土地庙里阴森而潮湿,铁义伏在地上不停的喘息呕吐。
等他能开口说话时,就立刻说出了他所知道之事。
"被暗算死的那四个人,全都是老镖头的旧部,最后在屋顶上被刺杀的是镖师,其余的三个都是老镖头贴身的人。""两个月以前,有一天雷电交作,雨干得比今天更大。""那天晚上,老镖头彷佛有些心事,吃饭时多喝了两杯酒,很早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他老人家暴毙的消息。""老年人酒后病发,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当天晚上在后院里当值班的人,却听见了老镖师房里有人在争吵,其中一个竟是铁开诚的声音。""铁开诚虽是老镖头收养的义子,可是老镖头对他一向比嫡亲的儿子还好,他平时倒也还能克尽孝道,那天他居然敢逆离睢犯上,和老镖头争吵起来,已经是怪事。""何况,老镖头的死囚,若真是酒后病发,临死前那里还有与人争吵的力气!""更奇怪的是,从那一天晚上一直到发丧时,铁开诚都不准别人接近老镖头的尸体,连尸衣都是铁开诚自己动手替他老人家穿上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只不过谁也不敢说出来。"听到这里,谢晓峰才问:"当天晚上在后院当值的,就是那四个人!"铰义道:"就是他们。"
谢境峰道:"老镖头的夫人呢!"
铁义道:"他们多年前就已分房而眠了。"
谢境峰道:"别的人都没有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铁义道:"那天晚上雷雨太大,除了当值的那四个人责任在身,不敢疏忽外,其余的人都喝了点酒,而且睡得很早。"谢晓峰道:"出事之后,镖局里既然有那多闲话,铁开诚当然也会听到一些,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那里传出来的。"铁义道:"当然。"
谢晓峰道:"他对那四个人,难道一直都没有什么举动!"铁义道:"这件事本无证据,他若忽然对他们有所举动,岂非反而更惹人疑心,他年纪虽不大,城府却极深,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可是大殓后还不到三天,他就另外找了个理由,将他们四个人逐出了镖局。"谢晓峰道:"他找的是什么理由!"
铁义道:"服丧期中,酒醉滋事。"
谢晓峰道:"是不是真有其事!"
铁义道:"他们身受老镖头的大恩,心里又有冤屈难诉,多喝了点酒,也是难免的。"谢晓峰道:"他为什么不借这个缘故,索性将他们杀了灭口!"铁义道:"因为他不愿自己动手,等他们一出镖局,他就找了个人在暗中去追杀他们。"谢晓峰道:"他找的人是谁!"
铁义道:"是我。"
谢晓峰道:"但是你却不忍下手?"
铁义黯然道:"我实在不忍,只拿了他们四件血衣回去交差。"谢晓峰道:"他叫你去买珠花,送给他的外室,又叫你去替他杀人灭口,当然已把你当作他的心腹亲信。"铁义道:"我本是他的书童,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是"他的脸在扭曲:"可是老镖头一生侠义,待我也不薄,我我实在不忍眼见著他冤渖海底,本来我也不敢背叛铁开诚的,可是我眼看著他们四个人,死得那悲壮惨烈,我我实在"他哽咽的声音,忽然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他们今天敢挺身而出,直揭铁开诚的罪状,就因为他们看见了谢大侠,知道谢大侠绝不会让他们就这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只要谢大侠肯仗义出手,我我一死也不足惜。"他以头撞地,满面流血,忽然从靴筒里拨出把尖刀,反手刺自己的心口。
可是这刀忽然间就已到了谢娆峰手里。
谢晓峰凝视著他,道:"不管我是不是答应你,你都不必死的。"铁义道:"我我只怕谢大侠还信不过我的话,只有以一死来表明心迹。"谢晓峰道:"我相信你。"
第三十三章 血洗红旗
阴森的庙宇,沈默的神祗,无论听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开口的。
可是冥冥中却自然有双眼睛,在冷冷的观察着人世间的悲伤和罪恶,真诚和虚假,他自己虽然不开口,也不出手,却自然会假一个人的手,来执行他的力量和法律。这个人,当然是个公正而聪明的人,这双手当然是双强而有力的手。
铁义忽然又道:"可是谢大侠也一定要特别小心,铁开诚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的剑远比老镖头昔年全盛时更快、更可怕。"谢晓峰道:"他的武功,难道不是铁老镖头传授的。"铁义道:"大部份都是,只不过他的剑法,又比老镖头多出了十叁招。"他目中露出恐惧之色:"据说这十叁招剑法之毒辣锋利,世上至今还没有人能招架抵挡。"谢晓峰道:"你知道这十叁招剑法是什麽人传授给他的!"铁义道:"我知道。"
谢晓峰道:"是谁!"
