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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王勃

编辑｜斐斯

湖南郴州6岁男童被母亲男友杀害一案已过去30天，逃亡嫌疑人仍未归案。

10月13日，湖南郴州公安发布悬赏通告称，12日早晨6点，郴州市北湖区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50岁男子曾楚仁有重大作案嫌疑，公安机关对提供线索者奖励两万元，直接抓获者奖励5万。

遇害者，是不到6岁的帅帅。帅帅的爸爸彭辉称，孩子脖子、脸部共被砍了十七八刀，最致命的脖子伤口，几乎已经“断掉”。作案后，曾楚仁下楼打出租车逃离市区。

10月11日王芳华把孙子交给李燕，此后就再无回音，13日下午才知道真相

案件发生后，家属最疑惑的是这名男子为什么要杀孩子？记者调查发现，嫌犯曾楚仁常年以看风水、江湖游医为业，并因爱好念佛的因缘被人介绍给李燕相识。在行凶前一夜，曾楚仁还念了一夜“佛经”。

案发至今已过去30天，曾楚仁仍在逃亡。尽管警方每天派出200人的警力搜寻，但许家洞镇复杂的地形，令搜查工作难有突破。警方向彭辉许诺，近期将从长沙等地调集1000余警力，加大地毯式搜捕力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记者近日从“10·12”专案组指挥中心了解到，案情还在侦查中。当地警方表示，“我们一直在努力。”

脖子被砍十几刀，“只有一点皮肉还连着”

照片和视频里，帅帅是个活泼乖巧的孩子。他很爱妈妈，吃饺子要妈妈喂，妈妈打手表电话说“一个人睡不着”，他就闹着要去陪妈妈。没想到，最后一次去“陪妈妈”后，帅帅却被妈妈的男友杀死。

王芳华很后悔。11日晚上，她亲手把孙子送到他妈妈那里，没想到就送掉了孩子的性命。

那天，李燕在微信里让她把帅帅送过去，说自己“一个人在家，睡不着”。王芳华起初不同意，说“你不要再来招我的孙子”，并挂断了李燕的电话。傍晚，王芳华看见帅帅通过手表电话跟李燕讲话。李燕不断哄帅帅，“过来陪妈妈”。

这个手表电话，帅帅并不常用。打完电话，帅帅就闹着要去陪妈妈。王芳华拗不过孙子的请求，19时便带着帅帅出了门。出门前，帅帅把手表电话放入书包，说“我有事要给爸爸打电话”。

李燕从事保险销售，帅帅和奶奶赶到1公里外李燕租的房子时，她正在和客户打电话。王芳华没有进门，在门缝里叮嘱李燕，“孩子感冒还没好，你晚上睡轻点，看好孩子”。李燕点了下头，就关上了门。

10月13日，郴州公安对曾楚仁发出悬赏通告 (1)

从这以后，王芳华的微信再没收到李燕的回复。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王芳华纳闷了一天。她不知道的是，帅帅已经在清晨6点没了。

晚上6点多，她决定去李燕家看看。到了李燕家楼下，王芳华发现窗口一片漆黑。上楼敲门、打电话也无回应。王芳华说，那天晚上，她在楼下站了2个小时。她预感不好，“我还担心，是不是两个人在屋里煤气中毒了？”

实际上，当天早上6点多，警察就已经来侦查现场，带走了李燕，拉走了帅帅的遗体。但警方始终没有通知家属。直到晚上18:45，帅帅的爸爸彭辉才辗转得知儿子被杀。他立刻买票，坐卧铺连夜从浙江赶回。

13日下午，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纷纷从浙江、深圳等地赶来，王芳华才知道实情。

直到13日下午在殡仪馆看到遗体，彭辉才知道凶手的残忍。“孩子右脸被砍了几刀，鼻子、嘴巴上几刀，皮肉外翻，都见到骨头了。孩子一只眼睛还睁着。”脖子上砍了十多刀，“只有一点皮肉还连着，几乎就是斩首。”

