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江春水》海报
有人说,当下的电影院线或许是娱乐片和商业片的天下。截至1月15日中午11点,《李茂扮太子》票房3.61亿(豆瓣4.6分),《反贪风暴5》票房5.24亿(豆瓣5.0分),《误杀2》票房9.97亿(豆瓣5.9分),而作为文艺片的《一江春水》,上映9天,票房仅109万(豆瓣7.1分)。
“刚刚来的路上,我和制片人说,现在不用去看这个票房。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不是属于这个圈子的。”高启盛看着记者坦然说道
《一江春水》上海见面会,高启盛和主要演员与观众互动
就在接受新闻晨报·周到记者专访的一个多小时之前,高启盛与主演李妍锡、祝康笠出现在《一江春水》上海见面会,他现场的三次哽咽落泪,以及难以控制自己情绪只能背过身去擦泪,让观众为之感动而三场鼓掌支持。
见面会之后,在上海的一处咖啡馆,高启盛敞开心扉,在几个小时的交流当中,向记者讲述了自己与电影之间的故事,以及选择电影作为自己人生梦想的一路艰辛。
从二十多年前自己义无反顾地辞职去北京学习电影专业,到毕业之后的徘徊与迷离,自己为生活和工作所困,战胜抑郁症的经历,以及拍摄第一部电影的诸多不如意。每一段人生经历似乎都是电影中镜头的映射,他就是电影中的那个人生不如意的女主角。为了《一江春水》,他挣扎了二十六年。
从这位电影导演的人生经历中,我们或许可以看到那些电影人的不易,国产文艺片的不易,以及要实现电影梦想的不易。
从一本杂志开始对电影产生兴趣
Q 新闻晨报·周到:《一江春水》在上海地区的票房占比很高,你说自己其实和上海有缘?
A 高启盛:我父母在大学毕业之后来上海工作,我大姐就是1960年代在上海出生的,之后父母随单位内迁到四川。当时父母厂里有很多上海人。所以我对这次电影《爱情神话》里面用到的上海方言,包括我小时候看过很多上海电影,包括刚才来的路上你聊到的沪语电影《股疯》,所有这些上海元素对我来说完全不陌生。
Q 新闻晨报·周到:你是一个在影视行业摸打滚爬二十多年的电影人,但你刚刚和我说,自己其实并不是属于电影圈子的。
A 高启盛: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因为我从小出生和成长的环境跟电影并有任何关系。我并不是出生于一个电影世家,我的家人跟电影从业者之间也没有任何关联,可以说,我的家庭与电影完全都没有关系,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
剧组在外景拍摄现场
Q 新闻晨报·周到:那你怎么会和电影结缘的?
A 高启盛:小时候,我大姐喜欢订一本叫《电影之友》的杂志,好像也是上海出的(编者按:一本面向国内外公开发行的期刊,应该是福建省电影公司出版),那份杂志可能在我很小的心灵里就埋下了跟电影有关的一些印记,至少我个人觉得是这样的,杂志每期的内容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挺喜欢、挺感兴趣的,只要一提到电影,不管是哪一个方面,我都会觉得很有兴趣。
Q 新闻晨报·周到:既然你从小就喜欢电影,为什么在参加高考时没有填报艺术类院校呢?
A 高启盛:在那个年代,资讯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发达。我高考之前填报志愿时,甚至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像电影学院这样的高校,因为我就是在一个小地方生活的人。
我要去北京学电影,不然“死不瞑目”
Q 新闻晨报·周到:我知道你是在北京完成了自己的电影启蒙教育,当时是什么让你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北京学习电影专业呢?
A 高启盛:那个应该是1996年春天,有一天我翘班了,跑到街上去闲逛,看到报亭售卖的一本杂志叫《大众电影》,然后我就买了。因为那时的我对电影仍然是感兴趣的,我发现杂志刊登了一则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影视编导专业招生的小广告,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打开了一扇通往电影的窗,这本杂志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
当时父母在大连照顾我的爷爷奶奶,我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想去北京上学;如果不去就“死不瞑目”,这四个字直到现在我都记忆深刻,“死不瞑目”是表示自己的决心。然后父亲回信说:“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你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当时他在信里大概就这意思。
Q 新闻晨报·周到:所以你在1996年就丟掉了单位的铁饭碗去北京学习了,对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一些叛逆?