铁义道:"燕十叁。"
黄昏,雨停。
夕阳下现出一弯彩虹,在暴雨之後,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宁静美丽。
故老相传,彩虹出现时,总会为人间带来幸福和平。可是夕阳为什麽仍然红如血?
镖旗也依旧红如血。
十叁面镖旗,十叁辆车,车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栈的後院里。
铁开诚站在淌水的屋后下,看着车上的镖旗,忽然道:"折下来。"镖师们迟疑着,没有人敢动手。
铁开诚道:"有人毁了我们一面镖旗,就等於将我们千千万万面镖旗全都毁了,此仇不报,此辱不洗,江湖中就再也看不见我们的镖旗。"他的脸还是全无表情,声音里却充满决心。他说的话,仍然是命令。
十叁个人走过去,十叁双手同时去拔镖旗,镖旗还没有拔下,十叁双手忽然在半空中停顿,十叁双眼睛,同时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人,你不让他走时,他偏要走,你想不到他会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来了。
这个人的发髻早已乱了,被大雨淋湿的衣裳还没有乾,看来显得狼狈而疲倦。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和衣服,也没有人觉得他狼狈疲倦,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义是个魁伟建壮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可是站在这个人身後,就是像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火。因为这个人就是谢晓峰。
铁开诚看着他走进来,看着他走到面前:"你又来了。"谢晓峰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铁开诚道:"因为你一定听了很多话。"
谢跷峰道:"是。"
铁开诚道:"是非曲直,你当然一定已分得很清楚。"谢铙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掌中无剑."谢铙峰道:"是。"
铁开诚道:"剑在你心里-"谢劈峰道:"心中是不是有剑,至少你总该看得出。"铁开诚盯着他,缓缓道:"心中若有剑,杀气在眉睫。"谢挠峰道:"是。"
铁开诚道:"你的掌中无剑,心中亦无剑,你的剑在那里-"谢晓峰道:"在你手里。"铁开诚道:"我的剑就是你的剑."谢晓峰道:"是。"铁开诚忽然拔剑。
他自己没有佩剑,新遭父丧的孝子,身上绝不能有凶器。可是经常随从在他身後的人,却都有佩剑,剑的形状真实,有经验的人却一眼就可以看出每柄剑都是利器。
这一剑并没有刺向谢晓峰。每个人都看见剑光一闪,彷佛已脱手而出,可是剑仍在铁开诚手里,只不过剑锋已倒转,对着他自己。
他两根手指捏着剑尖,慢慢的将剑柄送了过去,送向谢晓峰。
每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掌心都捏了把冷汗。他这麽做简直是在自杀。只要谢晓峰的手握住剑柄向前一送,有谁能闪避,有谁能挡得住?谢晓峰盯着他,终於慢慢的伸出手柄剑。铁开诚的手指放松,手垂落。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忽然间,剑光又一闪,轻云如春风吹过大地,迅急如闪,凌空下击。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铁开诚也没有闪避。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向他,剑光一闪,忽然已到了铁义的咽喉。铁义的脸色变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有铁开诚仍然声色不动,这惊人的变化竟似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铁义的喉结上下滚动,过了很久,才能发得出声音。
声音嘶哑而颤抖:"谢大侠,你……你这是什麽意思?"谢晓峰道:"你不懂?"
