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极
翻阅1991年新版《澄城县志》中的“文化志”。唯觉对戏曲着墨真不多,或一笔带过,或应记得却无点滴之墨。难道澄城戏曲,竟能如该志书上说的本县地势特点是“山不出头,水不浮舟”一样?这倒激起了探究故乡戏曲文化的兴趣。
(一)
我的故乡澄城历史上区划变化多次,明《同州府志》称澄城为“三辅名城,冯翊严邑”,明代以后多为同州府所属。不管是冯翊时还是同州府,治所都是当今的大荔。澄城区渭南和大荔紧紧毗接,经济往来互通有无,民间百姓血脉相连,文化也是同根同种,无疑戏曲艺术也同源同流同派了。澄城先前唱的戏曲都是和大荔同样的老秦腔或叫东路秦腔,也就是解放后确定的剧种名称同州梆子。陕西省艺术志说“同州梆子以同州(今大荔)朝邑为中心,流行于关中东府十余县”,当然澄城必在其中。这同州梆子形成于明代万历年间,清代康乾年间成熟为完整的板腔体声腔,也迊来康乾嘉鼎盛时期。后来同州梆子最早作为秦声传播出去,在全国衍生出众多的梆子剧种并带来梆子戏的繁荣。同州梆子是名副其实的梆子戏的鼻祖。同州梆子从破土萌芽到成为一个成熟的大剧种再到产生莫大影响于全国,这其间饱含着“以同州为中心周围数十县”一代代艺术家的艺术实践和艺术创造。澄城是古同州府一个重要的县域,同州梆子的辉煌也有澄城人的贡献,探究澄城戏曲有宽阔视角了,还会真的发现澄城的戏曲也如“山高有峰,水起波澜”!
史载“康熙初年,秦腔已在陕西关中各地普遍演出。乾隆年间,陕西关中各州府县演戏成风”。而在同州府为中心的各县地方,同州梆子的戏曲活动更是如火如荼,空前盛行。可以推断澄城当时戏曲肯定有上佳的表现。然而虽多方找寻,终未见确凿的文字证据,这只能给后人留下了研究的悬疑。其所以正史无记,我想这是当时历史的局限,也有当政者的认知偏见,他们只享受戏曲,却不会正眼看待戏曲行业和从业者。
时光到了清道光年间,关中东府渭北各县东路秦腔戏曲班社林立,百花斗艳。约在道光二十一年至三十年(1841—1850),唯有“四大班”和“八小班”最为著名,用今天语言说可属星级团队。这四大班称四财主班。他们是,大荔潘汉龙的潘家班、梁光的梁家班,朝邑齐士唐的齐家班,澄城许建仁的许家班);八小班为大荔八牛村戏班、同村赵家班;朝邑刘门村班、南忤村班、吴王村班;合阳坊镇田谋儿班,澄城箕木村班,潼关康家班。澄城的“许家大戏班和箕木村戏班”能跻身当时戏班排行榜前列,并被省市史册记载,这是历史的褒扬,也是那时澄城戏曲活动繁荣和水平的浓缩。尽管陕西省和渭南权威志书有这么一点点记载,然而要更准确和翔实的东西需要化气力研究考证的。比如光“许家庄”是哪一个村?“箕木”和“劝母”有无关系都要费周折的。
清同治光绪年间工商业开始兴起,一些富绅和工商业者纷纷组织班社,东路秦腔出现空前繁荣。澄城烧制陶瓷的尧头民窑行业兴隆。时有人写诗赞其盛景曰,“万道玄云直绛霄,祝融烧炭鼓尖敲,铸来白碗胜霜雪,奇喜休夸汝宅窑。”也就这个尧头村 有个叫李谋流的,或许就是个民窑业主,至少是得到与民窑有关资金的支撑,他有能力创办了一个戏班自为班主,由孙林魁领班,名曰“林盛班”(也有称“全盛班”的)。这个戏班可不简单,它开创了艺术教育之先河。省市志书记载,在渭南东府一带是最早的。光绪年间(1875—1908),这个戏班招收了60余名十来岁的男童,教演东路秦腔,也就是同州梆子。