A 高启盛:90年代初在四川的那种工作,让我觉得很痛苦和很无聊,你今天就能知道自己一辈子或者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后的发展。当时,我在单位是做技术检验工作的,在大家看中铁饭碗的年代,我那份工作还是蛮有保障的,甚至是薪资很高的一份工作。
很多人都劝我不要离开单位,当时我还找过一个厂里所谓的“半仙”同事算过命,同事跟我说:“你现在正处在一个台阶上面,你留下就是往上走,你离开(单位)就是往下走。”这几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但是我这个人是“只要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了”,即便我在当时仍然是有些犹豫的,但是就好像我今天(在见面会上)说的采用4:3画幅拍摄电影,哪怕我抓了一个16:9画幅拍摄的阄,我最后拍摄还是会选取4:3画幅,因为我的内心是已经决定了的。
电影《一江春水》采用4:3画幅营造人物肖像感,为近年来院线上映影片所罕见
我先去北京考了专业课,文化课不用考,之后我就一直在家等消息。到了1996年暑假,终于收到了学校录取通知书,然后我二话不说就毫不犹豫地辞职了。可能我蛮任性的,我就是这样的人,然后就来到了北京。
Q 新闻晨报·周到:毕业以后,你在北京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做影视工作?
A 高启盛:因为1999年那个时候影楼非常风靡,你会看到一条街上有无数家影楼冒出来,所以毕业之后,我就跟几个朋友开了一间所谓的个人摄影工作室。因为是三个人合开的,所以摄影工作室就叫“三位一体”,然后我们到处找人来拍,当时顾客几乎全是女孩子。我们也不想去另外花钱请化妆师,所以我就自学了化妆,我还觉得自己那时候挺厉害的。但是很快,因为大家理念不同,摄影工作室就散掉了。
写剧本,实现自己的电影梦
Q 新闻晨报·周到:之后的这几年里,你做了些什么工作呢?
A 高启盛:我就开始到处找工作,还参与了一些电视台的栏目制作。那个时候,我没有一个特别的人生规划——我今年要怎么样做?我明年要怎么样做?我最终怎么成为一个导演?我要做哪些事情才能成为导演?我完全不去考虑这些事情。
所以到了2002年的时候,因为没有工作,我的生活已经非常艰难,但我也不跟父母说实话,因为我不想被他们管束,但是我又不能完全不说实话。所以,当父亲知道了我的一些现状之后,他是极为恼火的,他就开始督促我。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所谓的成功就是你挣了多少钱,因为这是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所造成的。
Q新闻晨报·周到:我发现和拍摄电影相比,你似乎更擅长写剧本,剧本还拿过几次奖项,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去写剧本?
A 高启盛:2006年我其实开始正式上班了,所谓的上班就是去电视台做新闻记者,人还是在北京。但是我其实是从2004年开始写剧本的,在1999年毕业之后这5、6年期间,其实我没干上跟影视有直接关系的事。我不是一个特别擅长去寻找关系,去打入某个圈子的一个人,完全不是,那个时候,我实在混不下去了,我又不想放弃自己的电影梦,我能做什么呢?我就开始写剧本。因为对我来说,写剧本是不需要成本的,它只不过让你动动脑,动动感情,动动笔纸或者动动电脑,所以,这是我那时候写剧本的主要原因。
剧组在湖北拍摄《一江春水》外景
Q 新闻晨报·周到:能介绍一下你第一个成功的剧本吗?据说后面还拿到一大笔稿费?
