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时候,我们去姚晨的坏兔子影业办公室看《送我上青云》,这是由她本人主演和首次监制的女性电影,昨天正式上映。
看完电影,我和同事讨论起了「崩溃」。99分钟里,令姚晨饰演的女主角盛男崩溃的东西太多了:收入微薄又与理想背道而驰的记者工作、逃避责任的父亲、像孩子一样没长大的母亲,得了卵巢癌后,为了凑齐30万的手术费,她前往大山,为企业家的父亲写自传。在那里,她在与母亲、男性友人、偶遇的男人和企业家的交往中继续遭遇着不同形式的崩溃。
崩溃之后呢?我们开始讨论重建。电影的最后,盛男看似完成了与自己和世界的和解,但她会不会遇到下一次崩溃?所谓的和解,在生活的下一次打击来临时,是否不堪一击?我们不得而知,也打趣道,生活在大城市的都市女性,表面上岁月静好,背后大概都经历过无数次悄无声息的崩溃和重建:原生家庭带来的种种烦恼、工作的不顺心、糟糕的爱情、金钱的烦恼、疾病的痛苦、淡漠的友情、令人焦虑的育儿,到头来,可能生活还是一团糟,但我们在生活的磨砺中找到了自给的安全感。
正因于此,《人物》和坏兔子影业的「寻找同类」限量观影和深度对谈将主题定为「100次的崩溃,和101次的重建」,映后由姚晨、米果文化创始人马薇薇和《人物》主编张寒老师进行对谈。
放映结束后,马薇薇觉得电影在三个方面最触动她:亲情的和解、爱情的追逐和自我的寻找。关于亲情,盛男和母亲在片中有段很激烈的争吵戏,尾声处,盛男在多次拒绝给妈妈拍照之后,终于给妈妈拍了一张照片,妈妈回头一笑。在马薇薇看来,这意味着母女俩的和解。
有一位女性观众提到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父母为自己的北漂生活提供不了太多帮助,她也不知道怎样去关心家人,即使双方通电话,要么是普通的问候,「吃饭了吗?」,要么就是粗暴的,「你到底谈恋爱了没,你什么时候结婚?」她很羡慕盛男和母亲还可以吵架。
对于女性可能经历的无数次崩溃,我们无意于传播焦虑,也提供不了解决办法。若是在黑暗中,你能从盛男身上感受到共振,也曾被生活打趴下又站起来过,那么,女性彼此之间的一句 「我也经历过」足矣。
文|荆欣雨
谈欲望:失败是人生常态,成功是偶发事件
当一个女性主动说「我想要」的时候,她就输了吗?
在电影中,盛男遇到了袁弘饰演的刘光明,两个文艺青年碰在一起,差点发展出一段艳遇。当盛男直白地表达出她想跟刘光明做爱后,男人落荒而逃,女人在背后拼命追逐,直到绝望。在马薇薇看来,「这是在男权社会中,一个女性对于男性更主动的一种态度的表现。」
在《送我上青云》中,对于女性性欲望的讨论几乎贯穿全篇。卵巢被摘除后即将失去性欲,由此引发了盛男想要抓紧时间享受性快感的动机。在这条路上,她在不同的男人那里继续遭受着崩溃,最后的结果也颇为大胆,在一场彼此取暖的性爱后,她靠自慰取悦了自己。
《送我上青云》剧照
性欲的背后,实际上是女性面临的一个更大的困境:我们是否可以坦诚地展示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电影借由盛男的病和种种意象讨论了生死,而蓬勃的野心和欲望,恰恰是站在死亡的反面,作为生命鲜活的最好例证,也常常是女性作出改变的力量来源。
有趣的是,在这样一部电影里,女性忙着寻找爱、拷问生死,有些脸谱化的男性则迫切地想要成功和尊严。姚晨说她很心疼电影里的男性,因为他们都是失败的理想主义者,「每个人的生命力是不一样的,生命力强悍的人他好像这一生做很多事似乎都能成功,也能没有什么事能打倒他,但其实很多人生命力都是很微弱的。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去实践自己的理想。」
她提到印象中的一个亲戚,在儿时的记忆里,那个人仿佛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是她心中最有才华的人。后来他参军,退伍回到铁路,成为一个检修火车的检修员,现在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好像年轻时候曾经有过的那些灿烂的时刻都一去不复返了,那些才华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生活就是这么强大,它会改造很多东西。我对这样的个体是能够跟他们产生共振的,因为我觉得失败是人生常态,成功其实都是偶发事件,困惑也是人生常态,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解惑。」
在这个失败是常态的世界里,我们终将面对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的困境。在面临绝望时,马薇薇和姚晨都提到,盛男是脆弱的,但她勇敢的地方在于脆弱之后能够重建,「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无坚不摧的话,这个人不是人,或者他没有把真实的一面留给你。不要害怕常人脆弱,怎么了?我们可以重建。」
关于重建,电影试图抛出答案,最终能帮助自己完成重建的,是自爱。
马薇薇记得影片快结束的时候盛男与疯子的对话, 「她对疯子说,你爱我,那个人说我爱你,所以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是说我需要一个具体的人爱我了,我心中的梦想会爱我自己。」
