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复兴区在转型发展,乡村振兴,人居环境,道路交通,休闲旅游等方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借河北省第四届园博会和邯郸市第五届旅发会在复兴区召开之契机,特邀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春雷,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李晓玲、嘉禾、孔庆先等作家,走进复兴,对复兴区历史文化,美丽乡村,社区文化,工业文化进行了梳理和采写,成书《复兴 你好》。即日起,大美复兴开设“复兴 你好”专栏,集中推送《复兴 你好》图书内容,以飨读者,今天播发第二十一期,敬请关注。
叁 沁河人家
第六篇
族人·族魂·张岩嵛
嘉 禾
在每一个村庄里都有一个中国,有一个被时代影响被时代忽略的国度……
——熊培云
一
去往张岩嵛,发现村子里的环境特别美。整齐的二层小楼一律白墙灰裙,尽显传统的雅致与靓丽,柏油铺就的街道宽、直,且平。尤其是看着村民骑电车豪迈远去的样子,真能体会到一种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的豪情。
大道旁,绿树成荫。树坑里种满了金黄的油菜花。人从树下过,嚯,扑鼻的粉香。支书说,那油菜花是用来观赏的。花可以一季一季地换,等到花谢之后再种些应时的花草。这村很时尚,看上去不像农村,有点民宿村的意思。
支书很通达,也很谦恭。知道我们想了解村子的历史,就特意请来了几位老人。有八十多岁的,七十多岁的,都是几年前参加过村志撰写的人员。支书对村史非常热爱,否则,不会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有些耳背的老人听不懂我们的询问,他就凑过去用当地的方言一遍遍重复我们的问话。言语里夹带着一些习惯性的称呼,某某爷,某某大爷,很温暖的一幅场景。怪不得人们将城里同小区的人们称作邻居,而把同一个村子的人们称作乡亲。本乡本土的情结,祖祖辈辈的情谊,全都凝聚在这个字眼里了,抠不掉,也忘不了。
老人们对自己祖辈非常佩服,也非常尊敬,七嘴八舌地回忆着村子的历史沿革以及值得夸耀的能人旧事。
二
张岩嵛村在邯郸市西部,位于老邯长铁路、老 309 国道、邯武快速路、青红高速路的汇集处。
沁河的一脉支流从紫山上蜿蜒而下,水流冲刷着山上的岩石,这一脉支流就被称作了岩嵛河。明朝永乐年间,张姓父子从山西迁来,定居于河边取名张岩嵛。
张岩嵛原属邯郸县管辖,于 2014 年划入邯郸市复兴区管辖。张岩嵛分新村和老村两个自然村,上世纪 90 年代新村建成后,大部分住户搬入新村,还有少数几户留在老村。沁河从老村的村南流过。
古赵出英雄,邯西多贤士。只有几百人口的张岩嵛地处在半丘陵地段,名不见经传,史不见载录,村子里没有殷商巨贾没有达官显贵,但说到教育,却是邯郸市一颗璀璨的明珠。远近闻名的“文化村”这一称誉,是祖先留给后人的一笔无形的不可估量的财富。
清朝咸丰年,国事衰败。国人都在死亡、贫困、愚昧中挣扎的时候,张岩嵛村办起了城西仅有的一所书房院,周边村的孩子们都到此读书。多年之后,这些人大都学有所成,出现了一批举人、秀才等文化名人。
村西头老槐树下有一个槐树院,村人张士修最早在此开办了一个名叫“三严学堂”的私塾书院,成了远近闻名的“老槐树书房院”。1902 年,村人张景涵在“老槐树书房院”的基础上创办了邯郸县第二小学,张岩嵛周边一二十里村的孩子也都在此求学。