A 高启盛:说起第一个剧本,当时我在《读者》杂志上面看到一篇文章,介绍了袁敬华的事迹,她后来成为人大代表(编者按:山东省夏津县精华聋儿语训希望学校校长,第十届、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跟我差不多同龄人。当时,袁敬华是农村女孩子,她在自己高考失利之后办了一所聋哑儿童学校,就是教农村聋哑儿童来学习文化。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很了不起,自己被这篇文章中的人物所感动,于是我就拿着这本《读者》杂志去到她所在的农村(编者按:在山东夏津县渡口乡三屯村),她所在的学校去找他。
我在当地体验生活,然后写了第一个电影剧本叫《花开有声》,然后把这个剧本送到广电总局。当时,广电总局每年有个夏衍杯电影文学剧本大赛,我是2006年得奖的,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鼓励吧!但对我父母来说,对于他们那辈人来说,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什么特别的成绩。
后来很幸运,这个剧本被一家影视公司看中了,我以3.5万元价格卖掉了。记得当时对方愿意出3万元,我说太少了,后来对方说,那就3.5万元吧,其实我也不敢再加价了,再加价我怕人家说“那算了”(笑)。因为这是我创作的第一个本子,也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赚到跟影视有关的报酬,听说这个剧本后来也拍了电影(编制按:同名电影《花开有声》,2008年9月在全国各影院上映),在电影频道也播出过,但我自己没看过。
Q 新闻晨报·周到:在第一个剧本得奖之后,你没有继续从事创作吗?
A 高启盛:到了2006年,我真的是混不下去了,因为那时候剧本得奖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是没有奖金的,所以我就只能去上班了。2006年到2008年期间,我在电视台干了两年,那段时间其实蛮辛苦的,因为工作经常要熬夜,做电视新闻当天晚上必须要剪辑出来,第二天就要播出;所以整个两年时间内,完全是日夜颠倒的生活节奏。那时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所以对自己身体还是有影响的。
在我心中,北京是实现电影梦想的唯一选择
Q 新闻晨报·周到:从你人生轨迹来看,似乎北京是你无法割舍的一个地方,那时候真的无法离开北京吗?
A 高启盛:到了2008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我回了成都,但是毛病一直看不好,我就想算了,于是2010年又回到北京,因为自己还是舍不得北京,北京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个大城市,它是我能实现人生梦想的唯一的选择。
所以我后来又回北京了,然后又继续煎熬在这个(拍摄电影梦想)过程当中,但感觉越来越艰难,因为自己年龄越来越大了。你想,2012年我已经快40岁了,但那个时候,我在电影这一块还是没有出路,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钱。我也没法去找人,只知道自己想拍电影,但是就“想拍电影”这几个字,不是说说而已,那个时候就开始越来越痛苦,那个痛苦就已经不是焦虑和烦恼,所以后来我就得了抑郁症。
剧组在拍摄《一江春水》外景
Q 新闻晨报·周到:据说, 《一江春水》的剧本脱胎于早年你创作的电影剧本《乐姐》,当时怎么会想到去写《乐姐》呢?
A 高启盛:因为实在是没办法。可能从2014年开始,那时候自己挣了一点钱,我就想,如果所有人都没有给我机会,或者是我自己找不到机会,那我能不能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所以我就写了一个剧本叫《乐姐》,讲述的是一个东北女人的故事,里面有二人转的情节,有刘巧儿这样的人物,也有反映姐弟两人生活的片段,那个剧本相对戏剧矛盾更冲突,人物的情感起伏更大,事件性更强烈。
我跟演员和编剧去了其中一位演员老家辽宁抚顺去体验生活。因为辽宁抚顺有特别大的煤矿,面积比几个足球场加起来还大,我选取的一处理想场景是已经废弃的煤矿,看上去特别壮观。当时我就想拍《乐姐》的故事,但最终由于各种原因没拍成。
人生最后的挣扎,自己投钱拍电影
Q 新闻晨报·周到:你怎么总结自己之前几次拍摄电影不成功的原因?
