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知识点燃的科普博主,用科普短视频点燃下一个人
文 | 《财经》实习记者 郑可书
编辑 | 刘以秦
为什么人的头发自然卷?猪笼草如何捕食?蚊子如何叮人?对于这些问题,父母不一定能给出答案,但一间地处北京通惠河边的工作室可以。
在这里,你能找到各类稀奇古怪的卡通模型:一个自然卷的方脸小人,头发是钢丝球做的;一棵猪笼草,笼身与笼盖是垃圾桶做的;还有放大上百倍的蚊子,腹部内置一管空注射器,前接一根插入液体的导管,活塞轴一拉,液体进入腹部,就能模拟蚊子吸血的过程。
工作室的主人,是前电视台科普节目策划宁原;在抖音上,他是拥有600余万粉丝的科普博主“模型师老原儿”,擅长使用手工制作的模型讲解知识——《“你的头发咋回事”的模型》讲自然卷的成因,《“张嘴流口水的猪笼草”的模型》讲猪笼草捕食昆虫的原理,《“蚊子叮人”的模型》讲蚊虫吸血的过程……有观众评论:“最别出心裁的科普视频。”
工作室里,宁原和他的模型们。拍摄/郑可书
在抖音上,聚集着一批像宁原一样,具有专业背景的科普博主:严伯钧是香港科技大学物理学硕士,讲解物理学知识与科学界动态,解读热点背后的科学原理;“三一博士”薛恒潇是哈尔滨工业大学博士、长安大学讲师,善于分享大坝建设、火箭炮原理等工程学内容。
在短视频平台上做好科普并不容易。博主们需要提前完成大量的案头工作,确保自己已理解透彻,再将内容加以提炼,在1至3分钟内讲清一个知识点。
随着专业科普作者的聚集,越来越多的人通过抖音增长见识。今年10月,抖音发布《2021年抖音泛知识内容数据报告》。报告显示,2020年8月31日至2021年8月31日,抖音上的科普类视频总数增加207%;泛知识内容播放量占平台总播放量的20%,年同比增长74%。
知识的传播载体一直在变化,从最早的龟壳、竹简,到纸张、书本,再到影像、音频。今天,短视频作为一种新的载体,具备简单、有趣、互动性强的特点,能够快速激发兴趣。抖音等短视频平台也正在成为记录、传播和学习知识的平台。
今年11月,《财经》记者采访了宁原、严伯钧、薛恒潇三位科普博主。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到,知识是美的,而他们愿意理解、分享这种美。
抖音带给他们收入,也带给他们实现意义的可能:在伪科学肆意传播的时代,他们得以发挥好奇心与钻研精神,还原知识的有趣面目,并通过抖音,影响更多的人。
成为科普博主
宁原35岁,生着两根粗粗的黑眉毛,说起话来字正腔圆,最爱的动画是《机器猫》。他从小就爱鼓捣模型,刻章、做木相框;写着作业,也会走神去研究自动铅笔的内部结构、工作原理。
小时候的影子,至今还在宁原身上闪现。他习惯四处观察材料的质地。路边的广告牌被风扯下一块碎布,他捡起来,研究上面的纹理;工作室最近在装修,他没事儿就和师傅们闲聊,问他们用的什么材料、325的水泥和425的有什么区别。
宁原的另一重身份,是前科普节目策划、模型师、出镜主持人。2019年初,他从工作10年的电视台辞职,成立模型工作室,承接电视节目科普模型的制作工作。一年后,新冠疫情爆发,禁止聚集的规定,掐断了节目的录制,也掐断了工作室的生路。
去年4月,宁原用最后一笔积蓄,续租工作室三个月,并以“模型师老原儿”的名字,在抖音发布第一条科普视频《负压救护车》。这次尝试,被宁原称作“孤注一掷”。
那时,整个团队只有宁原夫妻两个人。宁原白天研究选题、写稿、制作模型,等晚上妻子下班、做好准备开始拍摄,已是凌晨2点;拍摄完毕,就到了凌晨5点。高强度的工作,让宁原累到“脱相”,无法实现轻松活泼的拍摄效果。
为了遮住疲态,他买来一副手术恢复期用的圆框眼镜,镜框里有白色的塑料底盘,又自己加上可以晃动的黑色塑料圆片作为眼珠,组成两只卡通人物般的大圆眼睛;眼镜上方,还有与他本人形象类似的黑粗眉毛。老原儿卡通眼镜的经典造型,自此确定。
三个月后的7月,抖音账号“模型师老原儿”已经拥有300万粉丝。工作室即将到期,宁原用抖音上获得的第一笔收入,续上了工作室的租金。如今,老原儿团队已经扩大到十人。
老原儿团队的工作室。拍摄/郑可书
“三一博士”薛恒潇的科普博主之路始于2018年。那时,他刚于哈工大获得工程博士学位,即将入职长安大学公路学院做讲师。起步初期,他的短视频选题方向不聚焦,还尝试一人分饰两角,但传播效果不尽人意。直到2019年,他发布讲“国之利器”DF-17导弹的短视频,其后又在疫情期间,从工程制造的角度讲火神山医院,获得欢迎,就此确定了科普风格——用单人讲述的方式,讲最熟悉的工程学知识。
严伯钧入驻抖音,则更像是一个偶然。他硕士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曾抱着研究纯粹理论的愿景,赴美国布朗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可现实是,研究纯粹理论的教授很难得到资金支持,无法收他作博士生;应用工程领域拥有大量资金,又非他的兴趣所在。因此,2013年,在布朗大学学习两年后,严伯钧选择办理退学,回国创业。
