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一块牛皮
春节快到了，几个小学生围坐在我面前，喊着给我讲故事。
我想,如今的孩子们不知过去生活的艰难，把吃不完的剩馍剩菜随手倒去，真可惜，讲些自己的苦日子教育一下他们吧。那年腊月二十八， 眼看着再有两天临近春节了,父亲愁得坐在门槛上抱着脑袋对奶奶说，今年闹旱灾，咱们山上颗粒无收，春节家家难过。咱家邻近煤矿，好赖捡煤卖煤换了点红薯面，没有钱，大门上只贴对联就行了，可是，包顿红薯面饺子的肉去哪里弄呀？
那时，我七岁，上小学二年级，趴在当桌子的方凳子上做寒假作业，接话说，奶奶，把几只老母鸡杀一只不就有肉了？
小兔崽子！奶奶立即生气地说，把老母鸡杀了，咋换盐哩？咋买油哩？晚上点灯的煤油和火柴咋办？你上学买本和铅笔去哪里弄钱呀？鸡屁眼就是咱家的小银行呀！四只老母鸡整天在草地上吃草，又不喂粮食，下蛋又勤，我舍得杀呀？我喉咙里像塞了几粒花椒籽，立刻闭住了气。父亲起身，扭脸出了门。
天刚黑，父亲急忙进窑洞里拉住我说，孩子，你吃牛肉不吃？刚杀的牛？我一听牛肉，口里立即流下涎水来，眼里放出光亮。
我说，吃，在哪里？父亲趴在我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我说，偷东西？那可是贼呀，老实说，当贼不好，人人喊打。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去吧，不是偷，是捡，那是煤矿扔下的，我路过见到了。大人去捡不好意思，惹人笑话，六七岁的小孩子去捡东西，谁都不会说。按照父亲的吩咐，我拿过院里的竹耙子，用耙子挑起一只小空箩筐跑出去。
我来到离村边二里远的煤矿，走到煤矿后边的仓库院旁，从一个木栅栏洞里钻进去，看到伙房后边的垃圾堆上搭着一张鏊子大的一块湿牛皮，两只手使劲扯下来，抱在怀里，还沉甸甸的。一个围着蓝布围腰布的厨师大爷走过来，笑着说，谁家的小屁孩儿，玩这东西不嫌脏？我抱着牛皮钻出栅栏，把牛皮放到箩筐里，上边盖了些树叶，然后又钻进院里，把伙房后边倒满垃圾的地上捡起四只碗口大、带血的湿牛蹄子抱在怀里，钻出院外，放在箩筐里的树叶下，挑起箩筐，乖乖，还不轻哩！为了吃到香喷喷的牛肉，我弯着腰，挑着沉甸甸的箩筐，吭吭哧哧往家里奔去。
回到家里，父亲高兴地拿过破毛巾，把我头上的汗水擦去，然后从箩筐里拿出牛皮和四只牛蹄子，奶奶看后笑着说，俺孙娃子力气怪大哩，这些东西至少十多斤重。父亲一听，把东西放进篮子里，拿过称一称，乖呀，还怪重哩，十八斤六两。奶奶忙把我拉到熊熊的火盆前，解开我的破棉袄，抚摸着我红肿的两个肩窝，滴着泪说，看把俺孙娃子肩都磨肿了，香喷喷的牛肉弄好后，一定让娃仔解解馋。听到奶奶说肉，我的涎水又流下来。
父亲开始工作了，我在旁边当助手。只见父亲把几条翻馍用的铁条板扎进旺火里，等铁板烧红后，父亲用红铁板放在牛皮上来回烙烫，牛毛在热火下燃着后，冒出蓝烟，一股刺鼻的烧焦的肉气弥漫在低矮的窑洞里，奶奶、父亲和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我们都笑了，我说，肉味还怪好闻哩。
我把父亲用过不热的铁板接过来，放进炉火里，再把炉火里烧红的铁板抽出来递给父亲，父亲把牛皮牛蹄子逐个烙烫，直到把上边的毛全部烫掉完，黑的像疙瘩似地。我说，这会吃吗？父亲笑着说，当然啦，吃着还香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没有用大火煮呢。
这时，奶奶早把大铁锅刷干净了，从煤炕上的温缸里舀了半锅温水，让父亲把牛皮牛蹄子放进锅里，撒上碱面进行清洗，洗了三遍后，开始用大火煮。我在旁边不停地往煤炉里塞柴火棒子，熊熊的火焰兴奋地舔着锅底，锅内的水吱吱吱地响着，不大一会子，水烧开了，翻滚着浪花。看着锅里咕嘟嘟翻滚着的牛皮牛蹄子，我的涎水又流下来。奶奶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睡觉吧，牛皮牛蹄甲太硬，煮一晚上才熟哩。也可能是我太累了，也可能是太困了，我竟歪在奶奶怀里睡着了。
睡梦里，我梦见父亲在桌子上摆了八大碗牛肉，有牛耳朵，牛鼻子，牛蹄甲，满碗牛蹄甲的肉还会往上膨胀哩。我慌忙拿起筷子去夹。这时，突然看见凶神恶煞的生产队长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把桌子上的肉全部拿走了，奶奶父亲上前去阻挡，被推倒在地上。我起身拿起擀面杖大声骂道，坏蛋，我打死你们........
娃子，娃子，又做恶梦了，打死谁呀？奶奶摇醒了我。问我做了啥梦，我把梦一说，全家人哈哈大笑。这时，天已大亮，一股浓香的牛肉味钻进我的鼻孔里，好香，我蹦了起来，只见父亲在面板上剔牛蹄子里的肉，面板上已剔了一小堆。父亲把碎牛肉抓了一小碗，撒了点十三香，舀了一小勺盐水，用筷子搅了搅递给我说，先让你奶奶尝尝，奶奶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给我，我说，奶奶，你先吃，我跑到面板前，用手抓了一块就往嘴里塞，父亲说道，放下，手洗干净再抓。我把手洗干净后，父亲说，，你抓面板上的肉吃吧。
我跑到面板前，抓起牛蹄筋就往嘴里塞，看到父亲把牛蹄甲的肉剔完后，把骨头放到锅里煮。父亲说，把骨头熬成汤，下红薯面条、做野菜汤可好喝了。又拿起牛皮，用刀把牛皮切成筷子粗细的肉条条，对我说，这肉不准吃，要包饺子，还要送给你姥姥吃。
那年春节，我家吃了几天红薯面牛肉饺子，喝了几顿牛肉菜汤，真香呀！姥姥一家也吃上了顿牛肉饺子。如今党中央给农村好政策，家家户户细米白面，吃肉是家常便饭。你们是不是常吃鸡鸭猪牛肉？孩子们答到，肉都吃腻了。我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要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更要勤俭朴素，不要浪费粮食......
几个小学生听完我讲的故事，眨巴着眼睛说，牛皮那么硬，会吃吗？一个孩子说，老师上课讲过，牛皮光会吹，不会吃呀！
我呆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