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州窑系
耀州窑是北方瓷系里第一个上得了“台面”的青瓷窑口,或者说它曾以“北方越窑”著称。耀州是现在的陕西省铜川市,由汉至唐皆在京畿之内。它于唐代开始置窑烧制瓷器,青瓷、黄瓷、黑瓷兼烧。《太平寰宇记·卷三十一》:
耀州,本雍州之地。在秦为北地郡,泥阳、富平隶焉,后为华原县。汉、魏至唐,皆为畿甸。唐末李茂贞据凤翔,僭行墨制,建制耀州,仍为义胜军节度使。割同州美原为鼎州,以为属郡,温韬为节度使。梁贞明元年,韬降于梁,乃改耀州为崇州,义胜军为静胜军,又改鼎州为裕州,依旧以温韬为节度使。后唐同光元年,改为耀州顺义军,并割雍州之富平、三原、云阳、同官、美原以属焉。
这是耀州这个地方从汉代到宋代的来龙去脉,至于为什么要把这个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在于一个至今未解的历史谜题,就是唐代鼎州窑的问题。
《茶经·四之器》里的六大青瓷窑口,只有排名第二的鼎州窑窑址至今尚未发现。武周天授二年(公元691年)曾置鼎州,领云阳,泾阳、醴泉、三原四县,十年后即州废。从现代地质矿藏来看,泾阳县是有比较丰富的高岭土矿藏的,存在一个古代名瓷窑的可能性很大。近年来,在属于宋代耀州的富平县发现了318座古窑炉遗址,并出土了大批千年以上的瓷器残片。有陶瓷研究者据此称这里可能就是鼎州窑窑址,因为耀州在五代时曾称鼎州。但是这个逻辑毕竟不够通顺(陆羽时代早于五代甚多),不过它还是向我们提示了一种思路:泾阳距离现在的铜川市(宋代的同官县,耀州窑所在地)只有六十多公里,即使鼎州窑窑址不在富平,但创烧于唐代的耀州窑(铜川发现的唐代黄堡窑窑址是宋代耀州窑的前身)一定是深受鼎州窑影响的。甚至可以说,它很可能就是鼎州窑系的一部分。一如临城瓷窑是内丘邢窑的支系;余姚上林湖也曾是上虞越窑的支系一样。那么,我们就可以比较有把握地说,耀州窑源出鼎州青瓷窑,本身就具备一定水平的青瓷生产基础。
耀州窑真正成名是在北宋,它以出色模仿越窑青瓷而闻名。陆游《老学庵笔记》:
耀州出青瓷器,谓之越器,似以其类余姚县秘色也。然极粗朴不佳,惟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
陆游出身越州山阴县名门望族,其青少年时代也主要是在临近越州的东阳县生活,是以其必然从小就见秘色瓷多矣。因此,陆游谓耀州窑似越窑秘色瓷应该是可靠的。而从耀州窑青瓷的实物来看,它也确实从釉色和装饰技法、工艺风格上都颇类越窑。在以“天青”釉色为标签的新一代河南诸青瓷窑出现以前,它必然代表着北方青瓷的最高水平。
上海博物馆藏北宋耀州窑青瓷荷叶高足盘:此器若无特殊标识确然足以被认作为秘色瓷。
宁波博物馆藏唐代越窑水盂
首都博物馆藏北宋耀州窑水盂,可以明显看出其对上图越窑的模仿。
耀州窑青瓷大概是从五代开始师法于越窑,至北宋中期以后进入鼎盛阶段,其装饰以刻划、印花工艺为主,尤以刻花的刀锋犀利和线条流畅为宋代同类装饰之冠。从出土标本来看,它与越窑的师承关系十分明显。宋初耀州窑碗类标本之中,有两种刻花装饰:一种是在碗的外面用浮雕手法,刻两层莲瓣纹。这种方法和纹饰盛行于五代越窑碗;另一种,是在碗外刻草率的似是而非的花卉纹饰,这应该是耀州窑早期还未开始模仿越窑前的“原生态”。北宋中期,耀州窑刻花发展成熟,到北宋晚期,其刻花工艺布局严整、讲求对称,在宋瓷中可称出类拔萃。
上海博物馆藏北宋耀州窑青瓷刻花缠枝花卉纹三足瓶
上海博物馆藏北宋耀州窑青瓷刻花花口尊
首都博物馆藏北宋耀州窑青瓷刻双鹤纹碗
首都博物馆藏北宋耀州窑青瓷团花八角盘
不过,陆游也说了:“(耀州瓷)然极粗朴不佳,惟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一个“食肆多用之”的瓷种必然出自最大众的民间瓷窑。耀州窑窑址里也确实出土了大批刻花而碗心一圈刮釉的厚胎大碗,这种碗应该就是陆游所谓“食肆多用之”的耀州瓷。
但同定窑一样,即使有如此粗糙和低等级的产品存在,耀州窑也得到了“贡瓷”的身份。《元丰九域志·卷第三》:“耀州……土贡,瓷器五十事”。《元丰九域志》成书于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正当北宋中叶,也正是耀州窑开始成熟的时期。那么,至少此时,耀州窑已经成为“贡瓷”。当然,从档次上来说,“贡瓷”的耀州窑要比“制样须索”的定窑要低。我们上面说过,定窑作为“制样须索”的定烧官用瓷,都被宫廷认为“不堪用”。作为“贡瓷”的耀州窑,恐怕在宫廷眼中,就更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它成为“贡瓷”,一样不是因为真的艺压越窑秘色瓷了,而是也因为“王安石变法”。这样,我们后面就必然要详细讲一讲宋代的地缘形势和政治局势,以及由此而来的“五大名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