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闻记者戴悦
“我爱北京天安门。太阳从天安门升起。”到目前为止,这首耳熟的歌已经传了半个多世纪了。
天安门作为新中国的象征,深深地烙在中国人的心中。几十年前,能去一次北京,在天安门前留下一张照片,是不少人的梦想。今年已年近六旬的摄影师高源,当年就为不少人实现了在天安门留影的梦想。42年前,17岁的高源成为了天安门广场拍照服务点的一位摄影师,几十年中,他为从天南海北来到天安门的游客拍了60多万张照片。
“我是用照相机镜头记录时间的人。”高源告诉澎湃新闻(www.),四十多年的跨度中,照片从黑白变成了彩色,120mm胶片机变成了数码单反……同时,他也见证了天安门广场上人们着装、习惯、拍照方式的改变,见证了无数人在天安门前年复一年的家国情结。
一名老兵来到几十年前拍照过的点位,再次与天安门广场合影
“天安门”情结
时间回到1979年,高源的故事开始于天安门金水桥边。
那一年,17岁的高源随当兵的父亲从沈阳来到北京,加入了北京西城服务公司,被分到“南长街天安门照相服务部”,由此成了一名天安门摄影师,工作内容就是给来此的游客拍照,当时的照相服务点就设在金水桥旁。1982年天安门广场马路修整,高源的照相点才从金水桥旁搬到了广场内。
生在沈阳的高源,虽然小时候也曾到过北京,也曾看过天安门,但是这样一份工作依然让他兴奋不已。“那时候了不得!一说(在)天安门照相,那太牛了!”他笑言,当年这份工作让他成为同学朋友中“最有面子的人”。当年给朋友们的信中他写道:“以后来北京,到天安门找我!”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时候来北京办事的熟人下了火车第一件事就先找他一趟,“他们出了北京站,先来天安门找我给照个相才去办自己的事”。高源说,那时候,人们对于北京和天安门有着难以名状的感情,是一种情结。“七八十年代咱们国家人员流动性小,外地人来一趟北京并非常事。”高源记得,小时候,院子里要是谁有机会进京,街坊邻居都会去嘱咐几句:一定去看看天安门,一定在天安门留个影,人们把那视为一种荣誉。
七八十年代时,人们来天安门广场拍摄的黑白照片 本文图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戴越翻拍
当了天安门摄影师后,高源的这种感觉更加真切。“当时,我看到人们来到天安门是有一种仪式感的,不是把天安门当作旅游景点看。”他向澎湃新闻介绍,刚下火车风尘仆仆的游客们,总是要先找个地方洗把脸,换身衣服,再来找他照相,都想以最好的面貌和天安门合影。
事实上,在当时和天安门合影对当时的大部分人来讲算得上是个“奢侈”的举动。高源告诉澎湃新闻,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一张黑白照片的收费是七角五分钱,而当时“一级工”一天的工资也只有一块钱,相当于花一整天的工资拍一张照片。即使这样,也挡不住人们想和天安门合影的心思,“一卷胶片能拍36张,我平均一天要拍个几十卷,基本上来的游客都会要拍一张留念”。高源记得,最多时能有百十个人同时排队,能围成一个大圈,形成一堵人墙。拍照的时候摄影师和顾客得一人踩一把凳子,才能不让那么多的排队者入镜。
高源告诉澎湃新闻,“有时候一天拍太多,下班骑自行车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骑着骑着才感觉不对劲,想起已经下班了”。
照相点的发展
几十年的时间里,高源的照相点在不断发展。
高源告诉澎湃新闻,工作之初,照相点就是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他的第一台相机是一台国产海鸥牌机械相机,卷片、对焦都需手动操作,性能质量都很一般,快门经常出问题。“我们当时有个口头禅,‘不虚不动就是好相’”,为了保障照片质量,高源每次拍照要“一看二听”,“看”是观察游客有无闭眼晃动,“听”则是指听快门声音判断快门速度。“当时人家来一趟北京天安门不容易,尽力给人家拍好。”多年的锻炼,高源练就了一双好耳朵,“直到现在,我一听就能知道快门速度是多少” 。
1980年,照相点推出了彩照业务。彩色照片收费是一块九毛钱一张,高源回忆,当时洗彩色照片是个费劲的事,出于成本考虑,最早时,洗彩色照片要到一千公里外的吉林长春。
那时,长春进口了一台彩扩设备,“我们当时把照好的胶卷编上号码,放在旅行袋里,送到北京站,由列车员帮忙接收送到长春,对面有人接应” 。一来一回要一礼拜的时间,到达顾客手中则需要二十多天的时间。“不仅时间长,还容易出错呐!”高源介绍,胶片虽然按顺序标好了编号,口袋上也标明了顾客特征,比如男性女性、几个人、是不是军人等。“但洗照片的时候,一张错了,那整个顺序就都错了。”那时经常会发生寄错照片的情况。
