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潘立成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每当我唱起或听到这首《父亲》和另一首歌词中有“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儿那拉车的牛”的歌曲时,就会热泪盈眶甚至泪流满面,勾起无尽的思念……我的生父在我4岁、弟弟2岁时就因病无钱医治而英年早逝了,那时他才28岁。我对他的唯一记忆是:他患重病躺在床上叫我把房门关上。我进去见父亲脚上好象包裹着什么东西,觉得有点怪,有点怕,轻轻地关上房门就出来了,其他什么印象都没有。
我长大后看到父亲的一些遗物,得知他是杭州师范学校毕业的,教过书,后来投笔从戎,当了一名军官。我在家里看到过一本精装的某陆军军官名册,上面有父亲的名字。也看到过父亲写得非常好的毛笔字和一本用毛笔画的画册。父亲还留下了唯一的一张照片:国字型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平视远方,笔直的鼻梁高高的立在脸中央,嘴唇微闭,头发向后梳理,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一眼看去,无比英俊。凡到过我家看见过父亲遗像的人都会赞叹:“美男子,真可惜!”父亲去世时,叔父在福建当兵,母亲为了照顾爷爷、奶奶及我和弟弟这“两老两小”,牺牲自己的幸福,没有再嫁。叔父当了5年兵后于1957年退伍回家。23岁的叔父风华正茂,五官端正,挺直而宽大的肩膀颇显军人气质。
叔父退伍回家后,很多亲戚都来看望,几乎所有的长辈都来劝说叔父和母亲,叫他俩为了这个家庭里的“两老两小”要结为伉俪。我不知叔父当时是怎么想的,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虽然母亲当时也只有26岁,也很漂亮,但毕竟已有两个孩子了。叔父也许认为长辈们说的话很有道理,也许认为母亲为了“两老两小”,坚守潘家这么多年没再嫁也难能可贵,终于同意了,而且是先于母亲表态同意。叔父的思想境界是何等崇高!
正如所有长辈、亲戚期待的那样,叔父与我母亲结婚后,两人非常恩爱,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叔父对我和大弟如同亲生,没有半点另眼相待,我深切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整个家庭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1963年,我小学毕业考初中,丽水中学张榜公布录取名单时,把我的“潘立成”写成了“潘诚”。城里的表哥表姐见红榜上没有我的名字,报告姨父,姨父马上通知我到他家复习,准备再考城关镇中学。我在城里姨娘家复习了几天,叔父接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挑着米、菜和衣服从十几里远来到姨父家,高兴地告诉情况,大家都喜出望外!叔父带我到班主任周志成老师处报到。周老师在全班名单上看了好几遍没找到“潘立成”,只找到一个“潘诚”。我和叔父都说可能写错了,要求改过来。周老师对叔父说:“叫潘诚也很好嘛!能否不改?”叔父指指我说:“是他的名字,问问他看。”周老师笑道:“你怎么那么尊重你儿子的意见?”转而问我:“能否不改?就叫潘诚。”我说:“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都叫潘立成的,突然叫潘诚会不习惯,还是改过来吧!”周老师无奈地改了。
