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他所谓的读完,像一个建筑一样,他是知道一个建筑的整体,得其大略,得其大体。他自己举到过三种人的例子,他说三种人用的方法是读书人可以借鉴的,一种看相算命的人,一种是图书管理员,一种是报馆编辑。这三种他自己都做过,年轻的时候他钻研过奇门八卦,后来在北大做过图书管理员,后来在报馆做过编辑。这三种人都有一个特点,都是能看一个整体。算命的看人看一个整体,图书管理员看一屋子书大概知道在什么地方,报馆编辑看了一篇文章知道这个文章大体在说什么。这三种读书人,看书能够得到一个整体的东西。
现在搜索引擎这么发达,我们不需要记住太多的东西,太多知识性的东西不需要你一定记住,因为人的脑容量有限,像我这种记忆力不好的之人,特别喜欢用得其大体的方式读书。你不是要记住所有,而是你要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可以通过什么方式把它找到。知道这一点比知道它本身更重要一点。
接下来,如果你意识到书读完了,就是你开始进入写作的时候。你进入写作的时候会意识到,光得其大体是没有用的,光是知道中国思想文化过去怎样,西方思想文化怎样,没有用。对一个写作者来讲,关键是他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新的东西。这时候你才能深深意识到,你在这个领域,是不是有人走过,是不是确实你读完所有这方面的书还是心有不甘,这时候你就可能开始你的写作了,你的写作从这一刻开始。
张定浩:大家不要把金先生神化了,仿佛是一个天才,一个神话人物。你看他的一生,他1912年生,民国时候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他跟同时代的戴望舒他们都有交往,戴望舒也让他编过一本诗集叫做《蝙蝠集》,但是他在生活中是默默无闻的人,当时就是一个文学青年。
他后来因为抗战到了昆明,四几年碰到了傅斯年他们,一下子觉得自己以前的文学都太过不足,从此痴迷于学术。之后他跑到印度,国内照样没有人知道他。他1946年回国在武汉大学教哲学。民国时期,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如果不是活了那么久,“文革”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应该没多少人知道,他很多的文章都是在“文革”后写的。这也是中国古典的基本传统,就是一个人到了五六十岁以后才开始写东西。所以我觉得他不是一个神话中的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在历练中成为完整的人。而这个完整的人,他也没有创造什么东西,他做的更多的就是他自己这个人。
我昨天翻了一下之前编的《游学生涯》,开始选的题目是《续断集》,用的是金先生自撰火化铭里的一段话,“飞梭往复,常须续断”。续断是一种中药,接骨头的,骨头断掉了以后,这个中药可以接上。他说中国近百年来,传统不停地被损毁断裂,他做的工作像是续断。他百年以后,你会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因为他的存在,一些断裂被弥补了一点。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很多传统的好东西依旧在那里,这是他的意义。
我觉得他奠定了文化的基础,所有文明的基础就是金先生这样的人奠定的。他不是构成了文明的顶点,也不是莎士比亚或者但丁这样的高峰人物,但是他是文明的基础,这样的人可能更加重要,也是我们每个人可以效仿的。有些天才我们没法效仿,但是像金先生这样的人,是我们可以效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