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三年正月,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东京汴梁城内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纷纭的雪片将皇城内外全都披上了一层惨白,像是老天爷也在为城内的那个女人进行着最后的告别。
这个女人便是宋仁宗的长女——楚国大长公主,也就是《清平乐》中的那位被宋仁宗赵祯始终捧在手中的明珠—福康公主。
楚国大长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入宫中,宋神宗当即决定,亲临驸马府邸去送别自己这位大姑妈,自己幼年之时,曾随父皇入宫,多在大姑妈宫内停留玩耍,只是后来姑妈与驸马复婚,父皇不久登基即位,双方再见面的机会便少之又少了,但有着先前的那层关系在,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应该去送一程的。
宋神宗一脸悲戚地来到了驸马李玮的府邸,然而当他面对姑妈的遗容之时,宋神宗再也控制不住了,滂沱的泪水溃涌而出,周边的人都以为皇帝是骤见逝者、悲伤失仪,纷纷劝慰。只有宋神宗自己才知道,自己此刻只是在用恸哭来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暴怒,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惨了。
大长公主蓬头垢面地躺在被褥寒薄的床榻之上,面部受伤还流着溃脓,更可恨的是床铺、衣服之间还有肉眼可见的虱子在跳爬,可见其平日过的生活有多凄惨,宋神宗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有些儿恍惚,这就是天家那位曾经最得宠的女人所过的生活?
回到宫内,宋神宗立即召见了宰相王安石,一边向其哭诉驸马李玮对姑妈的虐待,一边下令,让中书立即草拟诏书,贬斥驸马李玮。
玮都不恤长主,衣服饮食药物至于呼医,亦多作阻隔,长主衣衾乃至有虮虱,至自取炭生火,炭灹伤面。
王安石在殿内劝慰了神宗半晌,等他出宫之时,宫门已经落匙,宫苑之内夜色迷茫,看着天边寥落的寒星,王安石此刻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仁宗朝这对驸马、公主的孽缘,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如今这般收场,公主惨亡、驸马贬斥,都以惨淡收场,结局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但又能说什么呢?
这段婚姻其实从当年宋仁宗天子嫁女开始,就是一场错、错、错!
唯一的公主,倾注了宋仁宗所有的爱
庆历七年五月初二,宋仁宗赵祯为刚满十岁的福康公主指定了一门亲事,而选定的那位驸马则是自己的表弟—李玮。
这门差着辈儿的亲事,最终的根源在于,仁宗皇帝对爱女的无限疼爱。
宋仁宗赵祯子嗣艰难,二十八岁才有了这个女儿,当年,长女的诞生冲淡了长子赵昉刚刚夭折的哀伤,让宋仁宗老大宽慰,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之内,自己竟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二皇子赵昕、二公主崇庆,三皇子赵曦、三公主安寿、四公主宝和、五公主郓国、六公主鲁国、七公主隋国、八公主邓国,二子七女先后夭折,偌大的皇宫之内,自己只有这么一个血亲骨肉,对于这个女儿,宋仁宗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其身上,真可谓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福康公主作为天家唯一的孩子,其享受的待遇,自然非比寻常,阖宫上下莫不宠着这位年幼的公主,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在这种无限溺爱的氛围之中,福康公主也自幼养成了骄纵的性格,从来没有人忤逆过她,因此她也没有想过,以后会有人会让她很塞心。
为了避免让自己女儿受委屈,宋仁宗最终选了自己表弟李玮,别人自己不放心,李玮是自己母家的人,皇室加上亲情,相信李玮一定会包容、待自己女儿好的,至少当时宋仁宗是这样考虑的。
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驸马人选
刘太后驾崩之后,宋仁宗才知道自己的亲母是李宸妃,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缺憾,赵祯开始大力提拔母后的娘家,自己的亲舅舅李用和,更是青云直上,自从七品供备库副使累迁至彰信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职侍中,历任侍卫亲军步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殿前副都指挥使。
