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时分,村东头传来几声枪响,一伙从卧龙山下来的绿林强盗将陈家大院围得铁桶一般。
方圆百里内外,陈家是数数二的大财主。睡得迷迷糊糊的家人们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乱作一团。
年已八旬的当家人陈老太爷边穿衣服出现在人群中。家人们瞅着老太爷好似有了主心骨,一下子安静下来。“小三子,外头来的是那路胡子,你可打听明白?”老太爷问。小三子畏畏缩缩地摇头不吭声。“啪”一声,老太爷臂起掌落,小三子捂着脸蛋一屁股坐地上。“没用的东西,白吃了二十几年白米饭。”老太爷眼光一扫,恶声恶气骂道。大家低头噤若寒蝉。
“王师傅,你领几个人拾掇拾缀家伙,大门上的事儿就拜托给你了。顺便打听一下是谁的人马,最好是能通融一二,无非多花些银子罢了。”老太爷说。
一身短打扮的护院武师王师傅答应着领上十七八位家丁出了厅门。“老三家的,你领着各个屋里的收拾收拾值钱家当,记着要那些能带得走的,笨重地扔下算了。外面有男人顶着,你们只顾干自己的,天塌下来也不要 管。”老太爷一一吩咐。 “老大、老二,你们听着,我屋里床底下埋着八支短枪和子弹,赶紧取出来守在厅门,没有我的命令,有人胆敢冲进来给老子格杀勿论。”
王师傅急匆匆走到老太爷身前,凑着耳朵嘀咕几句。“不可能,这伙人从来没听说过啊!”
老太爷有些纳闷。
王师傅递过一封信,老太爷才看几行,浑身一震,说:“不行,决不能将实情告诉那贱人。”老太爷望着厅门外,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围墙外的野地里,几十号人七嘴八舌:“大当家的,姓陈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放把火,我就不相信骨头会比火还厉害,嘿嘿!到时候还不乖乖送出钱来孝敬咱们。”“大当家”说:“大伙不要焦急,听我的,再等上一等,陈家虽财大气粗,也得准备准备啊。”
陈家大院内除了才开始时人声鼎沸。过了一会儿,竟出奇地一阵沉寂,连灯火也熄灭了。朦朦夜色里,唯见墙头上人影乱动。
“卧龙山的绿林朋友们听着,快来拿钱吧!”有人大声说。
一伙人朝前跑去。“轰”的一团火光射来。是一门木炮,经王师傅修修补补后,灌满药面铁砂,没想到还真有威力,三个黑影子在火光中惨叫着丧了命。
不料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借着木梯,树权,眨眼工夫攻入院内。王师傅是老太爷从汉口聘来的,据说一身武当山软硬功夫十分了得,尤其一口泼风刀更是出神入化。眼见头上包着黑布的强盗接二连三蹿过墙头。王师傅操刀冲上去,只几个照面砍翻两个人。“大当家的,这里有个硬扎子。”有人喊。
那位“大当家”足尖一点墙头,身如一片树叶飘落。“大伙听着,不要滥杀无辜,把对手点倒就成。”
王师傅一听嗓音分外耳熟,凑着夜光一瞧,立即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你……”
对方却叱道:“别问我是什么人,快动手。”谁知才过两招,王师傅已险象环生,马上虚晃一刀跳出圈子,说:“你是五梅师太门下的,这,这如何才好?”
说罢他长叹一声,“谁叫我欠了师太一个人情。”拔地越过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见领头的王师傅不战自逃,剩下的一哄而散。卧龙山的一伙人朝院里扑去,被一阵排子枪赶回,白白扔下几具尸体。
有人气急败坏就要去放火,被“大当家”喝住了,自己攀上屋顶来到厅屋上,揭起一块瓦片搓成碎末洒下,厅堂上响起一连串惨叫声,持枪的几位汉子应声倒下了。外面的人趁机冲进去扭住老太爷,对“大当家”说:“是留是剐,你拿个主张?”
“大当家”掀去蒙在脸上的面纱。陈老二失声叫道:“你是文娟?”
一个人上去甩了一耳光骂道:“文娟也是你叫的么,叫姑奶奶。”
老太爷更是面如死灰,颤抖说:“....文娟,你,你不是已死了么?”
文娟轻笑道:“我文娟命贱,阎王嫌弃不愿收。”
有人跑出房门说:“大当家的,竹少爷没见着,只在他房间里找到一个布包。”
文娟将布包贴在胸前,俏丽的脸庞滑落两行泪珠。老太爷认得那是长孙陈竹的几件遗物,呆坐在木椅上说不出话来,那件往事又涌上心头.....
那年十六岁时,文娟误信他人被拐骗卖到妓院。她誓死不从,被老鸨鞭打得死去活来。赶巧陈竹从南京回家路过此地听说了这事,他暗自钦佩文娟刚烈,就花了两倍银子赎出把她带回家中。
陈竹是陈家孙子辈中少见的商贩奇才,打从遇上文娟,两个人如胶似漆,渐渐地连出门做生意他也无心了。老太爷瞧在眼里,认为这一切都是文娟带来的,他设计支走陈竹,暗地里叫人把文娟暴打后抛尸野外,欲断绝陈竹私念。
殊不知文娟却给云游路过的五梅师太撞见相救...四年后,文娟辞师回到家乡。有位恶霸看见文娟美貌起了贪心,逼着她成亲。文娟一怒杀了恶霸,招呼数十位跟官府有仇的乡亲上了卧龙山。
平日里文娟念起陈竹的种种恩爱,就带人攻打陈家,打算胁迫陈竹上山。
“陈竹呢?他在哪?”文娟问。
老太爷黯然不语。小三子冒出一句:“竹少爷....他前年就愁病死了。”
文娟如雷轰顶,好半天才朝天长叹了一声:“我,我这不是干了傻事么?”她失魂落魄的走出厅门。
有位手下跟上去追问:“大当家的,就这样离开了,山寨可从没这个规矩?”
文娟暴喝道:“滚,抢一文钱就拿你脑袋祭刀。”
这伙人走了好半天。老太爷才从噩梦中醒来,一旁的老三媳妇突地发出撕裂人心般地哭声:“天喽,我把家里的银票全藏在陈竹的布包里,以为没人会发现,谁知道……呜呜!三十万两呀……”
“冤孽呀!冤孽呀!”老太爷老泪纵横。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文娟独自呆在卧室,捧着布包流泪不止。有人推门进来,却是三年未见面的师太五梅。五梅说:“娟子,你知罪么?”
文娟默然。
五梅说:“聚啸山寨,打劫钱财已触犯门规,念你受强人所逼,情有可原!没想到你竟敢为一个陈竹邀众攻打陈家,可悲呀!连我也饶你不得了。”
文娟听师太讲她一直跟在身后,如发现文娟有叛逆之事早诛杀了,幸亏她能约束手下。文娟冷汗淋漓,跪在五梅脚下失声哭诉:“师太,陈竹待我恩爱如山,无疑给了文娟二次生路,我,我怎能忘掉啊!如今陈竹早我亡去,我也不打算活下去了,师太,您,您就成全我吧!”
五梅呆了半晌,才合掌念叨“红尘易破,情债难还,罪过,罪过!这样吧,文娟,你把手下人遣散,陈家的银票一人分作一些各自逃生。你也不要当什么山大王了,随我回梵净山修行去罢。”
半月后,文娟遁入空门,成天伴着青灯古佛,只不过烧香诵经时面对的不是一干众位神仙,桌上供的却是陈竹的几件遗物。
作者: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