彭辉痛心不已，“太野蛮、太凶残了。大人之间的纠葛，孩子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这样？”

不幸福的婚姻

在警方的通报中，50岁男子曾楚仁有重大作案嫌疑。

曾楚仁是李燕的“男朋友”。王芳华第一次见曾楚仁，是在自家楼下。今年5月，一个月离婚冷静期后，李燕和彭辉离婚。此后多次，李燕到楼下声称要接走儿子。

离婚时，双方协商约定，孩子由男方抚养。“我不是那种残忍的人，也不想让孩子失去母亲”，彭辉说，离婚后，前妻要看望儿子，有时直接从幼儿园接走帅帅，或者儿子想妈妈要去妈妈那里，他都不干涉。

10月13日，郴州公安对曾楚仁发出悬赏通告 (2)

近两个月，帅帅去妈妈那里时，多了一个陌生的叔叔。回家后，彭辉问过儿子，“那个叔叔好不好”，帅帅回答，不好。他又问，叔叔对你怎么样，帅帅回答，“他不喜欢我，他不跟我说话”。他再问，“他打过你没有？”帅帅回答，没有。

彭辉认为，这就够了。因此，他没有阻止母子相见。

这段婚姻，给全家留下的唯一欢乐，就是儿子帅帅。2012年，彭辉经朋友介绍，认识了25岁的李燕。当时，彭辉在广告公司干得不错。他不太喜欢李燕爱打牌、张扬的性格，但2013年父亲病逝后，他们还是结了婚。婚前，他和李燕约定了两个“底线”：婚后不再打牌；尊重老人。

有一次晚上，彭辉听到隔壁房有念佛的声音，才知道李燕开始学佛。“我说，学佛是向善，只要不去打麻将，这个没问题。”但李燕并没有戒掉打麻将，婆媳关系也常年不和，夫妻俩为此经常吵架。

彭辉说，因为长期冷战，今年年初决定离婚，母亲回到郴州，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为儿子考虑，彭辉还是鼓励母子亲近。有一次见面，帅帅对妈妈冷淡，彭辉教育他，“这是你妈妈，不可以这样子。”

活泼可爱的帅帅，还有一个月过6岁生日

彭家人对李燕没有好的评价。离婚前有段时间，彭辉经常到周边县里出差，不放心孩子，就在客厅安了一个监控，“她经常把摄像头拔了，我晚上六七点回来，孩子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她干吗去了。”

但无论大人之间怎样不愉快，受伤害的都不该是帅帅。王芳华回忆孙子，“又可爱，又听话，不哭闹，很好带的。”还有一个月，他就要过6岁生日了。

看风水、爱说谎的男子

警方协查通报中提到，曾楚仁是隔壁永州市蓝山县楠市镇人，“嫌疑人逃跑时上身穿黑色西装外套”。所配的两张照片中，曾楚仁长着胖圆脸，步态悠闲，嘴里叼着一根烟。

但彭家对此人，几乎一无所知。李燕的表姐依稀回忆起来，国庆节回老家吃席时，曾楚仁曾说自己不喜欢帅帅，“那个孩子命里克我”。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曾楚仁本身就是一个以“迷信”为职业的人。

此前有媒体报道，一位同村村民称，曾楚仁1995年与前妻离婚，育有一儿一女，但他并没有负起抚养孩子的责任，而是独自到郴州发展，曾于2010年至2015年从事服装产业，每年收入四五十万，后来破产，曾楚仁变得颓废起来，回老家问朋友借钱后不还，就很少再回去。

这位村民还说，“俗话说穷凶极恶，平时就比较好色，然后性格又较暴躁，所以他做出这样的事我没有感到很意外。”

活泼可爱的帅帅

蓝山县楠市镇属于永州市，位于郴州市以西100多公里处。另一位村民称，曾楚仁性格“不正经”，“就是今天跟这个女人有关系，明天跟另一个女人有点关系。”