A 高启盛:拍《乐姐》时,当时我也想找投资方,但是这方面我是真的是不擅长,也许我不是一个擅长去找投资的人。因为我是一个情商不高的人,我不愿意妥协,不愿意被人管束,不愿意被人指导,我不愿意去为了得到一笔钱改变剧本。从创作角度来说,我必须是自由的,必须拍电影是由我自己说了算,这个自由是大于一切的。
Q 新闻晨报·周到:所以那几年是你创作的低迷期,给你自己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A 高启盛:是的,然后我就没有出路,那几年真的非常痛苦,什么片子也拍不成。2015、2016年是我最痛苦的两年,我整晚睡不着觉。有一天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天蒙蒙亮,我想下楼去吃早点,但是到了楼门口时,看到外面下雨了,自己没拿伞;在那一瞬间,我就蹲在地上了,我不知道自己得往外走还是往回走,那就是我当时电影事业的真实状态。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但是我知道——我就是想拍电影,但是没有路,没任何办法,每天都没人打给我电话,来电就是各种广告推销,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Q 新闻晨报·周到:是什么让你最终决定自己投钱去拍摄这部电影?
A 高启盛:那几年,自己的生活状态变化蛮大的,虽然内心很痛苦、很焦虑、很抑郁,但很多时候你是非常无奈的,包括《一江春水》这部电影里,所有的人物都在困境中挣扎,但是大家都没放弃。然后到了2017年的时候,我真的是在电影方面走投无路了,我觉得还是得重新把自己拍电影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但《乐姐》那个剧本是三、四年前写的,我已经不满意了。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又重新想再来一遍。
高启盛(左一)与剧组成员在《一江春水》拍摄现场
Q 新闻晨报·周到:你在北京并没有稳定的工作,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呢?
A 高启盛:当时很多人(包括我的老同学)都反对我拿自己的钱去拍摄电影,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是一个很能挣钱的人。我所有的钱都是自己省吃俭用抠出来的,每天就一、二十块钱的生活费,这个我一点都不夸张,也没有刻意卖惨。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自己人生中吃的最多的是什么,是剩饭。因为我有时候会自己在家做饭,每次会多做一点,这样第二顿就可以吃剩饭;如果点外卖,为了凑满30元减免10元的优惠,我就多点一些,然后可以作为第二顿饭。所以,我一直有句玩笑话“我人生吃的最多的不是苦,而是剩饭”,那时一直省吃俭用,就有了这笔积蓄。
Q 新闻晨报·周到:据说,当时你身边的人都反对你用自己积蓄去拍摄《一江春水》?
A 高启盛:很多人反对是因为每个人对钱的理解不一样,对钱的价值体现也不一样。我觉得钱对有些人来说就是一套房或者每年出国旅游的资本,但对我来说,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是我唯一能做的这人生最后的一场挣扎,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没有梦想了,我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了,各种幻想完全没有了。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能力,如果我真的不能做电影这一行,我就心甘情愿、心服口服、绝无抱怨的回家种地,其实就是在这么一个心态下去做的《一江春水》。当你绝望到自己已经不被整个世界需要的时候,那是最绝望的,所以电影里的蓉姐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退房与北京暂别,去拍摄《一江春水》
Q 新闻晨报·周到:写《一江春水》剧本顺利吗?
A 高启盛:2017年,我开始写《一江春水》的剧本,剧本写得很快,因为是自己真实下的状态,可能就写得很快。因为之前写的剧本有花了两年左右时间的,包括剧本的修改时间,包括不断去打磨内容。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写得不够好,因为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再往前走?什么时候才是完美的?这一切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我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标准答案,你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所以就在我觉得没法再改剧本时,我就先放下了,然后就开始找演员的过程。
高启盛(左二)与剧组成员在拍摄现场
Q 新闻晨报·周到:为了拍摄《一江春水》,你最后把北京租了多年的房子退了?
A 高启盛:2017年年底我就开始选演员,我应该是2017年12月31号离开的北京,这个时间节点我记得非常清楚,是因为那天我从出租屋搬走了,2017年12月31号也是我最后一天在北京。我在北京待了二十多年了,我也没说自己要永远离开北京,但是我知道要拍这部电影,它不是一个短期的事情,可能需要挺长时间的,所以我就把房子给退租了。
从剧组解散到神农架拍摄雪景
Q 新闻晨报·周到:这样一部文艺片拍摄过程顺利吗?