铁义道:"我不懂。"
谢晓峰道:"那麽你就未免太糊涂了些。"
铁义道:"我本来就是个糊涂人。"
谢晓峰道:"糊涂人为什麽偏偏要说谎?"
铁义道:"谁……谁说了谎?"
谢晓峰道:"你编了个很好的故事,也演了很动人的一出戏,戏里的每个角色都配合得很好,情节也很紧凑,只可惜其中还有一两点漏洞。"铁义道:"漏洞?什麽漏洞?"
谢晓峰道:"铁老镖头发丧叁天之後,铁开诚就将那四个人逐出了镖局,再命你去暗中追杀?"铁义道:"不错。"
谢晓峰道:"可是你不忍下手,只拿了四件血衣回去交差。"铁义道:"不错。"
谢跷峰道:"铁开诚就相信了你!"
铁义道:"他一向相信我。"
谢晓峰道:"可是被你杀了的那四个人,今天却忽然复活了,铁开诚亲眼看见了他们,居然还同样相信你,还叫你去追查他们的来历,难道他是个呆子,可是他看来为什麽又偏偏不像?"铁义说不出话了,满头汗落如雨。
谢晓峰叹了气:"你若想要我替你除去铁开诚,若想要我们鸪蚌相争,让你渔翁得利,你就该骗个更好一点的故事,至少也该弄清楚,那麽样一朵珠花,绝不是叁百两银子能买得到的。"他忽然倒转剑锋,用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将这柄剑交给了铁义。
然後他就转身,面对铁开诚,淡淡道:"现在这个人已是你的。"他再也不看铁义一眼,铁义却在盯着他,盯着他的後脑和脖子,眼睛里忽然露出杀机,忽然一剑向他刺了过去。
谢晓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闪避,只见跟前剑光一闪,从他的脖子旁飞过,刺入了铁义的咽喉,馀力犹未尽,竟将他的人又带出七.八尺,活生生的钉在一辆镖车上。
车上的红旗犹在迎风招展。
这时夕阳却已渐渐黯淡,那一弯彩虹也已消失。
院子有人挑起了灯,红灯。灯光将铁开诚苍白的脸都照红了。
谢晓峰看着他,道:"你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再来的。"铁开诚承认。
谢晓峰道:"因为我听了很多话,你相信我一定可以听出其中的破绽。"铁开诚道:"因为你是谢晓峰。"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可是说到:"谢晓峰"这叁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尊敬。
谢晓峰眼中露出笑意,道:"你是不是准备请我喝两杯?"铁开诚道:"我一向滴酒不沾。"
谢晓峰叹了目气,道:"独饮无趣,看来我只好走了。"铁开诚道:"现在你还不能走。"
谢哓峰道:"为什麽?"
铁开诚道:"你还得留下两样东西。"
谢晓峰道:"你要我留下什麽."铁开诚道:"留下那朵珠花。"谢晓峰道:"珠花?"
铁开诚道:"那是我用叁百两银子买来送给别人的,不能送给你。"谢晓峰的瞳孔收缩,道:"真是你买的,真是你呻铁义去买的。"铁开诚道:"丝毫不假。"
谢晓峰道:"可是那麽样一朵珠花,价值最少已在八百两以上叁百两怎能买得到?"铁开诚道:"天宝号的掌柜,本是红旗镖局的账房,所以价钱算得特别便宜,何况珠宝一业,利润最厚,他以这价钱卖给我,也没有亏本?"谢晓峰的心沈了下去,却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
难道我错怪了铁义?铁开诚要他去追查那四人的来历,难道也是个圈套。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实在缺少强而有力的证据,冷汗已湿透背脊。
铁开诚道:"除了珠花外,你还得留下你的血,来洗我的镖旗"他一字字接道:"镖旗被毁,这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得清,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冷风肃杀,天地间忽然充满杀机。
谢晓峰终於长长叹了气,道:"你是个聪明人,实在很聪明。"铁开诚道:"聪明人一文钱可以买一事。"
谢晓峰道:"我本不想杀你。"
铁开诚道:"我却非杀你不可。"
谢晓峰盯着他,道:"有件事我也非问清楚不可。"铁开诚道:"什麽事!"