晚清时期实行的是科举制。清朝最低、最基础的一级考试是童试,凡未能考取府学、县学者,称为文童。录取者为生员,(俗称秀才),也称庠生。其中,“廪膳生”为成绩最好的秀才,公家发给一定的钱粮补助。“邑庠生”为县级学校的学生。“贡生”为被选拔上报朝廷的备用秀才。“监生”是被选入国子监读书的秀才。
出自张岩嵛村考取功名在身的有:张本第,字心田,举人,后到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张士全,字德备,监生。张士修,字明轩,生员。张景涵,字容甫,生员。张士廉,字玉泉,庠生。张本意,字诚垒,庠生。张大儒,邑庠生。其中,张本第被朝廷赐予“执事”(仪仗队用品包括:旗、锣、伞、扇,“威武”、“肃静”招牌等),还在大街为他立了旗杆。村中后人为张本第、张士全、张景涵立了碑以示纪念。
1916 年(民国 5 年),本村张景渠与李靖邦创办邯郸县第二完小,校址在北李庄村东寺庙内,由附近殷商户募捐修建筑造。第二年被大雨冲毁。民国 8 年( 1919 年)重新开办。其次子张本心,及长孙张佛心,长孙媳常润芝都在此任过教。张佛心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常润芝是邯郸女子师范毕业。本村张敬心在户村任校长。
抗战时期,张岩嵛学校设在村中奶奶庙中院内的小东屋。由本村张田心任教。建国后挪到小南屋。1952 年,成立了高小班,1958 年成立了第二期高小班,培养了大批人才。这些人毕业后又到附近村子办学,对当地的文化传播起了很大推动作用。上世纪 50 年代以前,张岩嵛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文化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各地停课闹革命,张岩嵛学校没开过一次批判会,没成立任何组织。学生数量反倒不断增加,由复式班变成了单轨制,小学增到了 6 个班。1981 年康河初中班合并到了张岩嵛。本村初中学生张黎明,参加县里组织的数学竞赛,晚到场一个小时答题,竞赛的结果却是全县第一名。
1976 年,村里为村南的新学校教室上了水泥梁,备好了料,全体师生利用暑假期间亲自上阵,上房顶,涂围墙,秋季开学后,全部搬进了新教室。接着,师生们还利用业余时间在校院内西面盖起来了三间办公室。后来,又将废弃的知青院变成了老师的办公室。在后操场,教师自己钻井,安“摇井”解决了用水问题。校园内美化一新,学生秩序良好,成了全县校容校貌、教学秩序最好的学校。再后来,上级规定取消带帽初中,学生小学毕业改上乡里中学,本村学生考入县重点中学的成绩最好,录取人数最多。
三
张岩嵛是个古老的村庄,村民们对生态的保护意识非常强。老村子的西头有一棵老槐树,已有 800 多年树龄,生命力依然十分旺盛。树高十多米,树冠方圆十五米。树皮爆裂、树根突起,树洞内能钻好几个小孩玩耍。几百年来,它历经各种灾难的洗礼,目睹世事兴衰。史书上虽没有关于它的记载,但它一直伫立在那里,接受着村民的朝拜。这样的高龄老树村子里还有很多,除几棵老槐树外,还有老柿子树、老椿树、老榆树、老柏树等等。现在,都成了罕见的生态景观。
沁河从张岩嵛老村南面蜿蜒流过,滋润了张岩嵛的土地,也养育了河畔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杂树林:村西是一大片枝条飘拂的柳树林,西河滩是主干银灰高大碧绿的杨树林,南河滩是枝枝叉叉叶片细碎苍绿的榆树林。树高林密,孩子们在林中玩耍,常常会迷路,一喊一应,只听到声音,看不见人影。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沿河而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口。