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电影网专稿不是嫁人,就是死去。在最新电影版《小妇人》的开篇,傲慢的中年男书商用不容置喙的威严,向前来投稿的乔发出“命令”:她未来所创作小说女主角的结局,都不能超出结婚或死亡这两个终极方向。
即便心怀不甘,在作品得以发表的激励下,乔仍然接受了这个要求,随即手握稿酬愉悦飞奔于茫茫人海。
这幕灵气四溢却略难自洽的画面,正是整部如21世纪新女性般神采飞扬、却始终被19世纪新洛可可风裙装束缚的电影之缩影——就像它所欲探求的女性价值议题一般,由“小女孩”的懵懂向“小妇人”的坚定跃升中,流于激进,却失于自然。
问世152年来,《小妇人》的意义早已超越一本畅销书的名头。对于全球各地少年儿童——尤其是女孩而言,这本字字透温情的小书不啻为成长圣经。也正因为它的影响力,仅知名的改编电影就曾四次亮相银幕,相关剧集及参差不齐的影视仿作更不胜枚举。
《小妇人》改编电影:1933,1949,1994,2019
相比三部经典“前作”,这版由格蕾塔·葛韦格执导的《小妇人》,利用非线性时空交缠的叙事结构给出了足够的改编新意。随着剧情推演,如果你能克服四位演员在前后时空差别并不算大的妆饰,则既可以将马奇家四姐妹的少时成长篇视作“未来”出现的闪回,也可以将各经风霜的“成人”现实当做成长主线的回响。
据笔者调查,相当一部分“粗心”的观众直到中后段都没能分清其中长达七年的时间差——一方面,这是对格蕾塔改编流畅度的褒扬,但与此相对显现的问题,则是影片对于“小妇人”们成长纵向深度的缺乏。
在第一主角——由西尔莎·罗南饰演的乔周围,从向往虚荣到安于清贫的大姐梅格、由珍视他人到向死而生的三妹贝丝、逐步抛弃“理智”进取心向本心回归的小妹艾米,都遗憾地只在群像中展示了成长的浮光掠影。
如果说贝丝(伊莱扎·斯坎伦饰)和艾米(弗洛伦丝·皮尤 饰)在气质、表演层面都能奇迹般撑起单薄的剧作骨架,那么由我们熟知的“赫敏”艾玛·沃森饰演的梅格,则在疲于变化的扁平表演中,将人物文本设置的工具化暴露无遗。
携众星捧月之势,西尔莎·罗南的表演自然极为完整,其本人穿梭片中的灵动气质与情感层次也似乎重回《赎罪》时期。然而看来看去,如此欢脱的乔并不是一位十九世纪中叶的美国知识女性,反而更像格蕾塔执导前作《伯德小姐》中那位以“鸟(Bird)”为自己命名的新世纪个性少女。
随着近年来世界范围内社会运动的推进,崇尚独立自主的当代女性主义精神在电影中的投射愈发广泛。喊出“如果这就是最好的我呢”的《伯德小姐》,可被视作青春类型电影在这一维度的最强音。
《伯德小姐》,2017
可是,将诸如“不结婚才能保持自我”等对于十九世纪无疑激进太多的口号那样直白地在《小妇人》语境中给出——尤其是在布景、服饰甚至“工具”人物状态都完全还原那个时代的情景中直给,以视听角度观察也并非贴切的选择。
而更像是有意为之一般,在《伯德小姐》中给了罗南一记成长教育的“渣男”版“甜茶”蒂莫西·柴勒梅德,这一次又化身《小妇人》中与乔青梅竹马却难成眷侣的劳瑞。乔、劳瑞、艾米间被网友吐槽为“情深深雨濛濛2.0”的狗血爱情关系,即便从满足青少年口味的青春爱情写法考量,都是因凸显激进而省略细节所导致的不明就里。
从获表彰维度观察,罗南是在过于抢眼的皮尤外唯二获得奥斯卡提名的《小妇人》演员。即便罗南连续获提的表演只是“重复作业”,也是符合奥斯卡背后西方主流价值体系的优选。
这一点,在饰演母亲的劳拉·邓恩身上体现得更加直白——她完全符合原著中马奇夫人博爱、包容形象的表演被北美颁奖季选择性忽略,而被奥斯卡肯定为最佳女配角的,是她在《婚姻故事》中塑造的女强人律师。
劳拉·邓恩:《小妇人》VS《婚姻故事》
讽刺的是,片中马奇姑妈的表演者、保持奥斯卡表演奖提名纪录的梅丽尔·斯特里普,也因被怀疑曾与涉嫌对女性犯下滔天大罪的制片人韦恩斯坦过从过密,而被“开除”出政治正确的奥斯卡阵营。
可即便只看过《小妇人》预告片的观众,都不会忘记她应对乔“你就没结婚”呛声时那句掷地有声的台词:那是因为老娘有钱。
有钱、经济独立,是当今世界对于独立女性的最大衡量标准。但由原著中其实结过婚、而财产多半也因婚姻而来的马奇姑妈“魔改”般吼出这份当代宣言,还是对更侧重精神自由道德观的《小妇人》的一种“误读”。
现实生活中,令本片导演格蕾塔·葛韦格在影坛初绽锋芒的,是在她爱人诺亚·鲍姆巴赫所执导的《弗兰西斯·哈》等影片中的表演。而今拍出《伯德小姐》这样的杰作并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的她,似乎也在透过马奇姑妈“改良”后的形象,试图证明脱离男人庇佑后的女人同样可以创造财富或事业辉煌。
格蕾塔·葛韦格在《小妇人》片场
这样对女性作者化的“偏执”,也在《小妇人》中以互文方式“致敬”着原著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伴着书商对乔“女主角必须结婚”的要求,乔也在暖色画面中欣然接受了教授的求婚。而下一幕,却是一身男装的乔注视着自己署名作品的印制。
这样也许“开放式”的结局,被做客《今日影评》的影评人周桂伊视作格蕾塔对一生未嫁的奥尔科特的致敬。可这份善意呼应,又何尝不是今人“智慧”对于时代真相的更深误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