谢晓峰道:"铁中奇老镖头,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铁开诚道:"不是。"
谢晓峰道:"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铁开诚若石般的脸忽然扭曲,厉声道:"不管他老人家是怎麽死的,都跟你全无干系T."他忽又拔剑,拔出了两柄剑,反手插在地上,剑锋入土,直没剑柄。
用黑绸缠住的剑柄,古拙而实。
铁开诚道:"这两柄虽然是在同一炉中炼出来的,却有轻重之分。"谢晓峰道:"你惯用的是那一柄?"
铁开诚道:"这一炉炼出的剑有七柄,七柄剑我都用得很乘手,这一点我已占了便宜。"谢晓峰道:"无妨。"
铁开诚道:"我的剑法虽然以快得胜,可是高手相争,还是以重为强。"谢晓峰道:"我明白。"
他当然明白。以他们的功力,再重的剑到了他们手里,也同样可以挥萨自如。可是两柄大小长短同样的剑,若有一柄较重,这柄剑的剑质当然就比较好些。
剑质若是重了一分,就助长了一分功力,高手相争,却是半分都差错不得的。
铁开诚道:"我既不愿将较重的一柄剑给你,也不愿再占你这个便宜,只有大家各凭自己的运气。"谢晓峰看着他,心里又在问自己。
这少年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在天下无敌谢晓峰面前,他都不肯占半分便宜,像这样骄傲的人,怎麽会做出那种奸险恶毒的事?
铁开诚又道:"请,请先选一柄。"
剑柄是完全一样的。剑锋已完全没入土里。究竟是那一柄剑质较佳较重谁也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又何妨?
有剑又何妨十无剑又何妨?
谢晓峰慢慢的俯下身,握住了一把剑的剑柄,却没有拔出来。
他在等铁开诚。剑锋虽然还在地下,可是他的手一握住剑柄,剑气就似已将破土而出。虽然弩着腰,弓着身,但是他的姿势,却是生动而优美的,完全无懈可击。
铁开诚看着他,眼睛前彷佛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同样值得尊敬的人。
荒山寂寂,有时月明如镜,有时凄风苦雨,这个人将自己追魂夺命的剑法传授了给他,也时常对他说起谢境峰的故事。这个人虽然连谢晓峰的面都末见过,可是他对谢晓峰的了解,却可能比世上任何人都深。因为他这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击败谢晓峰。
他说的话,铁开诚从末忘记。
只有诚心正意,心无旁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
谢晓峰就是这种人。
他从不轻视他的对手,所以出手时必尽全力。
只凭这一点,天下学剑的人,就都该以他为榜样。
铁开诚的手虽然冰冷,血却是滚烫的。能够与谢晓峰交手,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值得兴奋骄傲的事。他希望能一战而胜,扬名天下,用谢晓峰的血,洗清红旗镖局的羞辱。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为什麽又偏偏对这个人如此尊敬?
