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听到二叔叔去世的消息,正好是我去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坐出租车去宿管处办理手续的路上听到消息,我心里很乱,下车后想找个安静的森林来抚慰心情。情绪的结球突然崩溃,从斑驳的阳光和鸟鸣中,……。
1.我们大家庭,父亲兄妹10人
我爷爷有六个孩子,两只是姑姑,中间有爸爸和三个叔叔,男人进入家谱,按照辈分命名,四个人用最后一个字依次取高、山、云、英,代表着同样的风气。
当年,兵荒马乱时,我爷爷就跑外头赚钱;时月安稳了,就带着我父亲、二叔、三叔经营家里的铁匠铺,日子过得勉强温饱。我的二爷爷有四个子女,分别是五叔、六叔、小叔和莲姑。祖奶奶在世时,我们大家族是不分家的,叔叔的称呼也是按照两房顺序依次叫下来的。两房加一起是兄妹十人,七个男丁。
当年我二爷爷婚后去淮南谋生后,家里二奶和叔姑们的用度开支,一切都是我爷爷承担的,长兄如父,通常二爷爷家的吃用之物,比我们家还要好。因为我爷爷这个人很传统,对父母孝顺,对兄弟仁义,这在村里都是有口皆碑的。
我父亲兄弟四人,性格各异。父亲自小个矮体弱,尤其在十来岁时,在攻打曹八集过程中因送豆腐被扣在大院里服劳役,受到惊吓和乏累,身体一直不太好。作为长房长孙,他受到了大家长祖奶奶的怜惜和偏爱,一直宠着他,不太让他干家务,家里好吃的也由着他。父亲继承了祖爷爷和爷爷的唱戏天赋,他记忆力特别好,一般的戏曲,听几遍就会了。织网、扎风筝、做鸟笼、扎鱼筐、编草席、做鱼钩等各种副业、各种杂耍,他也继承了祖辈的灵性,十分在行,简直是触类旁通。
三叔性子急、朋友多、路子广、不安分、头脑灵活、不走寻常路,从铁厂出来开饭店、卖服装、开厂子,做过了好多事情,到最后也没发大财,但见多识广,走哪也不打怵;
四叔性格慢条斯理、识文断字、有文化,更沉稳,他会看风水、瞧红白事日子,继承了祖辈的这个手艺,村里红白喜事经常是座上宾,在村里有一定的民望。
2.我可爱的二叔,为何被祖奶奶取名为“二憨子”?
我二叔生于1939年,他从小身体好、性格开朗、喜欢小孩、干活勤利、能吃能睡,一直是我们大院主要的劳动力,尤其是他高高壮壮的身躯,一直是我儿时攀爬盘绕、探索宝藏的铁塔,给了我无限童年的欢乐,他小时最喜欢逗我,我也爱被他摆弄来、摆弄去。
小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为啥祖奶奶给二叔起了个外号“二憨子”。因为二叔人非常聪明、自律、干净、利索,跟“憨”毫不沾边。我问父亲,父亲含笑不语;后来问回娘家的大姑,大姑说,“你二叔是憨脸猴子心,一是说他心大不怕事,二是聪明不惹事,三是心宽不揽事。”
大姑那天饶有兴趣,讲了二叔小时候的趣事给我听——解放前夕,老街国民党部队、运输车辆一天到晚开来开去,轰轰隆隆的,扰得人心惶惶、家家关门闭户,不敢出来探听消息。
当时我爷爷在地窖里躲壮丁,我父亲被关在地主大院里。我二叔十岁不到,小小年纪胆子特别大,利用小孩子不引人注意的优势,跑出街里打探消息、买点食物或帮忙通风报信,每次都能顺利回来。有时碰到当兵的询问,他就装哑巴,“啊啊啊”,指指自己的嘴,蒙混过关。
那段时间,地主狗腿子贾民国一直怀疑我爷爷从部队逃回来了、躲在家里了,门口遇到我二叔,就连蒙带吓的诈唬、糖果花生的引诱,我二叔愣是嘴严,装傻应对,到底没让对方套出话来。
因为家里兄弟多,活儿也多,我二叔在家里从小就知道分配任务、一人一段,不许其他兄弟偷懒耍滑。按照约定,分工很具体,合作也有规则,自己的活肯定会做完,三叔、四叔的活儿他也不会帮,规则意识很强。
做完份内的家务和农田的活以后,他就雷打不动地休息、睡觉或干自己的事,装“憨”不管他人瓦上霜;而分给自己的食物,他吃完也不会多要一块。
直到成人之后,二叔这套不怕事、不惹事、不揽事的行事准则,也是如此,这也是他和其他叔叔的主要区别。
我在上海生活20年后,发现二叔的行事方式、思想做派和规则意识,真的很像上海人。
人到中年,随着岁月的消磨,我就越来越怀念二叔的精细、人性、自嘲、认真、幽默、童趣、同情心、喜欢孩子、怕老婆、注意交往分寸感、追求简单的人际关系......等特质,显然领先了苏北农村的那个时代几十年,再回想二叔这个“二憨子”的绰号,我觉得更是一种大度、宽容和自嘲,因而充满了可爱。
3.年轻时的二婶很霸道
从我记事起,我们大家庭就分家了,由四世同堂的一个大家庭裂变为七个小家庭,分别是爷爷家、二爷爷家、我家、二叔家、三叔家、四叔家、五叔家(二爷爷的大儿子)。
这个分家是二婶、三婶婚后一直强烈争取的结果,也是家族繁衍、开枝散叶的必然。