青衣换紫袍,摇身一变,成为朝廷大员的李用和私人生活自然与时俱进起来,他纳了小妾杨氏,不久便生了小儿子李玮,因此,李玮虽然是宋仁宗的表弟,但与福康公主两人之间的年岁,相差不大。
在定下李玮作驸马之前,宋仁宗还专门将他召入宫内,提前考量一下人选,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年仅十三岁的李玮在觐见皇帝的过程之中,表现的很是得体,奏对雍容,毫不怯场,让赵祯很是欢喜,随后命内侍将其带入后宫,在群妃把关之后,最终敲定了李玮做驸马。
从年龄、门第、关系、以及李玮的品行上来看,这门亲事应该不错,然而,这段姻缘最终的结果却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大错自此铸成,令人悔恨无及。
殴打婆婆的儿媳妇,伤透了丈夫的心
嘉祐二年八月,刚刚晋升为兖国公主的长公主下嫁均州防御使李玮,第二天,驸马入宫谢恩,四十七岁的宋仁宗送给了女婿一副字,字里行间尽是对新人的祝福,朕将女儿托付给你,希望你能爱她一生一世。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指定的这段婚姻,让女儿跌入了火坑,也让李玮痛苦了一生。
在成亲之前,李玮和长公主之间,双方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任何感情,虽然古人说过,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前提是双方都要为其制造一个培养的环境,这点对于李玮和公主来说,确实没有。
历来当公主驸马的男人,都很憋屈,在唐代,甚至有官员听到要被选为驸马,直接崩溃了,毕竟娶了天子女儿,家庭地位就要矮半截,娶进门的不是一个老婆,而是一位祖宗,整日敬着不敢有半分得罪。
刚开始李玮和公主的情况也不例外,对于这个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男人,公主并没有觉得很感激,这么多年的生活,在她看来李玮的所作所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甚至这种顺从远不及身旁带来的梁怀吉等人。
作为一名公主,长公主到了李家,虽然是以儿媳妇的名义下嫁,但作为金枝玉叶,自然有天家的权力,什么时候想见李玮,什么时候不想见李玮,谁都不能勉强自己,在李玮家,那么多陌生的人,长公主感到了不适应,因此整日和宫内带来的梁怀吉等内侍们在一起,也懒得和李家人处事,感觉没什么好谈的。
但毕竟李家也是太后的娘家,皇帝的舅家,跟普通外臣不一样,这里面随便一个人,论起辈分,公主都要叫长辈的,所以这些长辈看着长公主这样生分、不知礼数的样子,内心也是相当不爽的,特别是公主的婆婆,李玮的生母——杨氏。
杨氏看着儿子整日毕恭毕敬,却没有得到丝毫好脸色,公主整日还跟着一群内侍喝酒玩乐,自己儿子独守空房,唉声叹气,自然不爽,她就开始悄悄偷窥公主,想看看到底他们在干什么?内宫里流传的那些丑事,自己也听说过,可别摊到自家头上,让自己儿子当龟公。
她这一看不要紧,直接让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再也无法挽回,看到杨氏的偷窥,心高气傲的公主直接命人将杨氏拖出来,殴打了一顿,从辈份上来讲,杨氏是自己的长辈舅妈和婆婆,然而从身份来讲,李家都是自己的臣子,因此,儿媳妇命人将婆婆打了一顿,李家人内心虽然愤懑,但也无可奈何,只是这一幕都落入了李玮的眼中,母亲的惨叫,让其在心里恨透了自己这个媳妇。
自那以后,李玮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公主,两人在驸马府内,形同陌路。
夜扣宫门,扣碎了慈父的心
然而,毕竟在一个府内居住,抬头不见低头见,双方互不忍让,也使得这段婚姻无法凑合,双方的矛盾、口角屡屡发生,有时能够被劝止下来,而有时在内侍们的挑唆之下,矛盾更加激化。
嘉祐五年九月,在一次大吵之后,长公主连夜跑回了娘,当时夜已深,宫门已经锁闭,按照宫规,夜色难辨,没有诏令、牌符,绝对不能开门,但公主披头散发,痛哭哀嚎地在外面叩击宫门,让皇城司守门士兵们为难了,这可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呀,这个时候要是将之拒绝在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最终皇城司和监门卫的人都违规操作,将宫门打开,放公主进入了皇城,他们用命赌皇帝会更加看重公主,而不是威胁皇城安全的违规操作,最终他们赌对了。
当赵祯看到单衣跣足的公主之时,心都碎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听完公主的哭诉,赵祯很压抑,原本以为自己给女儿找了一个好人家,至少能够包容这个孩子,没想到自家亲戚都容不下女儿的蛮横,但女儿这次吵闹,也确实大题小做,属于小两口的口角之争,自己能怎么办呢?