"请。"这个字说出,铁开诚的剑已拔出,匹练般刺了出去。他当然更不敢轻视他的对手,一出手就已尽了全力。
铁骑快剑,名满天下,一百叁十二式连环快剑,一剑此一剑狠。他一出手间,就已刺出叁七二十一剑,正是铁环快剑中的第一环:"乱弦式"。因为他使出这二十一剑时,对方必定要以剑相格。
只剑相击,声如乱弦,所以这一环快剑,也就叫做:"乱弦式"。
可是现在他这二十一剑刺出,却完全没有声音。因为对方手里根本没有剑,只有一条闪闪发亮的黑色缎带。
本来红在剑柄上的黑色缎带。
谢晓峰并没有拔出那柄剑,只解下了那柄剑上的缎带。
第三十四章 铁旗快剑
是缎带也好,是剑也好,到了谢晓峰手里,都自有威力箭已离弦,决战已开始,铁开诚已完全没有选择的馀地缎带上竟似有种奇异的力量,带动了他的剑。他已根本无法住手。
又是叁七二一剑刺出,用的竟是铁骑快剑中最後一环断玄式,这正是铁骑快剑中的精粹,剑光闪动间,隐隐有铁马金戈声.战阵杀伐声。
铁中奇壮年时杀戮甚重,身经百战,连环快剑一百叁二式通常只要用出八九招,对方就已毙命在他的剑下。若是用到这最後一环,对手一定太强所以这一环剑法,招招都是不惜与敌共归於尽的杀手。
所以每一剑刺出,都丝毫不留馀地,也绝不留馀力。
因为这二一剑刺出後,就已弦断声绝,人剑俱亡。
剑气纵横,转眼间已刺出二一剑,每一剑刺出,都像是勇士杀敌,勇无反顾,其悲壮惨烈,绝没有任何一种剑法能比得上。
可是这二一招刺出後,又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等到这时,人纵然还没有死,剑式却已断绝,未死的人也已非死不可。曾经跟随过铁中奇的旧部,眼看着他使出最後一招时,都不禁发出呼叹息声。
谁知铁开诚这一招发出後,剑式忽然一变,轻飘瓢一剑刺了出去。
刚才的剑气和杀气俱重,就像是满天鸟云密布,这一剑刺出,忽然间就已将满天乌云都拨开了,现出了阳光。
并不是那种温暖煦和的阳光,而是流金铄石的烈日,其红如血的夕阳。
刚才铁开诚施展出那种悲壮惨烈的剑法,谢晓峰竟似完全没有看在眼里。
可是这一剑挥出,他居然失声而呼,道:"好,好剑法。"一这四个字说出口,铁开诚又刺出四剑,每一剑都彷佛有无穷变化,却又完全没有变化,彷佛飘忽,其贾沉厚,彷佛轻灵,其实毒辣。
谢晓峰没有还击,没有招架。
他只在看。
就像是个第一次看见裸女的年轻人,他已看得有点痴了。
可是这四剑并没有伤及他的毫发。铁开诚很奇怪。明明这一剑已对准刺入他的胸膛,却偏偏只是贴着他的胸膛擦过,明明这一剑已将洞穿他的咽喉,却偏偏刺了个空。
每一剑刺出的方式和变化,彷佛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铁开诚的剑势忽然慢了,很慢。一剑挥出,不着边际,不成章法。可是这一剑,却像是道子画龙的眼,虽然空,却是所有转变的枢纽。无论对方怎麽动,只要动一动,下面的一剑就可以临他的死命。
谢晓峰没有动。他们有的动作,竟在这一刹那间全都停顿,只见这笨拙而迟钝的一剑慢慢的刺过来忽殊化作了一月花雨。
满天的剑花,满天的剑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飞虹。
七色飞虹,七剑,多采多姿,千变万化,却忽然被乌云掩住。
里色的缎带。
乌云如带。
铁开诚的动作忽然停顿,满头冷汗,雨点般落了下来。
谢晓峰的动作也停顿,一字字问道:"这就是燕叁的夺命叁剑."铁开诚沉默。沉默就是承认。谢晓峰道:"好,好剑法。"他忽又长长嗅息:"可惜可惜。"
铁开诚忍不住问:"可惜."谢晓峰道:"可惜的是只有叁剑,若还有第四剑,我已败了。"铁开诚道:"还能有第四剑."谢晓峰道:"一定有。"他在沉思,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接着道:"第四剑,才是这剑法中的精粹。"剑的精粹,人的灵魂,同样是虚无缥缈的,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存在。
谢晓峰道:"夺命叁剑中所有的变化和威力,只有在第四剑中,才能完全发挥,若能再变化出第五剑,就必将天下无敌。"他的手一抖,里色的缎带忽然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柄剑。
剑挥出,如夕阳,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乌云,如动又静,如虚又实,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后,如快又慢,如空又实。
虽然只不过是一条缎带,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已胜过世上所有杀人的利器。
就在这一瞬间,铁开诚的冷汗已湿透衣裳。他已完全不能破解,不能招架,不能迎击,不能闪避。
谢晓峰道:"这就是第四剑。"
铁开诚不能开口。
谢晓峰道:"你若使出这一剑,就可以将我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铁开诚在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想出这一著变化。
谢晓峰道:"现在你已看清楚这一剑?"
