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午后,北京一家书店里挤满了热情的读者。
历史作家张玮(馒头大师)的新书签售会将于5分钟后开始,但这5分钟对张玮而言极为漫长,内心的波澜甚至盖过了嘈杂的周遭。
他刚刚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游戏里的敌人,正准备攻他的城。
彼时,他城已建妥,基业已定,却在将要上台的关头陷入纠结:现实中,观众期待开场;游戏里,敌军大举来袭。
又不能管城,又不能闭城,令张玮进退两难。/@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
两重身份的矛盾,真实与虚拟的撕扯,让张玮陷入迷茫。“我总不能拿着手机,讲一会儿,打一会儿游戏吧?”
他心一横,走向讲台。两个多小时过去,没有人发现这位全程笑容可掬的作家,内心正在经历如何的冲击。
签售终于结束,张玮打开手机,做好了面对一片狼藉的准备。不料,城还安好,将领也没有被俘。
私信框里,盟友发来问候:“你是不是被打了,要不要我来帮忙?”这一劫,是两个盟友共派了8队兵帮他守下来的。
一人有难,八方支援,盟友一直在身边。/@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
看到私信的一瞬间,张玮突然意识到:“这游戏我估计要玩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和里面的人发生了连结,而不再单纯是一个人了。
游戏人生。对张玮这样的玩家而言,游戏确确实实就是人生的重要一面,值得被同等认真地对待。
张玮的故事,并不是特例。
“它给你提供了另一种活法”
张玮以《历史上的今天:奥特曼出生,杨贵妃自缢》一文成名,接着写了五本《历史的温度》。
在他笔下,历史从来不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物件。他不喜欢简单地用时间、地点和数据再现历史,而是把视角放在历史背后的主角之上,讲述他们有血有肉的故事和有趣的关联。
在无数历史段落中,三国的人与故事总能给张玮带来不一样的感触。他说,小时候看过十一遍《三国演义》,前七遍都半途而废,因为每次读到诸葛亮北伐失败,蜀国走下坡路时,他便不忍再看。
诸葛亮”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把一生都贡献给了刘备的建国大业。/《三国演义》
年轻时看三国,他会被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的热血所感染,后来会看懂了某个计谋而获得“智力上升”的快感,现在则看出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历史厚重感。
在张玮看来,《三国演义》是一本给人造梦的小说,它可以营造出一个与当下现实不同的时空,让你身临其境地去体验别人的人生。
那个让他感受到现实义理的游戏是《三国志·战略版》(以下简称三战),他觉得这个游戏“其实就是给你提供了另一种活法”。
“在一定程度上,它就是一个小型社会。有打探偷袭时间的间谍,也有为防间谍而诞生的暗语。人们会在公屏上争吵,解决纷争的办法是出来单挑……”在与真实世界无比相似的体系中,不同身份,不同目标的人之间将产生紧密而复杂的联通,这是张玮一直醉心于此的原因。
真正让张玮愈发迷恋三战的原因,在于文章开头所说的,超越虚拟世界的情义,“就像有了桃园三结义的这种感情,你就不可能再断开了。”
在那次“签售会救援战”后,张玮与同盟里的其他三个盟友加了微信,让这份友情从游戏内延续到游戏外。四人相约第二赛季还在一起玩,持续至今,而这个只有四个人的小盟,居然也在服里打出了名气,人称“江东四虎”——“就是一人有难,三人及时响应,第一时间,全部赶到。”
张玮至今已经打了八个赛季了。再好玩的游戏,总有腻的时候。但对张玮来说,继续玩下去,不需要别的理由,“只要他们还在,我都还会回去。”
“不快乐与压力,都来自于这个游戏,
但它又很值得”
与张玮一样,石岩也在游戏中收获了珍贵的情感连结。但作为盟主,他连结着成百上千的人。
石岩出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父亲事业有成,但在他的成长轨迹在6岁时被彻底改变——父母婚姻破裂,年幼的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母亲跟他说:“走,咱俩去姥姥家住。”
从那天起,足足30年里,石岩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30年间,石岩的人生经历了太多波折:从北京最好的小学转到很差的初中,考上了北京知名高中,却又高考失利;毕业后,石岩做过总经理助理、卖过《魔兽世界》周边,还卖过丝绸给俄罗斯人,做过立体停车库销售,在以色列做过摄影师……如今,他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企业培训师,开了一个创业平台,虽然目前财富上仍远远比不上父亲,但“除了房车自由和手表自由,其他自由应该是能达到的“。
在创业的过程中,石岩遇到了之前从未听说过“培训”职业。/@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
从年轻时一度食不果腹,到如今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两个心结是推动着他前进的关键:一是自我证明,“我可能一直都想用各种机会来证明,如果有人放弃了我,那是他错了。”另一个,则是希望感到被需要。
石岩不仅在事业里,也在游戏中找到了自我实现的方式。