林中藏着各种鸟雀,整日里鸟声啁啾,声声悦耳。雨后地上会有蘑菇、“地骨连”、“水牛”等。在灾荒年和低指标的时代,人们在吃完最后一粒米之后,常常是捋一把榆树叶便能充饥。艰苦难熬的年代里,是南河滩上的榆树叶帮助村里人和周边村的人度过了饥荒。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张岩嵛虽然苦寒贫瘠,但由于早早就接受了外部文明的教化,村人们自然就头脑活络,眼界开阔 。解放前村里经商做小本生意的有很多,他们开店房、染布坊、豆腐坊、中药铺等,有的专干各种手艺活。解放初期,生产队组织了弹花作坊和缝纫机社。随着以后改革开放,村里人开起了超市、土产门市、眼睛理疗连锁店。后来,有人便兴建了大企业,有铸造厂、酒厂、选矿厂。有的铸造厂的钢锭模具销往北京首都钢厂,有的远销国外,成为乡镇缴税大户。有一家冷轧大铁门生意做得晋冀鲁豫四省闻名,并且富裕时不忘初心,经常在春节时周济困难群众,洪灾时向灾民捐款。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张岩嵛人利用沁河水建水柜、修水渠,同时又打了十几眼机井,让大部分旱地变成了水田,粮食产量直线上升,与地处平原的“老郊区”抗衡,被邯郸地区评为“大寨村”。1973 年,全邯郸地区在张岩嵛召开了“抓革命、促生产,农业学大寨”现场会。张岩嵛的口粮指标在全公社是最高的。外村人每天吃粗粮的时候,张岩嵛的人已经一天三顿吃白面馒头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张岩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告捷,传统的平房被改建成一排排整齐的新式平房,新建的楼房也连成了一片。村委会办公院坐落在村中央,新建的教学楼坐落在村西头。村庄的环境改造不断更新,所以,常看常新。几十年来,地下输水管道经过了四次修整,彻底解决了管道跑漏水现象及脏水乱流现象。路面重新铺设,墙面刷新划一。尤其到了晚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小彩灯璀璨闪烁犹如空降的流星雨。整个村子灯火辉煌,火树银花美若天庭。村口,是古色古香、气宇轩昂的村标牌坊,旁边就是现代化的大舞台,宽敞的大广场可与城市广场相媲美。村外,是环绕村庄的百亩花海和千亩林海。花海中培育着 30 多种名贵花卉,春天一到,百花争艳,万紫千红。退耕还林的千亩林海成行成列,浩瀚无边。一眼望去,犹如置身于绿色的海洋。穿行其间,真有“人在林中走,身在画中游。”的美妙感觉。
四
张岩嵛的水利建设简直就是一朵奇葩,是一个想绕都绕不开的话题。
张岩嵛西接太行山余脉,属丘陵地带,怕旱不怕涝。铁路东有洪涝,这里刚刚好。当地的俏皮话“东边照照镜儿,西边唱台戏儿”说的就是这个特点。因此,人们便对抗旱极其重视。明、清、民国时期村里就挖了很多井。人们还利用得天独厚的沁河水建捣井、翻井、水渠等,采用多种形式进行抗旱。
村里人创新的汲水工具和提水方法非常有特色。除常见的深井辘轳打水之外,简直是高招迭出:有舀翻井:用柳斗将水提起倒进领口,流到田里。一般能将水提高0.5—1.5 米;扯斗:一个柳斗,两人用绳子扯拉,舀水浇地;捣井: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翻井组合、有深井与翻井组合,提水浇地;滑车:直径约 60-70 厘米,木制圆桶形轱辘,上绕麻绳两头各系一柳斗,两个柳斗一上一下,比轱辘效率高,同时减轻了柳斗的自重。村人还利用三轮水车、五轮水车的汲水原理进行改造,去掉复杂的机械部分,只用链轮、链条、水管等,自己组装简化水车,一人或两人用手摇就可以提水上来,人们称之为“坑绞的”。