在谈到交学杂费之类时,周老师叫我写一张欠款纸条,我写到“款”字时写不来,又不敢问,将笔停在那里一秒钟,叔父立即看出我的难处,说:“款字左边上面是一个士兵的士字,下面是一个表示的示,右边是一个欠字”。周老师听后欣喜地问我叔父:“你是哪里毕业的?”叔父说:“我从小看牛砍柴,一天学没上过,只是在部队学了几个字。”周老师对我说:“你看看,你读了6年书,小学毕业了还不如一天书都没读过的父亲!”周老师对我父亲的印象极好。我也非常佩服父亲那么难写的字怎么能写得出来!1966年,我初中毕业后回家种田,父母教我学会了干各种农活。那年代除了白天在生产队拼命干活挣工分外,早上出工前和傍晚休工后还要到自留地干活。劳动极其繁重,生活极其艰苦,父亲从不怕苦。我从小就在父亲身上学到了吃苦耐劳精神。我小时候肯定也有调皮、不听话的表现,但是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
1970年,因文化大革命停办的丽水中学高中恢复招生,每个生产大队推荐一人,大队推荐了我。我当时已经21岁,家里有弟弟、妹妹在读书,我再去读高中必定增加家庭负担,但父亲没有半点阻拦。我见奶奶和父母对我这样慈爱,就表示:在读高中期间不买新衣服,星期天和星期六下午及寒暑假一定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尽量做到自己养活自己。
1973年,部份高校中专恢复招生,我经过层层推荐、考试,被广西桂林冶金地质学校录取。父亲送我到金华,在火车站分别的情景,我想起了朱自清写的散文《背影》。
我1976年毕业后分配在江西工作了8年,1984年调到丽水日报社工作。
1987年9月19日,我正准备去上班,父亲骑自行车来到我家楼下,叫我陪他去医院做B超。B超医师做了很长时间后叫父亲到门口休息一下,然后告诉我:父亲患肝癌!我如五雷轰顶!眼泪奔流而出……
我在里面哭了很长时间,在医师的劝说下擦干眼泪出来。父亲问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出来?我说医师讲你的病情。他问:怎么样?我说医师讲你肝里有病。我把父亲带到内科看,医师开了点药叫我们回家。
我把父亲送回家,父亲见到母亲就说:“我们的夫妻缘份已满了。”说完,两人都流泪。晚上我把病情都告诉母亲和弟弟等家里人,母亲嚎啕大哭,并说:“把房子卖掉给他治病!”
据母亲说,1987年上半年父亲就感到身体不舒服,母亲叫他去医院看,他因繁忙的农活一直拖着没去。我和弟妹们都忙于各自的事,而且总以为父亲身体很好,从来没有关注、关心过父亲的身体状况。下半年,父亲越来越感到身体不舒服,母亲催他去医院看,他说:“如果去检查出来,连晚稻都割不掉了。”可见父亲是知道病情的严重性;也可见父亲把干活看得比身体还重要!他和母亲在黄豆田里拔草时,先是弯着腰拔,后来弯不住就蹲着拔,蹲着拔了一会就跪着拔。母亲见状心如刀割,哭起来求他去医院检查,父亲才同意去。没想到一查出来就是肝癌晚期!
我们只知道癌症的凶险,不知道怎么治才是最佳方案。医师说:放疗可直接杀死癌细胞。我们选择了这种方法。结果治了一段时间不仅无好转,而且迅速恶化。父亲后来肝区疼痛难忍,不得不吃止痛片、打杜冷丁。到后来连止痛针都止不住,父亲就拿剪刀准备刺进肚子,被母亲阻止了。父亲被恶病折磨得面容消瘦,痛苦万分!1987年10月28日即农历9月6日早上,父亲突然说:“你妈饼还没烧熟,我要去看电影了……”当我们全家人奔到父亲床前,任凭怎样的千呼万唤,父亲再也没有答应!万恶的病魔夺走了父亲才53岁的生命!母亲抱着父亲的头恸哭欲绝……
父亲出殡时,天上下起小雨,那淅淅沥沥的雨是苍天流的泪。送行的亲友在凄风苦雨中默默前进,声声哀乐在家乡的天空悲鸣,房前屋后父亲亲手栽下的那些石榴树、樱桃树、青枣树低头哭泣……
父亲一辈子竭尽全力培养子女,对我们恩重如山,而当子女长大成人都有工作时,只忙于工作和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关注、关心父亲的思想、身体、生活,没有回报养育之恩!常言道:羊有跪乳之义,鸟有返哺之恩,作为高等动物的人岂可不知感恩?忘却感恩?“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现在知道,为时晚矣!悔恨晚矣!现在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您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