A 高启盛:2018年1月1号,我到了湖北十堰,正式开始体验生活。我们三个人(指导演和主演李妍锡、祝康笠)生活在一起,我每个月给他们一千块钱生活费。姐姐蓉姐(李妍锡饰演)负责买菜做饭,弟弟小东(祝康笠饰演)每天就是玩。剧本里面人物是什么样的,他们就怎么体验,包括把电影里的那个家收拾出来,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当时整个客厅真的就像是一垃圾堆。
上图为电影《一江春水》里的那个真实的家,下图为电影画面
第一个阶段拍完之后,我们就马上转到足疗店拍摄,但是在足疗店拍的第一天,我就觉得自己很不满意,感觉完全不对。我真的是一个很任性的人,当时觉得——剧本也不好,演员也不好,反正什么都不好,一切都不对。那天大家吃晚饭时,天都黑了,晚上还有戏要拍,我就跟大家说“今天感觉太差了,我想咱们先停(机)了。”然后他们就跟二十多年前我爸的回复一样“你自己决定就好”。因为这确实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我也并不是来征求他们的意见,就好像我最终要选择4:3画幅放映,我不是来征求大家意见的,我只是礼貌性的告知一下大家,我是一个很难被别人说服的人,所以就停(机)了,然后剧组就解散了。
《一江春水》中的那家足疗店
剧组在足疗店拍摄蓉姐吃饭的镜头
Q 新闻晨报·周到:从一个电影拍摄的角度来看,这个“剧组散了”应该怎么去理解?
A 高启盛:其实这是一个挺大的事,剧组解散了就等于人散了。我就停下来重新写剧本,重新选演员(这里是指主演吗?),然后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就重新开始拍摄。其实那时候已经到了2018年的夏天,天都热了,大街上已经都是穿短袖的人,但好在我们基本都是拍摄室内戏,所以观众们应该看不太出来,所以还接着从第一阶段后面拍摄。
剧组拍摄蓉姐回到老家向公安机关“自首”的场景
Q 新闻晨报·周到:很多观众看完《一江春水》认为,影片最后那段场景特别感人,在大雪纷飞的山里,蓉姐的大姐在雪地里给一群鹿喂食,这段场景是如何完成拍摄的?
A 高启盛:那个时候,第二阶段刚刚拍完,但天气真的太热了;全国其他地方也没有好的雪景了,包括漠河方面,我们都打了电话去问,回复我们说当地还有雪,但是雪景已经不太好看了。那时,又到了需要我自己做决定的时候,是不是拿了设备带上几个演员立马就赶到漠河或者特别遥远的北方去抢点雪景?我觉得自己不是这样做事的人,虽然我很任性,但是心里没底的时候我不会任性。那个时候我还是很理智的,我说不可以,我觉得这样匆忙去拍摄雪景可能画面感会不好,所以最终没去漠河拍雪景。
剧组拍摄时,神农架已经大雪封山(电影画面)
等到2019年1月份,那个时候神农架已经大雪封山,旅游季也过了,我的一位制片人正好在当地有一些人脉资源,就把我们拉到神农架去,争取把雪景给补拍回来。当时的拍摄条件特别艰苦,因为神农架大雪封山,旅馆都不对外营业了,我们开着车勇敢地过去了。在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和没有热水的情况下,我们住在一个小旅馆里面,演员有整整一个礼拜都没洗过脸、没洗过头(我要求女演员不洗头)、没洗过澡。
剧组在神农架拍摄蓉姐回到姐姐家中的场景
Q新闻晨报·周到:听说在拍摄过程当中,你又遇到了抑郁症这个“老朋友”,最后是如何克服这个巨大的挑战?