但只用了半年,高源单位也引进了彩扩设备,一下将顾客等待时间大幅缩短,“1983年左右,黑白照片就彻底淘汰了,那会彩色照片也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洗出来交给顾客,实现了一个飞跃”。
回忆起当年游客取照片的场景,高源也是历历在目。高源记得,当时取照片的点就设在国家博物馆门前处,“每次工作人员拿回一批洗好的照片,立刻就被取照片的顾客们“埋没”,最忙的时候,武警都要出来帮忙维持秩序。几十年的时间里,高源手中的相机换了一代又一代。2005年,数码相机广泛使用。如今,高源和同事们在广场上有了自己的工作台,从拍照到出片,一分钟就能搞定。
高源把一代一代的相机收藏,其中不乏很多他实际使用过的。
高源工作照
照片记录了时间
除了照相点,高源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
拍照的人变了。高源入行时正处改革开放初期,那会游客的着装是一水儿的“蓝白灰”,再加个“绿”——绿军装。“那时候女同志能配个带颜色的纱巾就算时尚的了”,高源回忆,“渐渐地人们着装的颜色就多了,有穿红色的了”,高源印象深刻,1984年,上映了有一部叫《街上流行红裙子》的电影,专门记录了这个现象。如今,穿什么风格衣服早已实现多元化,拍照动作也越来越有才创意,从当年的“神情严肃”发展到如今的活泼多样。
高源还记得,八十年代初时,拍照时流行带钢笔和手表,“拍照时衣服上都插一根钢笔,手表也得露出来”,再往后流行戴上了“蛤蟆镜”,穿上了立领大风衣。再后来,就流行“晒”bb机和大哥大了。“bb机本来应该别在腰上或者放兜里的吧?不行,必须挪到前面,照相必须显出来。”高源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不禁大笑。虽然如今回忆起来觉得好笑,但他认为,这确实体现了老百姓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现在戴个几十万的表也没什么值得显摆的了,显摆了非被人叫‘土包子’”。几十年前,花七角五分钱拍一张黑白照片都让人心疼,现在,虽然一张8寸彩照涨到了20元一张,但摄影点的生意依旧火爆,“一个人拍上几十张很常见,拍个照片花千儿八百的多得是,老百姓的生活真的富足了不少。”高源感叹道。
还有一件小事令高源印象深刻。他告诉澎湃新闻,七八十年代时,出现在北京的外国友人很少,老百姓们出于好奇经常会造成围观。“当时有的单位都开会强调这个事,不许围观外国人。”而几年前,他在天安门广场拍照时,看到了几名外国学生在参观。一位东北老大爷主动靠过去,问他们“你们是哪旮旯来的?”让高源吃惊的是,那几名外国学生居然听懂了,并用中文进行了交流,“他们是在中国学习中文的大学生”。这说明几十年间,老百姓的见识越来越广,也更加自信了。
四十多年的拍摄生涯中,高源记录了很多普通人的故事。一张照片中,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站在天安门前,对着镜头拘谨地笑。高源说,照片里的人来自南方农村,来北京时,为了在天安门前合照,专程从老家带了一套蓑衣穿着照相。高源说,像这位农民一样,千里迢迢带着纪念物,在天安门前“圆梦”的人不在少数。看着一张老夫妻在天安门前照相的相片,高源说,为纪念结婚50年,来自云南的老夫妻手捧老式结婚证在天安门前照片,高源为他们记录下了这一刻……还有很多人拿着几十年前在天安门前的照片,再拍一张。
2017年一名男青年向女友求婚,四十年的时间里,高源见证了不少普通人的故事。
除了普通人的故事,40多年里,高源也在天安门亲历了不少大事件。国庆35周年晚会,高源和同事们在广场上跳集体舞,40周年国庆时,高源在马路边帮助维持秩序。
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2018年1月1日,那一天开始,负责升旗仪式由以往的“国旗班”换成了人民解放军仪仗队和军乐团。那天,高源凌晨3点赶到了天安门广场,他想选取一个最佳的位置记录升旗仪式,等了4个多小时,腿脚发麻,身体冻得发抖,可当礼号手在天安门城楼上吹响号角时,他马上热血沸腾,激动不已,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高源向澎湃新闻回忆,“我可能是全中国观看升旗仪式最多的人之一,但每次参加升旗仪式,感觉都不一样,每一次在脑海里都像过电影一样感受国家的发展。”
还有不到一年,高源就要退休了。几十年间拍过的照片,装满了一本又一本相册,用过的相机摆满了两个展柜。如今,他不时会翻开那些相册,在一些照片背后,写上照片背后的故事,“这些是我用镜头记录下的时间,我会一直记录下去。”
责任编辑:谭君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