回头看,它真是个金牌戏班,成才率高,佼佼者优。比如戏班的学生季元、福至、锁子、冬至学有所成,在群众中享有盛名,人称“四大名旦”。这个戏班还培养出来两个名星级秦腔表演艺术家,王谋儿和王麦才。先说王谋儿渭南人,9岁入澄城这个戏班学艺,曾拜“一字黑”为师,又经澄城冯喜芳等赐教,以扮演须生见长。清光绪二十年(1895),与同州梆子演员李桂亭,同赴北京演御戏数年,以娴熟的技艺誉满京师,亦被誉为“盖陕西”。1911年后回陕继续从艺数十年,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演员,能够扮演多种角色,无论是《临潼山》中翻扑跌打的李渊,还是《辕门斩子》中唱、做并重的杨延景,都演得出色,演唱的数十本戏中,以《斩韩信》一折最为突出。表演干净利落,唱腔铿锵有力,字正腔圆,刚柔相济,道白口齿伶俐,故有“活韩信”之称。新中国建立后,1956年参加了陕西省第一届戏剧观摩演出大会,获荣誉奖。1957年被陕西省戏曲学校聘为同州梆子班教练。1958年赴北京参加全国戏曲调演。他排导的《破宁国》受到欢迎。在省戏校任教多年,排导的《石佛口》、《辕门斩子》得到文艺界与观众的赞誉。1960年以后,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了他的《斩韩信》一戏的演唱片断作保存。省上整理同州梆子历史和艺术传承资料时,他是一本活字典,贡献最大。再说王麦才,也叫王麦儿,大荔双泉王旗营人,也是年少时在澄城“林盛班”学艺出师的。早期在社会上的戏班搭班演出,后为朝邑九三剧团演员。因擅长大花脸和二花脸,1956年后被聘为陕西省戏校同州梆子教练。1961年有关方面曾着手为他拍电影戏曲片《渔家乐》,但因其身体多病中途停拍。著名戏曲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来西安时,有关方面在西安人民大厦为梅兰芳举行的招待演出,王麦才演出了自己的看家戏《渔家乐》。演出结束后梅兰芳与其合影留念并设宴招待了王麦才。王麦才还有一出独特的拿手戏《五雷碗》,戏中过硬的基本功,“打碗"和“甩麻鞭"的精彩表演,在东府一带颇有影响。他脚踩两个碗,右手持黑龙鞭。左手又端五个碗。随着手动,将左手中的碗一个一个投向空中,当碗向下落的一瞬间,用黑鞭把碗打碎,手、眼紧密配合,表演干净利落。“鞭打五雷碗”便成了他戏曲表演艺术的一个绝技。到了清末澄城境内仍然有老秦腔班社和艺人频繁演出。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县城东关白友辉先生成立了一个班社,同州梆子著名演员候保生、王谋儿、迷三县等参加班社并演出。同时期饶家坡也有个班社,名家王麦儿参与演出活动。
(二)
