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著名疗养胜地——小汤山。
走进小汤山
老侯文
风景宜人的小汤山是北京著名温泉风景区和疗养胜地,但是,小汤山为北京以外的人们熟知,则是因为一次公共卫生事件。
2003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中国陷入恐慌。起先是社会上突起流言,一种神秘的疾病在广东蔓延,并已经传进京城,随后,北京发现病例。症状是发热咳嗽,进而肺部病变,直至呼吸衰竭。
疫情迅速扩展,北京进入全社会动员,抗击非典。
小汤山疗养院被军队全面接管,成为非典病人集中治疗中心。
1200名来自全国各军区的军队医务人员入住小汤山,7天7夜赶建起占地2.5万平方米的临时病房区,数百名非典患者被转移到此。
在建的小汤山板房病区。
军队医务人员宣誓后进入病区。
“小汤山”三个字不再是风景秀美的代称,相反变得令人生畏。
市政府要在中关村鼎好大厦二层召开“科技抗击非典”的现场动员。我赶到会场,主持动员的是主管科技教育和卫生的副市长。
我今天依然记得副市长悲戚的表情、哀婉的语气,他告诉与会的高科技企业代表:人类对SARS病毒一无所知,这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一次战争。
市府确定,为小汤山医院安装一套远程视频通信系统,用于非典医院的隔离监控、隔离指挥和隔离治疗。
医务人员远程监控。
那时的网络视频,还依赖于电脑,像素仅有30万,在显示器上的大小仅有5厘米见方,与今天的手机视频相比,充其量只是玩具水平,是今天习惯了微信视频的人们无法想象的。
北京疾控中心的一个副主任对我说,这是远程视频应用于医疗的第一次,尽管幼稚,但可以为今后的远程治疗和监控提供经验,很难得也很必要。
几天后,我前往当时全社会关注的焦点地区——小汤山医院。
这个著名的疗养胜地我曾经来过,但今天的小汤山疗养院没了往日的宜人气息,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大门口两个全副武装士兵戴着的白色口罩为“小汤山”做了最好的注脚。
由此进入限制区。
车停在大门口,卫兵为我们联系接待人员,十几分钟后,一个留着板寸头发、穿武警制服的女兵走出来,我注意看了看她肩上的军衔——一杠两星。
她向卫兵出示了车证后,我们一起上车,向大院里驶去。
转过弯后,车的左侧出现了一排铁栏杆,女兵告诉我们栏杆那边是“限制区”,再往后才是“隔离区”。尽管离“隔离区”还有一个“限制”的缓冲区,我已经感受到气氛的紧张。
小汤山疗养院多功能楼。
车子在主楼停下,这里原先是小汤山疗养院的多功能楼,外观看去就是一个宾馆,透过落地的大窗,大堂内景物一览无余。欧式的窗帘,欧式的家具,雄伟的廊柱,现在里面却堆满了小山般的纸箱子,那都是各界赠送的物品。
楼对面悬挂着一条红色的横标,上写:“北京塔院干休所二十个老将军向抗击非典的医护人员致敬!”
电梯已经停运,我们徒步上楼。
通信处在二楼,一个很宽敞的办公空间,看得出这里原来是个大型会议厅,旁边的两个小房间显然是VIP接待室,现在成了男女兵的宿舍。
会议厅的一侧也堆放着十几个大箱子,箱体写着compaq,那是社会捐赠的电脑。
我意外的是,这里的气氛出奇地轻松,所有军人无一人戴口罩,问之,答曰:“这里的空气那么好,干吗不享受?”
另一个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的着装五花八门,通讯处主任是个女上校,陆军军服,技术负责人是个男军官,一身蓝色海军文职军服,还有一个女兵穿着迷彩,加上带我们进门的武警女兵,四个人竟然一人一个兵种,而今却在一个部门工作。
板寸中尉向我解释,我们都是从各个军中和军区临时抽调来的,人员构成五花八门,但是都是专业的人才。我问起板寸中尉从哪里来?她说是沈阳武警医院。她们是临时抽调,抗击非典后还要回到沈阳武警医院去。
她带我来到阳台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旁边的隔离区,那里已经立起一排排规格一样的板式房屋,房屋的屋顶颜色有别,周边一圈是蓝色,中间的是白色。她告诉我,蓝色屋顶是隔离区医护人员工作区,被蓝色屋顶包围的白色屋顶是隔离病人治疗区。
从我们这个位置看去,看不到白色屋顶那边的情形,但可以见到蓝色屋顶处三三两两的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匆匆走动。他们全身包裹严密,脸部都是面罩,看上去犹如在拍摄防化战争电影。
我忽然对她的板寸头产生兴趣。之前,曾从报纸上看到说,小汤山的军医护士们进隔离区前,一律男剃光头,女剃板寸。她说,是的,这是命令。为的是对医护人员保护,但是这命令只限进入隔离区的人员,生活区的女兵爱美,大部分还是留着长发。她剪板寸是来北京之前做好进入隔离区准备的。
我对医护人员和病人的比例产生兴趣,从报上看到,军队人员1200人,而病床是300多。我问,病床是否都已经满员了。她回答是。
“那真正在一线的医护人员有多少?”我又问。
“1000不到吧。”她说。
我心想,这就意味着医护人员同病人的比例应该不会超过3:1。
这个比例意味着什么?我想到了北京代市长在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所说的——“我最担心的问题,你们没有问”。
他说,北京的医护人员能切气管、能使呼吸机的不过三千多,加上这1000的军队医护,如此有限的人力,面对每天100多的新增病人,如果病人同时发病,他们能否有力量同时施救,一个都不拉下?
我也向她提出这个问题。
“做不到。”她告诉我,但这种情况比较极端。
她说出另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抢救设备问题,呼吸机一般是给心脏病人使用,可以重复使用,心脏病人使用一次呼吸机的费用是3000元,而如今里面的很多器件是一次性使用,因为非典病人使用过的呼吸机,里面都是血痰。你算算,抢救一个非典病人将付出多大的成本?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兵和一个女兵,说要进隔离区送设备。在他们穿防护服的时候,女上校问男兵:“今天的情况怎样?”
“又倒下一个护士。”男兵边穿衣服边回答。
女上校“哦”了一声。没有做声。
从这简短的对话中似乎看出——倒下谁,对这里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不再有其他的含义。——他们对“倒下”似乎已经麻木了,习惯了。
中午一点,工作完毕。我们向通信处的官兵们告别,并再次向他们祝福,他们却不以为然地说:“真该祝福的是隔离区的军医护士”。
我们再次从气氛紧张的限制区旁驶过时,我回头凝望那个曾经是风景宜人著名疗养胜地,如今成为没有硝烟的战场的围墙,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悲戚感:这些年轻的兵们,他们在承载着一个国家的灾难。我在心中祈愿那些白色的战士尽快战胜毒魔,也祈愿明天不再有白色的士兵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