1956 年,村民修建一条五里长的人工渠,后又在北河岸上架渡槽,横跨沁河约200 米将渠水送到西园,渠和渡槽建好后能灌溉土地上百亩。村民还利用渠水落差在北河岸建造了水利磨,水利弹花弓。当年,村里购进一台立式锅驼机,立在三跌水库旁用于汲水浇地。
1957 年,村人与周边八个村庄一起修建了“八合坝”。接着,又西接八合坝,与周边七个村子和当地驻军修建了全长十五六里的“七合军民联合渠”。为纪念军民共修水渠,村民们在新村村北建立了“七合坝纪念碑”。
公社曾组织修建了“青年坝”,洪水冲毁之后在原土坝的基础上用石头、水泥浇筑修成漫水坝。在后面地钻深井一眼,命名为“一号深井”使用至今。另有村人张镇杰等人在“透风窑”挖洞,用双塑料管“虹吸”的方法,把八合水库的水引出,过西湾树林,钻过透风窑,把水送到西园浇地。张岩嵛最为叫绝的是因地制宜修建的那条“红旗渠”。
1956 年,在村支书带领下,村人们利用岩嵛河水的落差,依托北河岸“爷头”,自建了一条水渠。当时,张文基、张习芳等人土法上马,自画图纸、自己勘测线路,用水盆木棍当水平仪,绳线小石头当垂线,完成了图纸及水渠的规划任务。
水渠上游是红岩石,他们就打钎子放炮;北河岸上的“爷头”绕过去太远,他们就挖涵洞;挖 150 米的涵洞施工困难,他们就从中间打了三个竖井,多人同时开挖,缩短了工期。使村子周边全部变成了水浇地。他们想得十分周到,水渠经过村子的渠段全部用水泥砖石砌就,这样可以洗衣、洗澡、供人畜用水。河里冲下来的鱼虾,泥鳅,螃蟹等等,顺手就可以抓到。后来,他们又在北河岸上架起了渡槽,把水送到西园,西园成了水菜园。再后来,他们又在老龙腰下安了水磨,水利弹花,风力提水车。此项工程技术在十里八乡被传为佳话,至今依然是个传奇。
五
人是需要精神生活的,农民也不例外。在农村,农民的精神生活总会寄托于掌故传说之中,渗透在风俗民情之中。那些传说中的旧人旧物是村庄的养料,让乡村干瘪平庸的生活充满了丰润的光彩。
最值得张岩嵛老老少少肃然起敬的长辈当属“文化村”的奠基人张士修。
张士修,字明轩,晚清生员。老少尊称“老明爷”。众人眼里他是大好人,大善人。1860 年(清咸丰 10 年),张士修在村西头老槐树下的槐树院创办了“三严学堂”。他治学治家严谨,乐善好施,舍己为人,赢得了世人的广泛赞誉。
张士修家教甚严,要求家人懂规矩知礼教,平时家里人多在一起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只要“老明爷”在大门外假咳一声,家里便鸦雀无声。那时儿媳妇做针线讲究盘起腿来,一儿媳妇在过道不注意把腿伸出来,挡住了孩子的路,老明爷暗示孩子从腿上踩过去,孩子得令而行,儿媳妇乖乖地让孩子踩了过去。
张岩嵛原本张氏独姓,灾荒年王家、郝家等逃荒到这里,老明爷就收留了他们。开始让他们打短工,住长工糊口,后来给他们盖房成了家。而后又把一些地无偿地划给了他们。让他们独立生活。这些人感恩戴德,称老明爷大恩人、大善人。原本是一张姓的张岩嵛后来就成了“三张两王一大段,中间郝家一大片”的多姓氏村落。
更让人感动的还有一件事。邯郸城东武状元史天祥,仗势将城西、城东土地国税平摊。原本城东土地肥沃该多交,城西土地贫瘠该少交,像东、西常赦那么贫穷的地方,历代官府都是予于免税的。这样不切实际的平摊,就把城西老百姓害苦了。城西老百姓不服便推选“老明爷”去打这场官司,官司一直打到了朝廷那儿。一个小小秀才哪有资格见朝廷呢?他孤注一掷,从姬庄借得顶带花翎、朝服、朝靴,披挂上阵。临行时老娘抱着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儿啊,前路多凶险,你一句话说不对就要掉脑袋的,此去凶多吉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张士修抱定决死的信念去打这场官司。朝堂上,状元有朝廷赐座,而他却只能跪着,头还不能抬起来。但他讲清事实、据理力争、正气凛然,最终还是把理争回来了。他来去总共花了三个月时间,去时一头青丝,回时头发胡子全白了。他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去世后,后人们为他竖碑立传,碑楼有一丈五高,五尺多宽,立于西园北坟墓前。