铁开诚已看清楚。他从小就练剑,苦练。在这方面本就是绝顶的天才,而且还流过汗,流过血,谢晓峰道:"你再看一遍。"他将这一剑的招式和变化又重复一次:"现在你是否已能记住?"铁开诚点点头。
谢晓峰道:"那么你试试。"
铁开诚看著他,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谢晓峰道:"我要你用这一剑来对付我,看是否能破得我的剑。"铁开诚眼睛里发出了光,却又立刻消失:"我不能这么做。"谢晓峰道:"我一定要你这么做。"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道:"因为我也想试试,是否能破得了这一剑。"因为这一剑虽然是他创出的,可是其中的精粹变化,却来自夺命三剑。
这一剑的灵魂,也是属于燕三的。
铁开诚已明白他的意思,眼中又露出尊敬之色:"你是个骄傲的人。"谢晓峰道:"我是的。"
铁开诚道:"可是你实在值得自傲。"
谢晓峰道:"我是的。"
一剑挥出,森寒的剑气立刻逼人而来,连灯都失去了颜色。谢晓峰在往后退。
这一剑已将他全有的攻势全都封死,他只有向后退。他虽然在退,却没有败势。他的身子已被这一剑的力量压得向后弯曲弯如弓。可是弓弦也已抵紧,随时都可能反弹出去,压力越大,反击之力也越强。,等到那一刻到来,立刻就可以决定他们的胜负生死。
谁知就在他的力已引满,将发末发时,镖车后.廊柱旁.人丛间,忽然有四道剑光飞出。
他已全神贯注在铁开诚手里的剑上,所有的力量,都在准备迎击这一剑。已完全没有余力再去照顾别的事。
剑光一闪间,三柄剑已同时刺入了他的肩胛、左股、后背。
他所有的力量立刻全都崩溃。
铁开诚的一剑也已迎面飞来,剑尖就在他的咽喉要害间。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招架闪避,他终于领略到死的滋味。
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一个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是不是真的能回忆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他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欢乐?多少痛苦?
究竟是别人负了他,还是他负了别人?
