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沟访贫
•贾长远•
从山顶到山下，再到峡谷，就是赵家沟。
赵家沟两面夹山，山外还是山，层层绵延，真抵云端。
山底有一条沟，从万家坡蜿蜒下来又朝向刘家沟。在老以前，这里是万不能一个人行走的。
沟底干涸，铺满青草，唯有细得可怜的小溪悄悄流过。这季节，哪里都绿意盎然。
沿路可见有的人家高墙围栏，还有停车场，估计是外出打工赚钱回来修的。有的依山筑屋三两间，够一家老小住进去，遮风挡雨，有吃有穿就可以了。
牵挂山沟里那台电视机，我从贾角、仰山寨弯弯曲曲地赶下山。
上个月来时，老人说电视机坏了，看不到节目。老电视机搬丢咯，锅儿也锈烂咯。当时全国疫情，学校还没开学。两个孙儿整天在家玩得欢。老师带信说在家用电视机做作业，上网课。路远，成本高，网线拉不到山沟，电视机就不通网络信号，这很着难。
此前给两个孙儿找得两部儿童手机的，上不了网。这等于两个孩子在家里读望天书。
两个孙儿可怜，妈妈都是跑了的，这下由八十来岁的奶奶照顾。各是一个儿家的，一个勤快，不爱说话，会给奶奶提水扫地，一个懒散，不爱动脑筋。我来一次吼一次，叫哥俩不要贪玩，要团结，妈妈走了不回来就算了，要自己有志气，读书才有出路。
大的一个孙儿的妈妈跑得早，嫌家穷，丢下娃儿离家十四年了。小的一个孙儿的妈妈去年跑的，老人家说这媳妇经常赶场都问要钱，几百块钱赶一趟六桶新街，回来不晓得买了些哪样，一天就是带起孙儿玩抖音。
我想，大概是因为玩抖音上好看好听的多，被山外的男人拐走了。
早先被拐走媳妇走了就走了，往事在老人的记忆里快要消弭。去年跑的这个因为抖音害了，收起包包慌慌张张出门，老人发觉不对劲，跟着跑出来喊，哪里跑得过媳妇。媳妇不回头，跨上一个男人的摩托朝跑出了山沟。老人回来倚在门旁，眼泪长淌。
老人有四个儿。大的一家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以前就说好的可以不管老人的生养死葬。三个儿负责老人，认不得几个字，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来。如今跑了两个媳妇，剩下的一个是老人的亲侄女。
以前这条山沟一条路进出，吃穿都费力，也有侄女赶姑妈的。老人这侄女嫁过来跟儿子结婚。这媳妇顾家，盘了儿子成家又见孙孙，家庭和睦。她对老人好，孝顺，照顾老人也周到。我开玩笑说，侄女赶姑妈好，家庭稳定，媳妇不会跑。
这三个儿争气，找点钱来把鸡圈改修成了两层小小平房，老人以后可以洗澡做饭。上次看了老人后，答应给老人买一台电视机，回来发朋友圈，寻找好心人，我相信总有好心人会献出爱心。要对一个老人好，我真的做不完，需要帮助。结果当晚就有好心人打来电话，说愿意帮助老人买台电视机，第二天送去，表表心意。我一晚未眠。
翌日清晨，好心的杨女士买好了电视机，带着儿子一起，开车把电视机送到六桶。结果导航不精准，绕到了山顶顶上，以问了路才行到山沟，找到老人家。把电视机安放好，结果呢老人的一个儿子可能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小的电视机（比电脑大一点），说是这台电视机不是新的，怕是人家用过的哦！送电视机的孩子听了，哭了几日。
今日来看老人，电视机的薄膜还未撕去，我给老人说电视机是新的。想起附近开办檀香厂的盘老七曾经答应过愿意从他家房子牵线过去接上，老人就可以看到节目了。去找找盘老七商量一下，把这个事情落实了。老人说盘老七家明天砌坟，两个儿都要去帮忙。我给老人说帮人当帮自己，可以的，让他们好好去帮人家。
来到檀香厂，盘老七正在停车，彼此打了招呼，看了车间里的情况，且说到老人看电视的问题。盘老七说要用WiFi或者流量才可以看电视。我想这就枉然，山里的老人哪里懂得WiFi。
看来还是要买一个锅儿的。来到六桶新街，找了一家卖五金的商店，店主姓面熟，姓杨，叫杨老四，他认得我，喊我贾老师。我记起我在六桶中学当老师时，一年都在背家里那台黑白电视机给他修理。今日遇见，感叹岁月。
杨老四说他家有锅儿，只不过现在很少有人买了，都是用WiFi看电视。我还是坚持给老人买口锅儿。这锅儿不炒菜，不做饭，也不煮猪食，只有给老人一片山外的世界。
他说一套锅儿包括安装费用要450元，包安装，因为我是扶贫，可以给我少下50元来。我说行，怎么都要给老人安装好，今晚她要看到电视。晚上，杨老四说安装好了，发来图片，电视画面是动画片。我说能收多少台，他说有60个。可以了，老人能看到节目，心情愉快，晚年开心。
回想起下午离开老人家时，老人说她今年不生病了，比去年前年好得多。两个孙儿开学了，星期天去星期五回，走路回来不坐车，大人给两个孙儿的钱节约给奶奶买好吃的。说到这，老人眼泪包都包不住。
老人拖起两个孙儿，偶尔两个儿子也来吃饭。米饭各煮各的，做的菜一起吃。零零散散的三辈人吃一张桌子，又各煮各的米饭，这哪里是一家人的样子呢。我给老人说饭菜都要一起煮，户口虽然不在一起，但同是一家人，同吃一锅饭，老人答应了。悄悄叫与我同行的身边小伙猜猜原由，小伙说可能是贫困户吃国家口粮，一家老小一起吃饭，怕招来闲话。
我给老人两瓶酸奶，这是早上我在食堂用饭卡刷的，玻璃密封好的。打开一瓶让她先喝，叫她不能等到第二天喝就过期了。老人端起酸奶，说不知道怎么感谢。
我带上老人给我的两只香烟，离开了赵家沟，朝雨中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