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全国最早一批脱口秀表演者。2015年底走上舞台,全广州只有两个脱口秀女性演员。
和最开始的一群人,做到专业,再从职业化跳出来,在脱口秀走上红利期的时候,逆流退场。
从此生志愿不孕不育,到陪着半岁的女儿理了光头。她开始明白,爱是双向的,爱没有那么复杂。
在怀孕9个月的时候,王颖走上脱口秀舞台,讲了一次段子,然后继续回去开自己的小酒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普通人没有必要做太光鲜的梦。活得真实,是一件很有福气的事情。”
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她想了想,老王,酒馆老板,说脱口秀的。后来想了想,不对,老王,开酒馆的,说脱口秀的。
生完女儿,陪她把头发剃了
生完女儿之后,我自己的头发剃了。她刚6个月,还是光头,到底冷不冷,我是感知不到的。当时我觉得要不然陪她一起吧。我就把头发也剃了。后来感觉,确实好冷,女儿第一眼看我就吓哭了,“不认识这个人了,我妈去哪了?”后来我们再一起把头发留长。
如果你成为一个妈妈,你就知道,你要随时面对小孩子哭。她只要欲求不满,她就会哭,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这个过程挺有意思的。可能是个性使然,我并不觉得它是一个多难的事,你爱一个人,你爱一个宝宝,你愿意陪她一起经历没有经历过的事,对自己也有一种收获。爱是双向的,它没有那么复杂。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是反生育的,就是此生志愿不孕不育的这样一个女的。我觉得小孩实在太麻烦了,曾经也diss过小朋友因为他不可控,你不知道他在下一秒可以做出什么,我也没有自信驾驭另一个生命。
结婚的形式感也让我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拍婚纱照,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有那么一个仪式,然后在一群不怎么熟的亲戚面前回答司仪的问题,中心思想就是问你,能不能好好过?最惨的是,你还不能在台上说你不能,或者说到时候再看吧。这都不好,你要温柔坚定地回答,嗯,我愿意。
我自己本身是从母婴行业出来的。之所以离开这个行业,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此生志愿不孕不育的选择,当时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生一个孩子,那在这个行业里混,也有点说不过去。不是说我当不好一个母亲,但你要当一个好母亲,这件事太累了,当时没有那么大的责任感,还是觉得过好自己的人生比较重要。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怎么去照顾另一条生命?
幸福的实感不是自我幻觉
就是在这样一个状态下,2021年1月21号,我在35岁高龄产妇线上,意外有了宝宝。我当时以为你怀孕了去医院,医生应该会恭喜你,祝福你。但不是的,我去的时候医生眼皮都不抬,问我,要吗?现实比段子有趣得多,现实就是段子,它就是我的经历。
我的当时生孩子的医院条件不太好,两个产妇面对面,我感觉谁更努力谁就先获得医生的青睐一样,然后我就很努力,我就先生了。后来我的胸口趴着孩子,看着对面的产妇,心里又有点愧疚,就现场教对面的产妇怎么用力,我们东北话叫彪,就是形容我这样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竟然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我参股失败了你知道吗?我一股都没有,他爸爸的基因是百分百。哈哈哈,性别随我,大概只有这一点。
很多人会觉得,当母亲的一瞬间,胎动的一瞬间,你会感觉到生命的连接。我不知道是不是冷血,我没有这么神奇的瞬间和转变,但人最底线的本能给了我答案。在杀人和打脸之间,还是觉得,打脸比较容易。当她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你只能试着慢慢去爱他,慢慢接受自己现在的状态。选择,负责,很简单。
怎么说呢,这场意外使我们平和。生一个孩子,你在陪他成长的过程中,他会让你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因为你要负责。陪着一个孩子长大,你不可能放任他不管,你也想让他形成良好的习惯,那么如果你要负责任,你首先自己要有一个良好的习惯,真的没办法懒惰,这个事情太难。也一定也会有包袱的时候。当我带着我的孩子在外面的时候,别人会怎么看这一对母女,我带孩子带的好不好?这个照顾是严谨的吗,是合适的吗?哪怕宠爱是适度的吗?