村子里还有个风云人物叫张本第,字心田,是清朝最后一届(1903 年,清光绪29 年)最年轻的举人。举人旗杆曾立于大街中央,旗杆墩帽斗形向下,三尺见方,一人高,白色石磨材质。他曾东渡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后被任命南方某县县长,赴任前因伤寒病英年早逝。他生前曾与苏里举人,教育世家,邯山书院院长张箴书信频繁,相互和诗赋诗(张箴诗词现存于张箴后人家中,其诗词中有岩嵛留别等墨迹)他家里原本存有大量诗词文稿、名人字画、珍贵典籍几箱,文革中被一炬化为灰烬,其盖有早稻田大学方印的毕业证也失传。旗杆墩被西河盖房埋在了下面。举人“执事”旗、罗、伞、扇、“肃静”“威武”“回避”招牌等,放在村公所后也损毁失传。
村子里还有一个传奇人物叫张有容,字介臣,人称“老杰的”,是文武兼修的双秀才。饭量惊人、力大无比、疾走如飞,每天起五更到紫山根练武。他娶媳妇第一年,作为新女婿要到岳父家去“过十五”,“过十五”时要到女方的各个亲戚家去赴宴。知道他能吃,早晨就有人提醒他:“今天有八席。”意思是说吃饭的时候悠着点。结果他每席都吃八个馒头,总共吃了六十四个馒头,酒水菜肴一点不少。领亲人担心地问“咋样?”意思是说:别撑着,让人家笑话咱。新女婿却说:“我心里有数,肚里还留着地方呢。”
有一次,村人们赶着牲口车到武安贩煤,路过康二城时,大家要到井台打水饮牲口,多事者不让。老杰的说:“走吧,人家不让就算了。”当时谁也没注意,后来有人打水时才发现井被三个石碾子篷住了。如果搬动其中一个,其余两个就会掉到井里,井就废了。没人有这个胆量和力气抱三个石碾子同时挪开。有人回忆:“昨天岩嵛一帮马车在这里饮牲口,不让人家饮,估计是人家给篷住了,赶紧去请人家吧!”那头便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来把老杰的请去,酒宴招待。老杰的说:“先弄开再说吧。”于是两手扶住两个碾子,用脚蹬住第三个碾子,一用劲,三个碾子被同时推开,在场的人都看得惊呆了。此后,岩嵛煤车再过康二城时他们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牲口随便饮。此事被传为一段佳话。
村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有一个小人物,民国 27 年,村民郝中立患了眼病,到顺德府找名医去看,治好病算账时钱不够用,便许诺改日一定把所欠医费送来。回家后他东拼西凑借够了钱,带上干粮,专程跑到顺德府把钱还上。一件言而有信的小事,被村人们传了近百年。
据邯郸县志记载,张岩嵛籍地师级干部张忠心衣锦还乡,称因工作需要要与勤劳善良,孝敬公婆,和睦相邻,口碑甚好的妻子离婚。老父亲听说此事后扔下一句话:“离婚可以,我要儿媳妇,不要儿”。张忠心在串门聊天时,有乡亲问:“离婚的事儿办的咋样了?”张忠心说:“不好下锨镢,尽忠还得尽孝啊。”就这样,张忠心回到部队为国尽忠,媳妇在家替他敬孝。自古忠孝难全,张忠心做到了忠孝两全。媳妇在家侍奉公婆终老,披麻戴孝送到坟上,后跟随张忠心到部队白头偕老。一出现代版的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典型大剧,体现了张岩嵛人的道德追求。