跟张玮一样,石岩在三战开服之初便加入游戏。起初石岩只是出于对三国题材游戏的兴趣而涉足,没想到却一发不可收拾,从普通玩家玩到同盟盟主,如今已经是区服里多个同盟的共主(也称区长),到了“你的一个决策,很可能会影响2000人、3000人”的程度。
六大同盟秘策:知其虚实、煽惑人心、众志成城、募集乡勇、以战养战、全军出击。
在一个以多人团队竞技为卖点的游戏里,盟主或区长就像是企业的管理者,肩负着巨大的责任。对内,他要保持成员的参与积极性,成员间有矛盾时要出面调解。有一次,一名老队友因为跟女朋友分手,产生了“弃坑”念头,石岩像铁哥们一样陪了他整个通宵,帮他排解情绪。
对外,石岩要代表同盟进行外交争取支持,交战时要制定正确的策略。要是制定了错误的决策,“所有人都会来骂你”。
两年以来,石岩也同样萌生过离开的念头,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在这里,他能够收获“现实中无法体验的东西”。
这些东西来源于游戏中的一个个瞬间:例如在过去两年里,几百个人无数次为了某个目标,跟他一起通宵不眠;外交时,其他同盟虽然没跟他打过交道,但因为他守信的名声在外,愿意无条件信任他;例如当敌军要俘虏他时,有队友带着仅存的残兵前来救助,而正是因为多出来的一两队兵,让整个战局发生扭转……“那份情谊,你是很难忘掉的。”
“我几乎所有的不快乐与压力,都来自于这个游戏。”石岩感叹,“可是它又很值得。”
“和他一起,变成更好的自己”
沉浸于三战的老玩家,大部分都从中收获了珍贵的友情,但胡雪迎却不止于此——在游戏里,她还遇到了爱人。
胡雪迎曾是二手车市场里少见的女评估师。最拼时,她一整天都泡在车厂里,一台接一台地评测。当胡雪迎在为事业拼搏时,远在家乡的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她最终选择了回家乡工作。
工作节奏慢了下来,让胡雪迎得以发展更多的爱好,也正是在这时,她接触到了三战。
胡雪迎很早便与三国题材游戏结缘。在读书时,她曾在三国志10的世界里通宵达旦,专门去读历史了解武将,千方百计把喜欢的武将招募进来,“如果有个武将死了,我就会很难过,就像真的有个朋友去世了。”
有了这段经历,当胡雪迎后来在抖音上知道三战时,便马上下载了。她先是磕磕绊绊地玩了一个多月,起初没感受到特别多的乐趣,直到上线玩家越来越多,她也结识了一些好友,才渐渐感受到游戏的魅力。
在游戏里她还加入了一个小同盟,而她未来的先生天泽(化名)也在其中。
胡雪迎一开始挺讨厌天泽:“那时我觉得这个人很自我。跟敌军交战时,无论打不打得赢,我都会上去打,他就一动不动,看着我冲上去,然后败退。“但胡雪迎又很佩服他,因为天泽总能挑准时机,给敌军致命一击。
胡雪迎还记得,天泽曾提议他们把主城迁到一起。胡雪莲原本心想,多个人能保护自己也不错,没想到他却把附近的高级资源都占了,让她“恨得牙痒痒”。
胡雪迎让天泽把资源还给她,他却说等她有能力打下高级资源再还她,“那时我总是怀疑他是不是欺负我不会玩。”
他们之间的联系,一度彻底中断。有一次他们的同盟被区服里的霸业盟(实力最强的同盟)彻底打垮解散,包括天泽在内的很多成员都选择加入霸业盟,但胡雪莲却留在了原同盟的一个友盟,“那时我觉得,那些人都有点嫌贫爱富,抛下我们这个弱盟就走了。所以他们问我要不要加入(霸业盟)时,我就很有气节地说,我不去。”
面对如群虎环伺般的敌盟,胡雪迎尝试凭着自己女性的身份,说服其他强盟跟自己同盟结盟,还接任了盟主一职。
“我就跟其他同盟说,虽然我们实力比较弱,但我们的积极性都很高,氛围也很好。”胡雪迎说,“我还把我们群里的聊天截图给他们看,因为我很喜欢跟人聊天,经常在群里玩一些互动游戏,有时候我还会发发小红包。”
最终,胡雪迎说服了一个强盟,还试图把天泽等老队友招揽回来。不少老队友都受到感召回归,但天泽却“油盐不进”。胡雪迎一气之下把天泽给拉黑了,打算就此断绝联系。最终天泽主动妥协,二人才重新恢复联系。
再后来,他们在线下见了面,两个价值观看似差异极大,一个感性、一个理性的人莫名互相吸引,开始看到对方的闪光点。
他们开始恋爱。在胡雪迎看来,这份复杂的羁绊产生的感情反而更为牢固,最终让他们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胡雪迎后来觉得,或许感情就是应当优势互补、双向而行,“两个人可能都要不停的学习,他变成他更好的样子,我变成我更好的样子,不停地爱上对方,这种状态,才是我们最好的状态。”
游戏与人生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我们的每一段经历都是真实的,影响深远的,饱含我们对他人倾注的情感的。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给予,接受,回应和珍视情感,让这些别人看来平常的游玩经历,成为难以取代的人生积淀。这些积淀将进入每个人的一生,又会通过各种渠道,传递给更多人。
在游戏里,少了一些算计,多一点纯粹和快意恩仇。因此他们会不顾强弱,拯救战友;会对属下重视、对盟友守信,对战果负责;会在同盟将崩时“不食周粟”,凭着一口气固守旧盟。而这样的性情中人,往往也能收获最真挚的情感连结。
游戏中,乱世风雨飘摇,盟友常伴左右。
三战之于张玮、石岩、胡雪迎等人而言,是一个既发现自己,也能点亮别人的舞台。或许,如果没有这个舞台,他们依然会在其他各处闪耀,有着各自的际遇;但在其中,他们收获了救危难于水火、高于利益的战友情,收获了丰厚的的认同感,收获了长久的羁绊与坚实爱情。
同时,也让我们一抬头,便能看见人性闪耀的漫天星辉。
✎作者 | 道喵叽
✎校对 | 吴玉燕
✎排版 | 玉子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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