一这些问题,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回答。
他自己也无法回答。冰冷的剑尖,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能感觉得到那种刺骨的寒冷,冷得谢晓峰终于倒了下去,倒在铁开诚的剑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甚至没有看见在背后突□他的那四个人是谁。
铁开诚看见了除了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外,还有一个长身玉立,衣著华丽的陌生人,看来却又显得说不出的悲伤、憔悴.疲倦。
袁次云在微笑,道:"恭喜总镖头,一击得手,这一剑之威,必将名扬天下。"铁开诚脸上居然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掌中的剑已垂落。
袁次云道:"这一次我们虽也略尽棉薄,真正一击奏功的,却还是总镖头。"铁开诚道:"你们四剑齐发,都没有伤及他的要害,就是为了要我亲手杀他?"袁次云并不否认。
铁开诚看著那衣著华丽的陌生人,道:"这位朋友是……"袁次云道:"这位就是夏侯世家的长公子,夏侯星。"铁开诚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彷佛也很疲倦,一种胜利后必有的疲倦。
袁次云道:"现在他的血还末冷,总标局为何还不用他的血来为贵局的红旗增几分颜色,"铁开诚道:"我正准备这么做。"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他低垂的剑忽又挥起,向袁次云刺了过去。
袁次云一鹫,挥剑迎击,只剑相交,声如乱弦。
铁开诚大声道:"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铁开诚绝不是这种无耻的小人,这耻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不是他们的血,就是我的。"这些话好像是说给谢晓峰听的,可是死人又怎么能听见他的话。
夏侯星一直在盯著地上的谢晓峰,目中充满悲愤怨毒,忽又一剑刺出,刺他的小腹。
谁知谢晓峰忽然从血泊中跃起,窜了出去。
夏侯星大呼:"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声音激动得几乎已接近疯狂,剑法也因激动而变得接近疯狂,疯狂般在后面追杀谢晓峰,每一剑刺的都是要害。
谢晓峰却已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剑,反手一剑撩出。
他没有回头,但是夏侯星剑法中每一处空门破绽,他都已算准了,随手一剑挥出,夏侯星剑法中三处破绽都已在他攻击下,无论夏侯星招式如何变化,都势必要被击破。可是他旧创末愈,又受了新伤,他反手一挥,肩胛处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一这一剑的剑虽已胜.力却败了。
"叮"的一声,双剑相击,他的剑又被震得脱手飞出。
剑光如流星,飞出墙外。
看著自己的剑飞出,谢晓峰只觉得胃部忽然收缩,就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的情人已□他远去,又像是忽然一脚踏空,坠下了万丈高楼。他从末有过这种经验,这本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冰冷的剑锋,已贴住了脖子,几乎已割入他颈后的大血管里。
夏侯星的手却停顿,一字字问道:"你知道我是谁."谢晓峰道:"你的内力又彷佛精进了,可是你本来从不会在背后伤人的。"夏侯星身子一转,已到了他面前,剑锋围著他脖子滑过,留下了一条血痕,就像是小女孩脖子上系著的红线。
刚才被铁开诚刺伤的地方,血已凝结,就像是红线上系著一粒珊瑚。
谢晓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淡淡道:"想不到夏侯家也有这么利的剑。"夏侯星冷笑道:"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谢晓峰叹道:"的确有很多。"
夏侯星忽然压低声音,道:"她的人在那里."谢晓峰道:"她是什么人."夏侯星道:"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谁。"谢晓峰道:"为什么我一定应该知道。"
夏侯星咬紧了牙,恨恨道:"自从她嫁给我那一天,我就全心全意的待她,只希望能跟她终生相守,寸步不离,可是她.她."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过了半晌,才能接下去道:"她只要一有机会,就千方百计的要从我身边逃走,去赌钱,去喝酒,甚至去做娘子,好像只要能离开我,随便叫她去干什么她都愿意。"谢晓峰看著他,已有同情之意,道:"那一定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夏侯星嘶声道:"我没有错,错的是她,错的是你!"谢晓峰:"是我,"夏侯星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谢晓峰道:"为什么!"
夏侯星道:"因为……因为……"他咬了咬牙,身子忽又围著谢晓峰一转,剑锋又在谢晓峰脖子上留下道血痕,看来更美,却又显得那么凄艳,那么可怖。
夏侯星道:"这是柄利剑。"
谢晓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只要我再围著你脖子转三次,你的头顶就要落下来。"谢晓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那么你就该知道她为的是什么?"谢晓峰道:"我不知道。"
夏侯星大吼,道:"她为的是你。"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连手都在抖:"她虽然嫁给了我,可是她心里只有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中,毁了多少个女人拆散了多少对夫妻!"谢晓峰的脸忽然也开始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男人,若是被女人爱上了,这是不是他的错?