村里有个张本同人称“老丑爷”,德高望重,一直在西河护林。辞世时口不能言,只剩一口气时,他用手指着椽头,为其穿寿衣的人按照他的所指,从掏空的椽子里取出了张氏族谱。如今,张氏族谱是张岩嵛村保存时间最长、最完好、所载人数最多、最富有历史价值的一本家谱。这功劳当属这个“老丑爷”。一场文革,都以为张氏族谱和其他文物一样早就被当作四旧毁于一旦了。谁也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老人冒险用智慧保全了它,值得让张氏后人一辈辈感激涕零。
村里还有一个传说,说的是清光绪年间,某年腊月二十六,讨账回家的张儒林走到陈岩嵛圪梁口处,见一外乡讨饭的,坐在堰头上望着张岩嵛的方向,儒林觉着奇怪,就下马问道:“这位兄弟,你在这儿干啥哩?”那人说:“我在这儿看烟火哩,要不你等会儿看个热闹。”儒林感到莫名其妙,就说:“这不是点烟火的时候,天这么冷,快回去吧”。那人站起来说:“是该回去了,我没要上啥食儿,回去看看俺娘要上了不。”说着,眼圈就红了,儒林心想,看来这人还是个孝子,一提到老娘脸色就不一样了,就从褡裢里,拿出两块大洋递过去说:“兄弟,快回去吧,别让老娘等你。”那人瞪大了眼睛,扑通跪下说:“好人,你给我说您是哪个村的,叫个啥,我要记您一辈子。”儒林不说,他便不起。儒林见状只好说:“张岩嵛就是我家,我姓张”。那人激动地说:“您就是那张家大户人吧?您赶快去您家场上,草垛根有一炷香插在火药上,快去拔掉!”
儒林一听大惊,急忙上马飞奔赶到场里,在草垛根一找,果然插有一柱香快烧没了,急忙把香整灭,擦了一把汗,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了。原来,那人刚才到张家门口要饭,一妇女出来说:“刚蒸上,等蒸好了再说”,扭头便回去了。那人想,明明不想给,还说着好听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就把香和火药放在了草垛根……
这个故事的真假没人考证,但里面所蕴含着的人应该及时行善的道理却是不言自明的。它是一个警示,是一种鞭策,直指世道人心。
一个个人物得于流传,是因为故事本身的价值意义。一个个故事代代相传,让其中的价值意义也在传说中得到彰显,一个村子的精神之魂就是在一辈辈传说中逐渐塑造起来的。
六
老村庄终究还是凋落了。徜徉在老村的街道里,看坍塌的庄园门前古风依旧的花纹砖雕,石头院墙里夹杂着的珍贵紫山石,听老人们讲张家两个大院各自的文武传承,心中便感慨万千:乡村的生命是最平凡的生命,它可以渺小到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儿。这些都是长在村子里的植物。当老人们站在童年的村口,惆怅四顾,发现这一切都已不在的时候,内心一定是茫然的,伤感的。人都恋旧,要不哪来的美好情意呢?
我们看到了张红星老人手绘的老村记忆图。整整十七张,有沁河蜿蜒、绿树环绕的村庄全景图,有村北引水工程局部剖析景观图,有体现民风、民情的情景故事图,有消失了的举人旗杆墩、天灯杆、古阁、牌匾,有曾经年代里的各种农具、日常工具图,更有张岩嵛独有的发电、及农具、生活用具改革图……画面里涵盖了乡村父老的理想智慧,凝聚着浓浓的怀旧情绪。
我们也看到了张家厚厚的族谱,看到了几个老人倾心编写的村志。一个个时代在我们的面前延展,一个个故人从纸中苏醒、复活,形象渐次鲜明,一步步走了出来。
我看到,那些早已逝去了的人与事,始终坚守着生命的真谛与尊严,一辈辈活在了后辈充满温情与敬意的内心记忆里。万物生长。生命不息。
来源:大美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