第二天,诚惶诚恐的李玮进宫请罪,一面是女儿,一面是表弟女婿,还想撮合让他们继续过下去,因此宋仁宗没有撕破脸,而是作为岳父,尽力调和两人,他想大事化小,但臣子们不答应,天家的事情,也是天下的事情,天子无私事,公主的事情也是大家的事情。
这帮官员们一判断,一致认为是公主身旁人不好,最终使得宋仁宗下令,赶走梁怀吉等人,但这样一来,公主可就不答应了,这府上就梁怀吉等人跟我亲,你们还要将其调走,是盼我早点走吗?
公主在驸马府寻死觅活的消息,最终传到了赵祯的耳中,心疼爱女的宋仁宗最终一道旨意,将公主身旁的旧人,悉数召回,但驸马和公主两人的感情,算是彻底凉凉了,驸马因公主回宫被罚俸,而公主更是见到李玮就要发狂,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怎么办?强扭的瓜不甜,公主母亲苗贵妃看着女儿在驸马府受苦,自己也是感同身受,官家,别让女儿遭罪了吧。
不能杀了他,那就分居吧
爱女心切的苗贤妃就和俞充仪建议之后,让内臣王务滋前去驸马府内,命其暗中调查李玮的过失,希望能够抓到李玮的把柄,将其治罪,从而让官家下定决心结束这段婚姻。
可是李玮这个人,素来谨慎小心,也没有贪污受贿的污点,因此王务滋虽然盯了很久,最终却一无所获,无法交差的王务滋便向苗贤妃、俞充仪提议,如果皇帝能够允许,他可以用一杯酒就解决公主目前的苦恼。
这杯酒就是毒酒,而喝下去的那位,自然是李玮。
为了公主女儿幸福,毒杀驸马,这在历史上真的很罕见,但为了女儿,苗贤妃还是赵祯说了,赵祯听了沉默不语,这也不失是一个办法。
但最终这个决议被曹皇后否了,毕竟李家也是皇帝的母家呀,干出这件事,千秋之后,怎么有脸在地下见章懿皇后。
那就让他们分居吧。
嘉祐七年二月,宋仁宗下诏让长公主回宫,驸马都尉李玮出知卫州,两人开始了正式分居生活,这段破裂的婚姻彻底公开了。
看到公主回宫,李家人自然也难以面对皇帝,惭愧的李家家主李璋,主动上书请求结束这段婚姻,而面对这种尴尬局面,宋仁宗也最终顺着这个台阶,同意了李璋的请求,结束了这段自己亲自指定的婚姻。
无奈的复婚,悲凉的结局
长公主回到了宫内,又回到了父亲的身旁,但这个时候,父亲已经老了,能够庇护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嘉祐七年,身体愈发不好的宋仁宗下旨,进封沂国公主为岐国公主,建州观察使、知卫州李玮改安州观察使,复为驸马都尉,自己没有子嗣,以后这皇位是堂兄家的,他们可不会无限包容自己的闺女。
女儿如今没有夫家,母后也早逝去了,今后自己一旦去了,她在这个宫内,无依无靠,谁还会无限包容她?
还是去李家吧,再不好,也至少比以后宫内强,宋仁宗为自己女儿做了打算,他还是相信李玮的人品,虽然夫妻不睦,但至少是个家呀。
然而他这次又看错了,因为人是会变的。
在宋英宗继位的过程之中,殿前都指挥的李璋拥立有功,李家再次成了新朝的勋贵,而进封为越国长公主的长公主被一道旨令请出了皇宫去,这个时候,长公主才发现,天下虽大, 但自己如今只有李家这个落脚点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长公主再心高气傲,也无可奈何了,宋英宗对仁宗皇帝的旧人提防,使得长公主也是备受冷落。
这时的她已经成了落毛凤凰,而李家则权势日增,他们不用再看着这位过气的公主眼色过活,府内的人们也开始明里暗里奚落、冷落这位公主殿下,所有人都懒得理睬这位公主,一些人甚至想起当初离婚所带来的阖府恐惧,故意刺激、激怒长公主,而这一切,长公主都无法说,皇城里的那位,会在乎自己?
在这种抑郁的生活环境之下,这位昔日骄纵的长公主最终抑郁病重,在其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依稀看到了仁宗皇帝张开了双臂,父皇,我来了,父皇我真的很想念你。
夜风寂寥,吹散了屋外的竹枝,也吹灭了公主屋内的灯烛,熙宁三年正月,楚国大长公主薨逝,结束了其悲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