谈崩溃与重建
作为电影的监制,姚晨近段时间一直在持续崩溃当中。以前当演员,她会挑制片方的错,现在自己做电影,又承担了宣发工作,才知道一部戏从无到有的艰难。电影的前后制作花了七年的时间,没有太多商业元素,现在电影上映,排片并没有太多,如果市场反应不太好的话,没几天电影也许就悄悄地下线了。
压力让她崩溃。「预告片剪辑的画面行或不行,音乐行或不行,包括今天看到的海报,因为这海报打印出来跟手机上的颜色完全有色差,它为什么会这样呢,就脑子里瞬间就好多个炸弹就『嘭嘭嘭』就爆炸了。就是这种崩溃的时刻太多了。」
相比之下,马薇薇不太因为工作的事情崩溃,而是更容易因为感情的事情崩溃。深夜独自在家喝酒的她突然决定跟当时喜欢的男生表白,电话打过去,嗨,人家没接。她开始打第二个、第三个,事后经统计,总共打了200多个电话,「我觉得他没把我拉黑,人不错你知道吗。」
「我就一边打电话一边哭,一边打电话一边哭,而且是坐在浴室里,因为已经喝多了,就先去吐,边吐边给人家打电话,还哭,就特别特别得狼狈,最后拿我那个小浴巾把自己紧紧地裹着,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然后也没有人理我,因为我自己在家嘛。最后我觉得吐得头都疼了,我就想我现在要上床睡一觉,但是已经爬不起来了,那时候已经完全完全爬不起来了。然后我就裹着浴巾在浴室睡了一夜,然后晚上被冻醒,那一瞬间我觉得天哪,我的人生怎么会这样啊。」
她的重建也颇为简单——很多时候,歇斯底里的崩溃后是自然而然的重建。「既然对方的拒绝已经这么明确了,而所有的感情也已经消耗在那200多通电话里了,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在你家门口上吊,这也违反治安啊。」她们也分享了即时解压方式,马薇薇是打单机游戏,姚晨是逛淘宝。
姚晨觉得,不被理解是最容易令人崩溃的,「其实你看现实生活中互相要能做到理解真的是很罕见的事情,我觉得在疯子眼里头,盛男也是个疯子,在梁美枝的眼里盛男也是疯子,其实大家都是彼此眼中的疯子,但这个世界就是疯子们组成的,倒也都能和谐共处。」
人与人之间隔着天堑,但女性的天性是喜欢沟通的,「那在隔着天堑的情况之下我们又想建立桥梁,当桥梁建立不成的时候我们就会崩溃」,马薇薇说。
她们都觉得,男性似乎比女性更容易崩溃。姚晨经常告诉自己的儿子,谁说男孩子不能哭?哭和笑是一样重要的,男人也一样有哭的权利。在她看来,女性意识的觉醒,并不意味着两性的对抗与博弈,而是在寻求社会的包容、反思与共融。直面脆弱,是男人和女人都必修的功课,当男性不必再死绷着的时候,女性也可以给男性提供一个哭泣的肩膀。
谈女性电影
联想起去年的《找到你》,在女性题材领域持续输出的坏兔子影业令人想起美国女星瑞茜·威瑟斯彭创办的影视制作公司Pacific Standard。威瑟斯彭年轻时凭借《律政俏佳人》成为好莱坞一线,又凭借《与歌同行》捧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经历过事业的瓶颈期,如今转型做制片人,专门拍摄女性题材的影视作品。
用她的话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故事讲述者,他们必须是女性、有色人种、LGBTQ,讲故事要更加平衡」。这家公司迄今为止两部最成功的作品分别是《消失的爱人》和《大小谎言》。
姚晨提到,「女性电影」的说法起源自60年代的好莱坞,分为两类,一类是男性导演拍给电影院里大部分女性观众看的,它的情节一般是能够满足女性观众主流情感的、大悲大放的东西;还有一类电影就是纯女性导演拍摄的电影,可能从导演到制片人,甚至到他们的摄影、灯光,甚至都是女性工作人员,也会更趋向于作者表达。
在她的观察里,中国电影市场还没有这么清晰的划分,女性导演也是一个相对少数的群体。上个月,她受邀担任山一国际女性电影展形象大使,才知道北美、欧洲已经拍了近40年女性电影,而「山一」 刚3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值得一提的是,《送我上青云》虽然丧,却不失黑色幽默,用喜剧台词化解了很多感伤和不堪。生活已经被蹂躏得千疮百孔了,我们还能笑着调侃,“我那么努力,还是要死”。所谓喜剧,大概就是轻松的背后隐藏着无限凄凉。
拍最后一场戏时,剧组拍了两次,第一次去时,雾已经散了,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导演希望再去一次,尽管来回路上颇为艰苦,要七个小时,姚晨还是同意了,她不想留下遗憾。
幸运的是,那天浓雾弥漫,雾大到整个剧组迷了路,在山上徘徊了很久才找到拍摄的地方。机器架好后,姚晨从山坡下往上走,走了好几遍,最后一遍时,她穿过所有的工作人员,走向了更深处。在雾中,她被盛男拉着,穿过生活中的团团迷雾,走向前方,她独自在那里痛哭了一场。
《人物》观影会那天,有女性观众说不敢看姚晨,因为看到就会想起盛男,想起自己,姚晨对她说:「这一刻请尽情自怜吧,这是电影赠与你的权利。」她希望这部电影能够被更多的人看见,能够安慰到每一位孤独而勇敢的人。
读者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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