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播电视剧《人世间》,改编自当代作家梁晓声先生的同名小说。
好的改编剧与文学作品是相互成就的,将文字阅读影视化,接地气的艺术表达形式,赋予了文学作品第二次生命。提升剧版IP口碑影响的同时,也让普通大众在快节奏的当下,关注到优秀的现实主义小说的文化价值。
一个个血肉丰满的“人”,构成了这热气腾腾的“人世间”。
在这些虚构的人物身上,我们体味到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也从中照见了自己的生活、思考现实的意义。
光字片的儿女:每个人都为世俗所累
鲁迅在《朝花夕拾》里提出“写小说,说到底,就是写人物。小说的艺术精髓就是创造人物的艺术”。
从这点上来看,《人世间》无疑是成功的。他笔下生活在光字片的那群人,都可以在普通人的现实生活中找到投影。
我们的周围,就有像周秉昆一般善良忠厚的老好人、周蓉那般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邓娟一样任劳任怨奉献家庭的妇女……
“六小君子”间肝胆相照的友情,在风雨沉浮的岁月中,慢慢从纯粹到复杂,在现实的推动下渐行渐远。
在北京任职高官的吕川,和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国庆赶超们,注定再难有交集。阶层间无形的壁垒,轻易瓦解曾经真挚的友谊,这,也是我们的现实。
曾经大谈恩爱的春燕、吴倩、于虹,被婚姻的琐碎磨去所有年轻时的可爱,为了焦头烂额的穷困生活,与丈夫以及他的家庭撕扯,眼里只有蝇头小利,变得世俗可憎。这也并非文学化的冲突,同样是现实的人生。
凭知识能力走出光字片、实现阶层跃迁的秉义、周蓉们,就像现在好多农村家庭“有出息”的下一代,或远在他乡或走出国门,过他们各自精彩的人生。那仍旧生活在农村的父母们,耗尽心力、辛劳半生供养出去的儿女,成了难得一见的“最牵挂的陌生人”。
周父在他那泥土房子的炕上去世后,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出息了的儿女未必就能让父母得益,周家大儿子很有出息,女儿也出人头地那又怎么样?周志刚退休后不是照样住在光字片的老屋子吗?上医院不是得由众人轮番背吗?从医院回来不是坐平板车吗?不是最终死在早前自己脱坯砌得火炕上了吗?
《人世间》剧中,借冯化成之口,说出“自古以来,孝分两种:养口体,养心志,缺一不可”,远走高飞、功成名就,让父母有面子的“养心志”,细想是何其可悲,不失是对现实无奈的反讽。
光字片的儿女,无论是贫穷还是出息的,都有着他们各自的人生桎梏。
周秉昆所代表的底层,一辈子在穷人堆里挣扎,没有任何抗击风险的能力。时代大转型下的压力,卷着他们一次次陷入困厄,物质上的穷苦如泥淖困住了他们的人生,为上有片瓦遮头、肚有食可果腹活得踉踉跄跄、庸庸碌碌。
为了不拖累家人,国庆父亲患病后冻毙于风雪,国庆重病后卧轨自尽,“穷”,成为随时压垮他们整个家庭的稻草。生存的本质是如此凛冽而残酷。
正如小说中周秉昆的喟叹:
所谓人生,原本便是一个怎么办接着一个怎么办的无休止的过程。
困在这个阶层的人,单是“活着”已叫他们精疲力尽,哪有余地为自己而活呢?
抓住机遇顺势而为的秉义与周蓉,作为时代的直接受益者,脱离了物质基础的钳制,却同样活得并不潇洒。
从泥泞中跋涉到高处的人,因为见识过苦难,所以背负了太多理想主义的压力。
秉义对于光字片近乎拯救式的责任感,对于个人欲求自戕式的克制,让他一生都在权利漩涡中如履薄冰,谨小慎微、殚精竭虑地过了半生,最终积劳成疾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刚刚退休就癌症去世。
“不自由、毋宁死”的周蓉,为了证明她独立于光字片这卑琐之地的反叛,几乎浪费了她人生大部分的时光。为了追求“理想爱情”,追着冯化成去了贵州山沟十多年,最后发现诗人人品卑劣,离婚收场。
为了修复“完美亲情”,她追着女儿冯玥远赴法国十多年,培养出的女儿物质虚荣,嫁老男人。她的智慧与博学,并没有造福于学术或社会,如果不是因为蔡晓光的接纳,晚年写了一本畅销书,她这辈子就是轰轰烈烈地去平平无奇。
光字片的两个阶层,受缚于有形的现实、无形的压力,都被世俗的枷锁缠身,为生存和理想的欲望所累。所谓“遵从内心而活”,其实也是我们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状态。
原著与改编剧: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人世间”?
《人世间》的编剧王海鸰说她要把“原本著作的铅灰色调亮成像火焰一般的明黄色”,即便已经尽力将剧情往美好的方向靠,仍然有观众会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太苦了!