A 高启盛:到了2018年年底的时候,我的抑郁症可能相对是最严重的时候,当时准备拍第三个阶段,我其实每天在否定自己——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我开始否定拍摄电影这件事情的意义了,刚开始决定拍摄电影的那种勇气或那种拼一下的动力都没了。我的内心已经被各种负能量给占据,每天什么都不想干,连下床都不想。那段时间,我在同学家里暂住着,对于没得过抑郁症的人来说,你根本就无法形容这种感受。
我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但那时,我已经完全说服不了自己了。有一天,我就跟一位朋友聊,他劝我“你还是先去看病,然后再决定拍不拍(电影)。”当时,我去武汉的飞机票都已经买好了,我就把飞机票给退了,然后约了医院门诊就去看病。医生给我做了检查,我就开始按照医嘱服药,没想到效果还蛮明显,一个月左右,我的抑郁症已经有很明显的改善。
我不再是每天活在恐惧之中,不再是每天醒来心里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一个黑暗的,完全要扼住你咽喉的负能量;我不再需要去思考“我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要做电影?”这些问题。我的抑郁症后来好了很多,所以到了2019年1月,我最终和剧组去神农架完成了最后那段雪景的拍摄,所以,在这里还是很感谢我那些朋友的鼓励与帮助。
从找发行方到最后成功上映
Q 新闻晨报·周到:当时拍完《一江春水》之后,你为什么还是在想发行的可能性呢?
A 高启盛:因为拍完了,剪辑完了,片子总不能自己一直留着吧?你还是希望有观众能看到它。但我确实是一个没有任何资源和任何关系的一个人,所以前面我一直说“自己不属于影视圈”。然后就是片子送审,再修改,复审应该是在2019年下半年,因为我拖到了下半年才重新提交,2020年的1月3号内容过了审,因为自己那天为此发了朋友圈,所以我一直记得这个时间。
《一江春水》重要的外景,在汉江第一大支流堵河拍摄
电影内容过审之后就要做技术审查,这个时候就要开始找发行方,但是我谁也不认识,都是在朋友介绍之后才去谈发行。找了两家发行方,一家发行方说“你这个片子上院线没戏,没人看,你只能上网络,可能上网络还能有点收益。”另一家发行方说“你这个片子上网络没人看,因为大家都盼望电影,这片子只能上院线,可能还是有一部分观众会看艺术片。”完全是两种相反的建议,但最终,两家发行方都没选择我。
Q 新闻晨报·周到:最后发行问题是如何落实的呢?
A 高启盛:机缘巧合的是电影《一江春水》男主角(祝康笠)跟我说,他公司的经纪人认识一些发行公司,问我愿不愿意跟这些发行公司聊。我当时其实是不屑一顾的,所谓的“不屑一顾”不是我瞧不起人家,而是说文艺片谁愿意发行呢?谁愿意为我承担那么大的风险呢?没想到的是,发行公司的一位女孩子约我吃饭,吃完饭就马上看片,看完片之后,我记得这个女孩子说了一句,“这片子我蛮喜欢的,我回去跟我的合作伙伴商量一下。”第二天他们就来找我谈片子的发行,很快就签了合同,最后,这部片子今年1月份在全国上映了。
《一江春水》在多个电影展和电影节展映和获奖,并于2022年1月7日在全国院线上映
Q 新闻晨报·周到:似乎很多人喜欢用票房来衡量一部电影的成功与否,我们看到《一江春水》目前票房成绩并不理想,作为导演,你自己怎么看呢?
A 高启盛:《一江春水》现在能够在全国院线上映,这个结果已经远远无数倍大于我曾经的预期。上映的那个时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别人来评价这个片子的好与坏,不需要从别人的肯定来给到自己一些自信,这个成果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一种满足感。或许,这就是电影的使命,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电影已经完成了;所有现在的一切都是锦上添花,我已经很满足了。
电影于武汉放映之后,高启盛(前排左一)与剧组成员大合影
虽然全国排片非常少,少到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但是仍然有很多影迷小伙伴自发在自己的城市组织观影,感谢人海之中你我因为《一江春水》而结缘。电影公映以来,太多太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都直接或者间接告诉我:导演,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灰心,一定要继续拍下去。这让我很感动,在此表示感谢。
电影《一江春水》
截至1月15日记者截稿时,《一江春水》豆瓣评分7.1,较前日豆瓣评分上升0.1分,全国总票房109.9万。
最后,送给各位读者一个福利,这是晨报文艺部精心剪辑的一段花絮,里面有电影预告片的一些精彩镜头,也有导演高启盛在上海见面会上分享他人物创作方面的一些心得体会。在此,也希望各位喜爱文艺片的读者能对国产文艺片多一点关注!
来源:周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