与李燕相识后，曾楚仁虚构了诸多个人信息，编织了一个不同的形象。

“我这么傻，就这么相信他。他在我面前说的，全部都是骗我的。”李燕说，曾楚仁告诉她，自己5岁时父母就死了，和前妻在河南结婚，有一个儿子；但后来警察告诉她，曾楚仁有父母，还有一儿一女。此外，曾楚仁自称42岁，身份证上的出生年份“1971年”是当年为了找工作才改大的。但事后警方证实，他的确生于1971年，今年50岁，比李燕大了16岁。

李燕的表姐说，刚离婚那段时间，李燕的心情确实不佳，直到找到这个男朋友才好转。二人的相互了解并不深。相处近2个月里，李燕只见过曾楚仁的一个侄子，曾楚仁经常给一个妹妹打电话，但李燕从没见过。

曾楚仁自称，他给人看风水、看相，还看病，“看那种医院治不好的病。”李燕相信了他，“他说他确实给人家治好了。”

家中监控记录了王芳华送帅帅去妈妈那里，出门前的最后时刻

蓝山县楠市镇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曾楚仁的哥哥也是当地看风水的“大神”，“他们可能是祖传的手法，”村民说，方圆几十里，不少村民办喜事、丧事，都会请曾的大哥去，“很多人都说他算得很准。”

曾楚仁也有哥哥的手艺。在郴州市，记者见到一位女子宋琴，有一次在一家店里坐下，“就是第一次见面，他说要给我看相。”宋琴说，自己本来也不信这个，认为是迷信，但很多事情居然都被曾楚仁说中了。

“他就拿着我的手看了一遍，就说：你有两个孩子，还打掉了一个。”宋琴很吃惊，她确实生过两个儿子，第三次怀孕后还是儿子，她不想要，就堕了胎。曾楚仁接着说，“这第三个，你不该打掉，他是你的福星。所以你后来就不顺了。”宋琴不由得更加“犯晕”，最近几年她确实没赚到钱。

今年国庆节回老家见家人，曾楚仁在饭桌上光吃饭不说话，李燕不满，批评他“是不是父母没好好教育你”。正是在那天，李燕的表姐听到曾楚仁说，孩子“克”他。

此后，李燕开始觉得曾楚仁人品有问题，打算分手，但曾楚仁不同意。李燕说，她曾警告过曾楚仁，“小孩子带过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爸爸会找我们麻烦。”她以为，这个警告会让曾楚仁安分守己一些，没想到，曾楚仁反而把帅帅视为“眼中钉”。

行凶前凌晨在客厅“念佛经”

最令家属不能理解的，是曾楚仁的行凶动机。事发8天后，直到10月19日，彭家人被警方批准，在派出所见了李燕一面。

帅帅还有一个月就过6岁生日

李燕说起她和曾楚仁的相遇相识，有一天，郴州市香某花园的一个姐姐打电话说“有一个观音妈妈从无锡过来”，让她去一趟。第二天，她带着帅帅去了。临走时，一个男子进来，那位姐姐说，“哎呀，好巧啊，你也来了”。

这像是一场故意制造的偶遇。那名男子随后说，自己“要找一个属兔的”。李燕的属相正好就是兔。他们就在一起了。此后她发现，曾楚仁的朋友，“都是一些学佛的人”。

彭家家属还怀疑，曾楚仁参与的团体可能涉嫌“邪教”，“给人洗脑，就把李燕给蒙骗了。孩子最后成了牺牲品。”但郴州公安局一名刑警不同意这一推测，“这个也不属于我们的侦查范围。”

郴州警方在通缉令中还描述，曾楚仁经常来往于各寺庙、道观。“现有法名：释明仁、来众。道名：至仁。”

根据李燕的陈述，事发前一天晚上，曾楚仁说要出门几天，做生意赚点钱，没想到当晚8点，曾楚仁突然回来了。面对李燕的疑惑，曾楚仁解释说，他去补了驾驶证，放弃了出差。“我觉得很奇怪，没有车，怎么有驾驶证？”