相对于悲剧,咱们中国人更喜欢大圆满的结局,好人有好报、各家皆欢喜,就算在一地的玻璃渣中,也想找到糖吃。
所以梁山伯与祝英台,变成蝴蝶也要在一起;牛郎织女,一年也要鹊桥相会一次;血溅白练的窦娥,死后也要六月飞雪,冤屈动容天地……
看到网友对此的解释:“生活中悲催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看到大团圆的剧情,至少自己还有点盼头。”
所以,《人世间》剧中,完美化了所有“好人”的人格,付出都有回报,爱情纯粹美好,亲情无私真挚,友情深厚坚定。让我们看完后,感动于人间的真情与温暖,为当下的生活带来慰藉和希望。
对于文学作品而言,悲剧更贴近生活的本质,它直面人性的龃龉、社会的复杂,引发读者对于现实意义的探讨和反思。
因此梁晓声对于《人世间》中的人物刻画,呈现的是人性本身的复杂性。没有绝对的非黑即白、好人坏人,一切不过是被命运推着向前走的选择。
五十年跨度的沧桑巨变,作为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不可能一成不变。生活的各种形态里,有死亡就有新生、又绝望就有希望、有美好就有丑陋、有冷漠就有温情……即使再不济的人生里,也会有微光闪耀。
无论电视剧还是原著小说,都在真诚地反映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下,人们认真活着的生活实态。
不完美的“人世间”:依旧值得深爱
- 关于爱情
周蓉的为爱出走,并没有多勇敢高尚。初始的几年里,每个月靠母亲、哥嫂寄过去的35元,维持她“脱离世俗的爱”。如果没有这些钱,她和诗人丈夫都没有机会活下去,全家人的“纵容”,满足了周蓉幼稚的爱情理想。
冯化成年长周蓉十多岁,他接受周蓉更为世俗:
生逢厄运,却有美妻相伴,男人都会很乖的。除了周蓉到处都是视他为敌人的眼睛,他依赖这个工人阶级的女儿的保护如同小猫小狗依赖主人,太明白一旦失去她自己的命运将更加不堪。
所谓的“患难夫妻”,不过是场各取所需的捆绑。
郑娟与秉昆的相遇始于钱。秉昆送钱的初衷并不高尚,仅仅是出于一个未婚小青年,对“和涂志强秘密结婚、成了小寡妇的卑贱女人”,一种略阴暗的好奇。
郑娟在明知水自流被捕,周秉昆只有35元工资的情况下,继续接受着他每月40块的资助。要知道,周父每月寄给周母的家用都不到30元,周母还能存下钱来。
多年以后,秉昆当初为帮助郑娟1000多就卖掉祖传玉镯,在电视上的鉴宝节目里估价七八万,面对周蓉的询问秉昆的搪塞,郑娟故作无意地将电视调到别的频道。当年拖着瞎眼弟弟和私生子的郑娟,赌的并不是秉昆的良心,而是她的姿色。
郑娟对周家的付出,源自她简单的头脑计算下,当下生活带给她的满足感。如果周秉昆没有接纳她,没一技之长的她连活下去都无比艰难。
一个为钱、一个为色,爱情的开端,不会因为两个好人就纯粹美好。小人物的幸福,往往是本能选择下的依存。
- 关于亲情
秉昆是三个子女中,长相与智力都很逊色的那个。所以周母最看重长子秉义,周父更爱女儿周蓉。
成长中一直被忽视的秉昆,对自己优秀的哥哥姐姐,其实是心怀嫉愤的。因为觉得父亲偏心,与周志刚最后两年的关系也很别扭。
虽然看似对楠楠视如己出,但一直很介意他是骆士宾的“种”,在郑娟说楠楠与玥玥早恋是好事时,气得脱口而出:
“你别忘了他是谁的种!他将来怎么可以成为我姐姐的女婿?他这是恩将仇报!”
善良的周家人尚且有那么多摩擦和矛盾,更别提春燕家的两个姐姐为了房子反目成仇,于虹和赶超母亲水火不容……
- 关于友情
好人秉昆,一直都为他负重的友情所累。借房给赶超于虹一住就是30多年,帮赶超妹妹、国庆姐姐找工作、帮春燕姐姐们协调住房、帮德宝父亲报销医药费……
秉义主持光字片拆迁,在秉昆的争取下,给吴倩、赶超、进步家都分了房。春燕妈妈三番五次提要求,从一楼到二居室到大院子,再提出给春燕二姐一套房。
秉义最终动用关系分给春燕二姐一套一居室,结果人家并不领情,生气地责备秉昆:“你哥大权在握,有什么为难的,非不给春燕二姐两居室?”帮了忙还要陪笑脸道歉。
德宝与春燕在市区有两套住房,气势汹汹指责秉昆不够朋友,强硬提出要以5万块买20万的安置房,让秉昆去找秉义办。不合理的要求被拒绝后,不仅和秉昆断绝来往,还实名举报秉义滥用职权给赶超、进步几家人分房。
几十年的友情,抵不过贪欲和利益。与秉昆仍交好的穷朋友们,有多少是因为秉昆对他们还有能力价值呢?
《人世间》小说最后,秉昆回首一生,“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要求也只不过是应该做一个好人,尽量那么做了,却并没做的多么好”,这一点周蓉看得比弟弟睿智,人不可能一生中,占据太多的好事、美事。
拥有过一段说得过去的亲情、爱情、友情,已然是莫大的幸福。
“实惠比体面更重要,人都是生活在现实里的,人间烟火要的就是实惠。”看起来一地鸡毛的人生,好像过得并不美好,但在这磕磕绊绊的过程中,感受到的温暖和快乐,都是真真切切的。
周蓉对自己和冯化成的婚姻说了句“无怨无悔”,她确实爱过一个诗人。秉昆和郑娟,将困难的日子缝缝补补出温情,即便膈应,秉昆依然努力去爱着楠楠。
亲人间的摩擦和争吵,将他们的血脉贴的更近;友情合合散散,却也问心无愧地被他们需要过。
“于人间烟火处,彰显道义和担当。在悲欢离合中,抒写情怀和热望。”
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历尽命运的酸甜苦辣、人际的纷扰缠磨,心底朴素的善良却从不会被时间消弭。
温热的生活质感,永远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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