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吴怡 实习生 田燕如 接珺一
“你见过洛杉矶凌晨四点的样子吗？”这是已故球星科比说过的经典名言，留在了无数粉丝的心里。
河北衡水中学高三学生张锡峰在《超级演说家·正青春》节目上演讲。
“你见过衡水中学高三凌晨5点半时的样子吗？”相似的发问，出现在衡水中学高三学生张锡峰近期的一段演讲中，他慷慨激昂地说，“你以为我们每天天不亮就奔向操场，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是为了什么？是假装吗？是作秀吗？我们是为了改命啊！”
“为了改命！”张锡峰这一声呐喊，也同样戳中无数人的心。
今年全国高考报名1078万人，再创历史新高。这个庞大的数字背后，又有多少位学子渴望通过高考这条“独木桥”逆天改命，渴望到了桥的另一端换一种人生。又有多少个家庭背水一战，怀着“苦日子终于熬到头”的心情，目送孩子进入考场。
每逢高考，“衡水模式”总会被热议。衡水中学位于河北省衡水市，以高升学率以及盛产“学霸”和“考神”而广为人知，但同时也因其狼性的学习应试模式备受争议，被外界冠以“高考工厂”的名号。
教育的本质是什么？外界应该如何来理解衡水中学里那些为了梦想努力的孩子？衡水中学真的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吗？从衡水中学走出来的学生，对它是感激还是质疑？学生是否赞同它的教育理念？考上好大学和在大城市立足是绑定性命题吗，如何看待人才的去与留？
怀揣着这些问题，澎湃新闻（www.）采访了三位衡水中学的毕业生，以下是他们的口述：
何月（化名）：衡水中学2019届毕业生，现为香港教育大学教育专业大二学生
“开局不同，但不代表结果”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去衡水中学读书对自己产生了太大的影响。因为我也不太清楚如果自己没去衡中的话，现在会有什么发展，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挺好，也挺满意现状的。
整体来讲，我还蛮感激衡中的，它带给了我很多其他学校没有的资源。比如说，当时高考复习我们做的模拟试题都是精华，我们做一套试题相当于其他学校的学生做好几套试题。因为我们的老师都很努力也很辛苦，会帮我们挑选和融合不同的试题，提炼出最有效的部分。另一个资源就是高层次的人际关系吧，我们的同学质量很高，基本上毕业后都进入了985、211大学，这些可能也是其他学校不能带给我的。
如果让我概括衡中的教育理念，那应该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学校经常会贴这些标语，老师也会对我们灌输这类的思想。老师会告诉我们，读书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而且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要做出一番事业，可以青史留名，为国家做出贡献。我还蛮赞同这种理念的，我觉得国家还是需要我们年轻一代去改进，希望自己可以出一份力。比如我现在读教育专业，因为教育是一直在改革的，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为这个领域的革新和发展做出一份贡献。
其实，我觉得现在外界对衡中的看法有些妖魔化了。我上了大学以后接触到不同的人，其实他们的高中生活比起衡中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觉得衡中不是最严酷的。而且衡中能严格保证我们的睡眠时间，我觉得能保证学生睡眠时间的学校真的不多。比起说衡中“变态”，倒不如说衡中的学生对自己的要求高。衡中的这种氛围，与其说是体制的硬性要求，不如说更多是学生的自发要求。
对于在衡中追梦的人，如果他们的梦想是考一个好大学的话，那衡中的确是他们一个很好的选择。衡中的老师会帮你在前往好大学的路上加快进程。比如说你平时需要刷六套题才能了解到的重点题型，衡中老师会帮你提前做完，然后帮你把重点提炼出来，你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老师还会帮你预测和整合新题型，带你练习。
（至于衡水中学高三学生）张锡峰那番话，其实我觉得每个人生下来可能出身不同，有的人生活在大城市，有的是生活在小的地方，开局不同，但不代表结果。小地方的人想去大城市，有理想和目标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并不是说在小城市就没有未来，去到大城市也不代表成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信仰吧。
我觉得考上好大学和在大城市立足本身也不是一个绑定性的命题。留在大城市也要看他的机遇或者其他的条件，家庭经济也是其中一个吧，不过我觉得个人能力更重要，但是个人能力可能大学也没法全部教给你。我觉得考一个好大学的作用还是提升你从业需要的知识储备，接触更多更高层次的人，提升自己的思想层次吧。比如之前网络上很火的一张照片，一个高校同学聚会照片里面坐着一圈各个公司的CEO，考进好大学的朋友圈肯定就不一样了。而且如果在大城市立足是指在大城市买房的话，应该很多年轻人会和我一样，已经不想买房了，至少人生目标不是买房，住处就租房，只要有个落脚点就好了。
对于在衡中学习的师弟师妹，我觉得跟他们说再多的“鸡汤”都是白扯。我的一位老教授跟我说过：到他这个年纪，他觉得读书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所以我就希望他们能好好读书，多学东西。
每逢高考，衡水中学必上热搜。对衡水中学的报道，我希望媒体应该以一种比较积极的态度去宣扬，希望不要有恶意的揣测。
我觉得衡中是一个让有梦想的人实现梦想的途径，并没有那么残酷。你说我当时在衡中哭过吗？也哭过，但是我觉得最后毕业下来，我是感谢当时那个努力的自己。我觉得衡中真的很锻炼人，我现在很独立很理性，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也很有效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是衡中给我的。
高放（化名）：衡水中学2019届毕业生，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大二学生
衡中存在的问题“不仅仅是衡中才有的问题”