2018年底,在朋友的建议下,他挑出常被问及的七个物理问题,各录制为一条1分钟以内的科普视频,于抖音发布。《手把手教你做一颗氢弹》《什么是黑洞》《先来搞懂零到四维(空间)》等内容,帮助严伯钧的账号涨粉30万,播放总量达1000多万。
这让严伯钧看到了科普短视频的潜力,他的创业之路,也由此转向。
短视频科普带来了什么
如今,严伯钧在抖音已有400万粉丝。他今年33岁,在视频里戴黑框眼镜、梳二八分发型,语速快,讲话时习惯举着单手比划。
虽已离开学术界多年,他仍持续关注科学发展的动态,看学术杂志,也常与科学界的朋友交流。日常的一个爱好是,研究百科上的词条:先搜索这一个不懂的关键词,学习中发现另一个关联的陌生知识点,或是有趣的学术论文,便一个接一个地研究,最后点开的词条数量能有几十个。
成为全职的科普博主之后,这点钻研的兴趣,也变成了工作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做科普工作的责任,”严伯钧说,“一定得把知识讲明白。”
抖音科普博主严伯钧。图源:抖音截图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被科学点燃的原点”。那是2004年夏天,奥赛培训班的物理老师给学生们讲起狭义相对论,一步一步从逻辑上验证“为什么运动速度越快,时间的流速越慢”。16岁的严伯钧感受到一种“极致的美”:现象如此复杂,背后的原理竟如此简单,简单到一个公式就能概括。“我并不觉得自己学到了一些知识。相对论给我带来的震撼,完全是一种颠覆三观的、精神审美上的冲击力。学完之后,我走出教室,感觉天的颜色都变了。”
十几年后,成为抖音科普博主的严伯钧,也开始“点燃”别人。某次读者见面会上,一个五年级的孩子问他:“人的意识是不是真随机?”这让严伯钧感到惊讶:问题里的每个概念,他都曾在视频中提及,但他从未讲过这个问题。
那一瞬间,严伯钧体会到科普的意义:“我感觉看到一位未来的科学家,站在面前向我提问。”他告诉那个孩子,他也无法给出答案,鼓励孩子将来自己研究,“这是个非常厉害的研究方向”。
观众的正向反馈,也给创作者带来动力。宁原经常收到私信,有小朋友将他的抖音视频台词全文背诵,或是学着他的样子,用纸板做螃蟹,家长录成视频发来。还有孩子进行创新,制作宁原没有做过的“森林反哺动物”模型。这让他感觉良好——他的视频,激发了孩子对知识的好奇心。
博主与观众的互动之外,在“三一博士”薛恒潇看来,科普工作者的责任,还包括辟谣、打假。11月初,他刚发布短视频《揭露星象大师》,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如今“夜观星象”何以不再可能。这也是他成为科普博主的初心之一:看不惯假科普者,“总要有人出来说话。像我这样的人占据的舆论空间越多,伪科学占据的就越少。”
短视频之外
最近,薛恒潇正与其他几位科普作者一起,筹备线上的科学教育课程、开发科学教具。他们调研了市面上的科学启蒙课程,希望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更好地培养学生思维能力。
“三一博士”薛恒潇。受访者供图
作为科普场所,抖音体量巨大、互动及时,但总有边界。不仅是薛恒潇,其他科普作者们也在不断探索新的科普形式。
严伯钧曾尝试一对一讲解。在与抖音观众的互动过程中,严伯钧发现,很多人对他所讲的知识感兴趣,却因未受过系统训练,缺乏物理学的基本思维能力,而产生理解的偏差。他也曾思考,科普工作者们应如何服务这批用户,既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又能超越消遣娱乐的层面,帮助他们获得思维能力的提升。有时,在评论区看到这样的观众,他便会单独联系,解答疑惑。
将来,他计划回到校园,完成博士学业,同时继续科普工作。科普的方式或许会是,由观众票选出最感兴趣的大学课程,他去旁听,再通过抖音短视频转述课上的新鲜知识。这是他“遥远的愿景”:做学术界和科普界的桥梁,让关注科学的普通人,也能了解学术界在做什么。
宁原则与科技馆对接,商量着将模型搬去展览。最近,他的工作室正在扩建。他计划着,将新租下的隔壁房间布置成一个模型展厅,组织“开放日”活动,邀请感兴趣的朋友前来参观、体验。
模型中,即便是苍蝇、蟑螂这些“害虫”,都长得可爱,一律是大圆眼睛、圆头圆脑的卡通造型。宁原希望自己能通过视频,传递这样一种新的视角:“世间万物,存在即合理。任何你讨厌的动植物,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模型师老原儿”在讲解蟑螂的生存技能。图源抖音视频截图
他相信,这也是科普的最终意义:通过传播知识,提供一个认识世界的全新角度,打开创造力的大门;而这扇门里,或许就藏着解决下一个问题的钥匙——就像在“模型师老原儿”的世界里,钢丝球蜷曲,正好可以用来做天然卷小人的头发,也正好足够告诉我们,知识其实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