我的二婶是一个性格鲜明、脾气火爆的人,婚后经常因为家务事和妯娌吵架,谁都不让,尤其爱和三婶吵,两人吵起来,就是地动山摇、鸡飞狗跳,大家开始还劝架,后来习惯了,就随便她们蹦起来掐了,二叔和三叔也不参与,见两人开战,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战火平息。
当年二婶未出阁时,无理搅三分的泼辣刁蛮作风就十里八乡出名了。据说小时候赶牛上街,牛不听话,拿刀就能把牛尾巴活活割下来,把牛疼得直掉眼泪,后来乡人就戏称她“气死牛”。
在娘家时,爱睡懒觉,睡觉时嫌鸡鸭吵闹,抓把老鼠药就投进了拌料槽;在公社劳动时,嫌自己没有拿到和男人一样的工分,每天饭点不声不响到队长家,端起饭碗就吃,沟满壕平后,放下筷子就走,如是几天,队长服软。
二婶身材高高壮壮的、相貌也周正,但整天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对谁都看不惯,到处骂骂咧咧,以至于过了二十一周岁,还没有媒人敢上门提亲。
4.不是冤家不聚头,爷爷讨水被未来儿媳妇捉弄
当年我爷爷溜乡串村打铁讨生活时,水壶半路不知掉哪去了,走了大半天饥渴难耐,碰巧走到了南黄山的山脚下,我二婶的家门前。
我爷爷放下家伙什,硬着头皮讨口水喝,我二婶打量了一下这个经常路过的老头,正色说,“俺家水可精贵着呢,你打铁的老头喝不起。”
我爷爷也爱开玩笑,“恁再贵的水,也有个价钱吧,只要开个价,我就喝得起。”
二婶说,“俺这水,流淌千年、取用靠缘,甘甜可口,偏没价钱。这俺是早清起,来回花了两个小时,费了一双布鞋,买了两只水桶,从山脚下的泉眼接的。老头你可以尽饱喝,但喝饱后,你要给我干两个小时的打铁活,少一分钟都不行。”
我爷爷还是以为二婶在开玩笑,来不及听完,接过盛水的瓢,“咕咚咕咚”一顿狂喝,三瓢下肚。
这泉水喝下容易、咽下可难,结果我爷爷硬生生地被我年轻泼辣的二婶逼着给她家打了三件铁器(小铁锅、锤头、斧头),搭了工夫添了材料不说,没挣到钱,还被二婶挑毛病,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回家后还憋了一肚子气。
5.二叔上门讨说法,二婶上门讨名堂
我二叔知道爷爷受气后,忿忿不平地去南黄山二婶家讨说法,说我爷爷喝了她的凉水,生病了,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要求二婶子赔偿医药费,不信的话跟去家看看老头。
一番唇枪舌剑、纠缠打斗后,二叔竟被二婶抓挠得头破血流、打着膏药回来了。后来,二婶来街上赶集,借着道歉之名,看二叔伤口,给带来了点山货,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竟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地好上了,真是不打不相识,不是冤家不聚头。
起先我爷爷以为是两个人闹着玩的,没有当回事情。直到六六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那天铁器厂投产十年了,贱年刚熬过去,大年时发了好几斤猪肉,全家都高兴坏了),二婶空手登门,说肚里已经怀了孩子,问怎么个名堂?你们也是大家庭,列个章程吧。
爷爷一听头脑就懵了,心想这脾气大过天的姑娘今后驾临我们家,哪还有个安稳日子啊?气得脸色发青摔门而去。
第二天大年初一上午二叔在村里找遍了角角落落,才发现爷爷正醉醺醺地昏睡在河边,吓得他赶紧驮了回来,又是起誓又是保证的,希望家长同意这生米煮成的熟饭。
爷爷奶奶老两口见事已至此,二叔也到了结婚年龄,也就勉强同意了二婶挺着肚子进了家门。
6.二婶一直吵着要分家
婚前说得好好的,婚后没出正月,二婶就紧锣密鼓地打起了分家单过的念头,气得爷爷血压陡然上升,在铁木业社住了个把月,不愿回家。
因为当时祖奶奶当家,颇有威严,对待几房儿媳,也有办法,摁着不准分家。再后来因为公社集体吃大锅饭、几次生产运动,分家的念头,就被渐渐地被压了下来。
但这十年间,二婶的脾气,越来越大,在家中从来都是颐指气使、指桑骂槐,闹得鸡飞狗跳,扰得四邻不安,和三婶吵架愈演愈烈,甚至有故意给祖奶奶、爷爷奶奶看的感觉。
二叔三叔也管不住她俩,爷爷依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隐忍不发,平时早早地出门,晚晚地回家,尽量少和这两个刁蛮的儿媳碰面。
对于家里两房孙媳妇的吵架打闹,我祖爷爷睁一只眼,从不参与。等到我祖奶奶到他跟前抱怨时,他就来了一句,“因果报应不爽,这两房孙媳妇可能就是你几十年种下的果。”一声叹息,再无多言。
一句惊醒梦中人,一向强势霸道的祖奶奶记起了他早年间溺毙的两个孙女,也陷入了难过的忏悔,后面的时光中,性格渐渐绵软和善,直至去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