我不是衡水本地人。衡水中学这个学校在河北全省是属于最高一档的学校。它无论是在管理上，还是说在最终的成绩上所呈现出来的一个结果都是非常好的。因此当时我的家长也是特别希望我往那考，这样会有更大几率考到一个好大学，而我当时也比较上进，加之中考也是超常发挥，所以最后我就去了衡中。
在那生活了三年，最让我感激的与其说是这个学校，不如说是这个学校里我遇到的人，我周围的同学、我的老师。甚至现在回想起以前老师跟我说的一些话，我还是感觉特别感激，比如我班主任他就跟我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安逸是留给死人的。”在大学，有时候白天10点还没有起床，我就会想起老师曾经说过的这句话，然后就有了起床的动力。
衡水中学除了给我成绩带来的一些明显的帮助，比如说让我考上了人大以外，其实我觉得它给我最大的一个帮助是周围同学的变化。高中之前我在一个小县城，但当我进入高中之后，我有机会接触到了更多优秀的人，这让我迈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有了一个更高的眼界，也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了。
除了感激之外，我对它有时也会有质疑的，比如它制度方面的一些不合理之处，但是我认为这不仅仅是衡中有的问题，它可能是河北乃至全国的高中都存在的问题。因此，我觉得不能把这些问题都归结到衡中一个学校身上。
而且现在外界对于衡水中学的报道，有80%我觉得都是夸张化并且有失偏颇的。比如外界很多人觉得衡中的学生都是“学习的机器”，同学之间不会有过多的交流等，每当听到这些言论，我觉得又可笑又无奈。其实真正在衡水中学度过三年，你会发现衡中的课外活动特别丰富，而且我们也并不是每天都在不知疲惫地学习，同学们也会在课间互相聊天、互相八卦。
衡中教育理念的转变其实源于社会竞争压力的逐渐增大，但这样一种教育理念不只是在衡水中学，而是说其实整个河北省的高中教育模式都是这样的。在大环境下，如果学校直接说不做应试教育，而要做素质教育的话，那它可能就出不来好的成绩，吸引不到优秀的学生，就会失去优质的生源，最后恶性循环，学校也没有办法继续发展下去。
对于我来说，我没有改变衡中教育环境的能力。既然我没有办法去改变它，那我就只能去适应这样的教育理念，就像我适应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一样。
我认为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它可能不会决定着你一生都能过得很好，但首先，你在大学这几年肯定会对你的人生造成一定的改变。我认为改变绝大多数都是好的，它会让你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看到你之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总之，我认为无论如何，考上一个好的大学肯定会对你是一个正向的改变。
我觉得无论一个人是留在大城市生活，还是他回自己的家乡在小城市生活，这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失败，我不认为活在大城市一定要比活在小县城要更加成功。进而来说，即使一个来自五线城市的学生，比方说他考到了人大，他可能真的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不能留在北京发展，但他也没必要一定要回到五线城市发展，也可以选择新一线或者二三线城市发展，这个选择并不是非一即二的。
如果简单做理性判断的话，大家都知道肯定是你的经济基础越好，你未来的发展也会越好。比如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和一个家庭比较富裕的孩子对比的话，家庭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孩子可能未来发展会要好一点，但这绝对不是影响一件事情最终走向的必然原因。它会有影响，但影响有多大？是我们不知道的，或者说从我个人观点来看，它确实有影响，但影响程度没有那么大，不是决定因素。
高考之前那几天，可能是我高中这三年最舒服的一段时光。我当时晚自习会去操场跑几圈放松心情，或者提前回宿舍，好好洗一次澡，让身体达到完全放松的状态。我也希望学弟学妹们积极调整一下，因为到高考之前可能知识储备或者做题能力都已经达到饱和的状态了，这个时候最主要的还是调整心态与状态。
陆北（化名）：衡水中学2013届毕业生，现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在读博士
“每个人都不能随随便便成功”
我觉得衡中肯定对我的人生起到了积极的影响，虽然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可能大家经常听到的是衡中模式怎么严格训练、军事化管理、不人性化等等，但我个人觉得，这种学习模式真的是把高中生的学习潜力尽量挖掘到了极致。
苦肯定苦，但是哪个高中生不辛苦，相信全国百分之九十的孩子经过自身努力还是可以通过高考这个相对公平的平台改变人生的，平台很重要。我很感激衡中，如果不是它的助力，我也不会上全国排名30多的211大学，然后211平台又很好地助力我读硕读博。
衡中的作用很大不容忽视，没有那段时间拼命地学习，我也不会进入更好的平台读大学读研。大家在一起，为了理想拼命奋斗的场景，真的，我活到现在只有那一次，很累但是真的好充实，什么都不想，就是天天在学习，真好。
这句话（张锡峰在演讲中说“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我没听过，对这个没什么感觉，大家往上倒三代，谁不是乡下人呢，城里人和乡下人都是中国人嘛。
我目前还在读博，我家条件也就正常小康家庭，大城市房价高那是真的压力大，这和你上不上好大学确实没啥关系，你的工作地点也不都是北上广深，还有好多好多城市可以选择呀。根据自身能力合理选择，总有人能留到大城市，足够优秀的你也可以呀，而且现在小城市发展越来越好，很多年轻人选择回到家乡了，小城市房价低，算起来有的不比大城市挣得少呢。
加油学弟学妹，每个人都不能随随便便成功，现在正是奋斗的年纪。等高考之后，你会发现，高考也不算什么大事，后面还有比如研究生考试、公务员考试、各种证书考试等等。这些考试没有人催你，但是只要你努力了，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比别人优秀，加大自己得到好工作的筹码。珍惜可以一心一意学习的机会吧。加油，大学见！
责任编辑：钟煜豪
校对：丁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