当天晚上，曾楚仁要求和李燕同房，李燕称来了例假无法同房。晚上，李燕和帅帅在一个房间睡觉，把门反锁。凌晨时分，“他在客厅里念经，把我吵醒了。”5点，李燕去洗手间小便，回来后抱着儿子继续睡。15分钟后，曾楚仁进来，躺到了床上。

警方的通缉令显示，曾楚仁现有法名：释明仁、来众；道名：至仁。

之后两人发生争执，曾楚仁突然发怒，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随后，曾楚仁抱着帅帅，把他的头往床头撞。李燕说，曾楚仁很壮，“一个人可以打五个人”，那一巴掌让她有点头晕，她奋力站起来。这时，她背对着房门，却没想到，不到30秒，曾楚仁从厨房拿来一把刀。

“已经来不及了”，曾楚仁对着帅帅砍了一刀。李燕说，她伸手去拉曾楚仁，求他“别砍我儿子，你砍我”，曾楚仁回答，“我就不砍你，我就要砍你儿子”。接着，曾楚仁又砍了十几刀。

面对彭家“没有尽力保护好孩子”的指责，李燕说，自己曾试图阻拦，“我的头、手上被他砍了两刀，受了轻伤。”李燕说，“我被他打得坐在盆子里，好不容易起身，又去拉他，他要砍我第三刀，我躲了过去，不然我也没命了。”

“我不知道人心有这么险恶。”李燕说，“我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了。”

但家属仍然不理解曾楚仁的动机。彭辉的叔叔说，“这么小的小孩，对你有威胁吗？有这么大的仇吗？”

逃亡30天仍未抓获

10月12日早上6点，曾楚仁行凶后，拿着李燕手机逃离。十多分钟后，李燕跑下楼，找人借手机。一位卖猪肉的奶奶告诉记者，她看见李燕一手捂着头，神情惊慌，问她借手机报警。“我看她（神情慌乱），还以为是个疯子，没借。”随后，李燕又向一位卖鱼的老板借了手机。

案发现场所在的四楼窗户。摄影 陈龙

记者事后看到这部手机，6:24、6:29，李燕打了两次报警电话。“第二次，她催警察赶快来。”卖鱼人说。

13日，郴州警方发布通缉令。警方称，通过监控发现，曾楚仁逃走后，打出租车在城市北边的苏仙区许家洞镇下了车。这里监控很少，曾楚仁的行踪就此消失了。22日，警方告诉家属，曾楚仁的通缉令已经发给全国范围公安系统，此外，最近每天都有300多名民警、辅警、村干部在许家洞一带搜索。

彭辉的叔叔担心，“他会不会逃进飞天山了？那就不好抓了。”资料显示，飞天山地质公园是国家4A级景区，属于丹霞地貌，距离市区18公里，占地面积110平方公里。

11月4日，彭辉从郴州公安局北湖分局刑警队了解到，嫌犯曾楚仁仍未归案。当天，彭辉还跟随警方一起前往许家洞镇。“警方说，每天还有200名警力在搜索。他们印制了一些地形图，准备在一些路口安装监控。”彭辉说，警方在当地发现了一些曾楚仁的生活痕迹，判断曾楚仁还没有逃出许家洞镇的范围。

案发早上，嫌犯逃离后，李燕下楼拨出两个报警电话。摄影 陈龙

11月10日晚，距离案发已过去30天。记者致电“10·12”专案组指挥中心，钟主任称“案情还在侦查中，不便透露”，但表示，“市委市政府都很重视。我们一直在努力。”

彭辉说，郴州多丘陵地形，许家洞镇分布着的许多小山没有名字，但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搜索难度极大。“我们也说了，这200人还是太少。可能你把一片山搜一遍过去，罪犯又从侧面绕了回来躲藏。警方也知道，但没办法。”彭辉说，警方告诉他，近期除了安装监控设备，还将从长沙等地调集1000余警力，加大地毯式搜捕力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确定他是否还在许家洞的山里，才能做下一步部署。”

（除曾楚仁外，其他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