我不担心外界评判我是不是好妈妈,但我会在意他们的评判是不是对的。我曾经说过这样一个段子,比如说在公共地铁上,经常看到特别蛮不讲理的小孩,撒娇打闹。你能对他怎么样?你只能盯着他,对吧?我盯着他,然后,我就坐过站了。
孩子的成长,其实也是不停地帮你检验你的家庭、你的教育。它实际上是一个你的人生回炉再造的过程。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你回望你自己的成长过程,会发现自己也在变好。只是这个过程,其实很多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主动的选择,反而是一个被动的蜕变。
如今,社交媒体也好,或者说社会舆论也好,导致很多的女性由内而外被“洗脑”,产生了一种虚拟的幸福感。这件事情我做不到,因为我很难被“洗脑”。我只能说,如今回顾自己的状态,发觉某些瞬间,我好像真的好了,幸福的实感是实实在在的,那不是我的自我幻觉。
女儿百天的时候,发了条朋友圈,“祝你不被轻视,不被嫉妒,有所敬畏,有所牵绊,潇洒不太肆意,胆大不太妄为。”他爸当时转发,我还想找他爸要版权费呢。
说人话,我的愿望就是她当一个正常人,没有那么出色,也没有那么恐惧。在这个世界上,身边太多人活的是很恐惧的,他们总有自己恐惧的东西。我是希望女儿尽量地去见世面,未来尽可能波澜不惊,这样一个状态就ok了。至于她成不成功,有怎样的生活,开心就好。
活得真实是一件有福气的事
2015年底、2016年初,我第一次看到广州的脱口秀俱乐部演出。当时觉得,实在是烂得可以,我坐在第一排,看完了之后我就冲上台,心理反应就是,就这?那我也行。很多开放麦的意义就在这,很多人可以冲上来,不停地练习,发现自己的天赋。
2016年,全国脱口秀就北、上、广、深4个俱乐部。太少了,全国站到台上不超过100个人,广州讲脱口秀的女的就我和另一个。那个时候有5分钟的段子,或者10分钟的段子,北京就向我发来邀请了。当时叫北京女子脱口秀。因为全国一共能上台的女脱口秀演员也就10个人,能把这10个女的攒在一起,就可以卖票了。去到北京,做了这个演出,各个俱乐部走一走,看到了不同的文化环境,也认识了石老板、小鹿,全国首批做脱口秀的这些人。那个时候没钱,要自己花钱花精力,大家用爱发电,但也有最密集的快乐。
大概2016年左右,我比较频繁地去全国各地演出,去各种俱乐部去演出。那时候人手一本《手把手教你玩脱口秀》,我有两本。从最基础的段子写作开始,一步一步教你写笑话、组段子,从排练方法到表演技巧。你慢慢发现,大家还会笑,但不好玩了。
我一直觉得,挺喜欢一样东西,就别拿他赚钱了。没法衡量赚钱标准。靠文字赚钱,观点赚钱,还是底线赚钱?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的目标就是不停逗大家,不知道算不算哗众取宠?但是我需要取宠,我要不计任何代价、不择手段地去取宠。至于是不是贬低自己,也不重要,我输出的内容有没有价值,我也不在意。你只要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好笑,可以有人笑,就ok了。
都说国内的脱口秀行业到了红利期,一个又一个脱口秀综艺。我特别不喜欢看脱口秀综艺,甚至有时觉得中国观众的审美被综艺搞坏了。剪辑对于“哪里该笑”“该笑成什么程度”的控制太强了。观众像傻子一样,我需要被引领,这里该笑了,要笑成什么程度,即使不好笑我也得哼哼两声。
对于我而言,也想过流量,也想过红。要红,就需要被人看到,然后持续输出,维持被人看到那一瞬的人设。可能那只是你众多人设中的一个,但你要维持热度,就要维持这个形象,然后不停地沿着这条路走,被捆绑着往前走,我觉得一定会扭曲自己。
听起来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有流量,有加持,不好吗?但我真真切切地看到,流量之下,人不由自主地虚伪,不由自主地道貌岸然。这个事对于我来说挺可怕的。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过一些反思:跟父母相处的过程中,跟恋人相处的过程中,有时你自己是不是假?你还是不是真实的?你需要迎合对方,而且还需要不断迎合那么多人,这个事多可怕?一旦这个形象或者这个人设崩塌了,那就是更大的伤害。普通人没有必要做太光鲜的梦,活得真实,是一件很有福气的事情。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离开母婴行业,暂停脱口秀表演,怀孕生子,现在我开了两家酒馆。
我一直不想叫酒吧,我叫他酒馆。从名字就有感觉,酒吧是社交属性很强的地方,但酒馆不是,在酒馆里,就是喝酒,是没什么目的性的。我们把酒馆开在社区,大家穿着睡衣下楼,瞎扯,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这个状态特别有意思,也是我创作的一个来源,看看人的真实,酒馆人间真实。
今年开始,我们和广州的厂牌做了脱口秀开放麦的合作。不卖票,我自己补贴。那些人都是广州最开始做脱口秀的人,散落各地,又集中起来。最开始的一群人,做到专业,再从职业化跳出来,再到玩票,用爱发电。
其实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脱口秀演员。对台前的表达没有强烈欲望了,更喜欢小剧场,更渴望表达欲。也没有那种名利的驱动了,只表达自己想表达的,只分享自己想分享的。一些生活里的点,需要很打动我,我才会把它记下来,然后段子要打磨的时间更长,输出的东西更贴近自己想要输出的。
至于谁去定义脱口秀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喜剧应该是什么模式的,或者说大家应该按照怎么样的规则去创作,这个事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但是笑,一定是终极目的。我一定要在脱口秀里上一课吗?肯定不是,你上课的机会多的是,会有很多老师讲得你热泪盈眶的,而我这是脱口秀,对吧?说得冠冕堂皇一点,不要忘了为什么出发,我就是为了逗你笑,哪怕是苦笑,是荒诞,它也是笑。如果说,和曾经的自己有什么差异的话,我希望这个笑来得更会心吧。
如今想起来,我的人生里最有成就感的片段,就是挺着9个月零1周的肚子,上台做了一场脱口秀演出。全国首个孕妇脱口秀,错过一次再等二胎。
那是一个孕妇,在吐槽婚姻,在吐槽生活里的状态,继而又对另一个新生命有期待的状态。它是一种杂糅的、复杂的人生状态。那是一个没有办法说清楚的阶段——之前很容易说清,之后也很容易说清,但当时的那一刻,是一个非常综合、复杂的人生转变。
后来,我发了个朋友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年前的最后一场,生孩子之前的最后一场。然后开始新的一段生活。如果说那个瞬间有什么力量,应该是属于女性的力量,叫温柔坚定。选择做妈妈也好,选择一个职业也好,对它负责,然后负责到底。温柔坚定地去做就好了。
重新介绍自己一下:老王,酒馆老板,说脱口秀的。不对,老王,开酒馆的,说脱口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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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出品
采写 南都记者董晓妍 张静 实习生郭一蒨
摄影 南都记者钟锐钧
视频 南都记者张静 钟锐钧
陈东晖 陈杰豪 陈常青
(部分照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