一个女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是不是错?
他们若没有错,错的是谁?
他无法回答,也无法解释。
袁氏兄弟双剑联手,逼住了铁开诚。
紫衣袁氏传家余代,声名始终不坠,他们家传的剑法,当然已经过千锤百炼,无论谁要想破他们的连璧双剑,都很不容易。
铁开诚却有几次都几乎已得手了。他的夺命三剑,彷佛正是这种剑法的克星,只要再使出:"第四剑"来,袁氏兄弟的双剑,就必破无疑。可是他始终没有用出这一剑。
他太骄傲。这一招毕竟是谢晓峰创出来的,他和谢晓峰之间还有笔帐没有算清。他虽然不能眼看著谢晓峰因为被这一招所逼而遭人暗算,却也不能用这一招去伤人。
他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
只可惜夺命三剑,缺少了这一剑,就像是画龙尚未点睛,纵然生动逼真,却还是不龙破壁飞去。他和谢晓峰决战时,已使出全力,现在气力已刚刚不支,出手已倒,剑被袁氏兄弟封死。
曹寒玉冷笑著,看著他们,已不屑再出手,奇怪的是红旗镖局的镖师,也都在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来助他们的总镖头一臂之力。
剑光闪动,谢晓峰颈上又多了条血痕,这次剑锋割得更深,鲜血一丝丝泌出,染红了他的衣领,夏侯星盯著他,道:"你说不说!"谢晓峰道:"说什么!"
夏侯星道:"只要你说出她在那里,我就饶你一命。"谢晓峰目光注视著远方,彷佛根本没有看见跟前的这个人.这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她心里既然没有你,你又何必再找她?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夏侯星额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冷汗一粒粒落下。谢晓峰道:"何况,我也不想要你饶我,要杀我,你还不配。"夏侯星怒吼,忽然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可是这柄剑刚一动,就听见:"拍"的一响,剑锋已被谢晓峰只掌夹住。
夏侯星想拔剑,拔不出。他也知道自己内力和剑法都有进步,自从败在燕三剑下之后,他的确曾经刻苦用功,只可惜他还是比不上谢晓峰,连受伤的谢晓峰都比不上。
他已发现自己永远都比不上谢晓峰,无论那一点都此不上。
要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是件容易事,到了不能不承认的时候,那种感觉已不仅是羞辱,而且悲伤,一种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悲伤。他脸上已不仅有汗,也有泪。
他身旁还有个人在叹息。
曹寒玉已缓缓走过,叹息声中充满了同情和惋惜:"若没有这个薄情的浪子,嫂夫人想必能安守妇道,夏侯兄也就不会因为心中气恼而荒废了武功,以夏侯兄的聪明和家传剑法,也未必就比不上神剑山庄的谢晓峰。"他说的是实话。一个男人娶的妻子是否贤慧,通常就是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大关键。
夏侯星咬紧牙,这些话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痛。
曹寒玉又笑了笑,道:"幸好这位无情的浪子也跟别人一样,也只有两只手。"他掌中也有剑。他微笑著,用剑尖逼住了谢晓峰的咽喉,道:"三少爷,你还有什么话说!"谢晓峰还能说什么?
曹寒王道:"那么你为什么么还不松开你的手!"谢晓峰知道自己的手只要一放松,夏侯星的剑就必将刺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一个人到了应该放手的时候还不肯放手,就是自讨无趣了。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谢晓峰绝不是个愚蠢的人,现在已到了他应该放手的时候。
到了这时侯,他还不能忘怀的是什么人?
是他的父母双亲?
是慕容秋荻.还是小弟,忽然间,铁开诚掌中的剑光暴芒,袁氏兄弟立刻被逼退。
他终于使出了那一剑.夺命三剑的第四剑。
剑光如飞虹,森寒的剑气,冷得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