物换星移,世事沧桑,天变道亦变。辛亥革命后,东路秦腔日渐衰微,澄城戏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有志书记载民国十三年(1924)年,也有说是民国十五年的事,地方军阀段懋功驻澄时,这个姓段的是盘踞陕西军阀镇嵩军刘镇华部下一名旅长,他支持张海娃在县城西门外西湖旁创办了大鹏社,先后培养演员80余人,同州梆子武生花脸罗四奎就是其中佼佼者。罗四奎在澄城学的是同州梆子,后到省戏曲剧院唱秦腔二花脸,他长于塑造一些奸险人物,栩栩如生,文武皆能。拿手的是《赵氏孤儿》中的屠岸贾,《杀生》中的廖寅、《法门寺》中的刘彪等。这里转述一个故事,也许你才能领略这位从澄城戏班走出人物的有多优秀。1958年三大秦班进北京,省戏曲剧院带的戏是经典名剧《白王钿》《游西湖》,结果反映平平。当大家垂头丧气准备返西安时,却演了一出非展演剧目《赵氏孤儿》,不料竟于无声中听惊雷,一炮而红,引起轰动。随即便在首都多个剧场轮番上演,评论文章铺天盖地,好评如潮。尤其是罗四奎扮演的屠岸贾,秦腔二花脸独有的精湛表演,再加上戏曲花翎的精彩运用,受到数位京剧花脸艺术名家的极高赞誉。艺术家侯喜瑞柱着拐杖来到后台,激动地拉着罗四奎的手不放说,你演得真棒!在北京的招待宴会上,艺术大家裘盛戎同袁世海和罗四奎紧挨而坐,温文尔雅的裘盛戎对罗四奎的表演大加赞赏:罗老师,您的演出太好了,秦腔不愧为一个大剧种。热情的艺术大家袁世海则把罗四奎一搂,毫不掩饰直抒胸臆:罗老师,了不起呀,秦腔了不起!大鹏班社除了培养演员外,班社同时演出。曾经在班社经常演出的
有同州梆子著名演员王田心、张建朝、宝生儿、猛开花、六月仙等。这个班社是澄城完全教演同州梆子的最后一个班社。
澄城县北部王庄镇东南方向五华里处有个岭头村,它曾是澄城县西北乡和北部邻县黄龙通往澄县城的必经之地。这是个古老的村庄,民国初年,直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这里出了个叫“黑牡丹”的民间戏曲艺人,他本人的才艺和所领的戏班,闹腾得风生水起,连同这个村子县内外闻名。可惜新版《澄城县志》也只有现代白话文三十来个字的记载。经友人提醒,我找到并拜托旧日老同事党育才兄,帮我收集他的族亲“五爷”即“黑牡丹”早年涉戏之遗事。这老兄已是耄耋之年,却是一如既往的敦厚执着,忍着才发生腿伤的疼痛,登门访亲,去农村寻旧,连续多日为我的请托而辛苦奔波。当他同我交谈收集到的有限收获时,我们坐在一起扼腕慨叹,假如三十年前修县志时多走一步多问一句,“黑牡丹”的故事会丰富多彩。“黑牡丹”的本名叫党兴寿,后来又叫党福记,生于光绪廿四年,即1898年,卒于民国三十年即1941年6月21日。他在弟兄三人中为小,族中“行五”。其人生性活泼聪颖,痴迷戏曲。从小干农活都在默念曲子,磨房不忘背戏本。其宗亲族人皆认为他不务农本正道,要走旁门左道。家人力图阻其学戏,管家的大兄长代表族亲也动了家法,发现学戏就狠打,再不行吊到梁上就暴打。其结果是你打你的,无论怎样恶打,我照学不误,“千锤万击还坚劲”,学戏意志不可摧。后来他干脆逃出家门出外学习戏曲了。没过多少年党福记学成回村,随即成立了自己的戏班。他是当然领班,又是集编、导、教与一身;他在戏曲表演行当里,生、净、旦、丑都是全把式,尤以旦角最为擅长,因此艺名“黑牡丹”。光这个“黑牡丹”艺名,先能让村民捂脸惊笑,后是长了见识举指而赞。他多才多艺吹、拉、弹、敲样样都行,尤以弹三弦为最优。这个党福记心灵手巧,戏衣自己动手裁剪制作,累积制成戏箱十多个。他的戏班唱的是曲子戏,也就是现在的眉户。后来演出时也唱点秦腔,这叫“风搅雪。他们的戏班开始在周围村庄演出,几乎通过全县重点村镇的庙会助兴,后来班社名声鹊起,受邀请的地方也多起来,成了当红戏班,比如,多次去过合阳、芝川、韩城、大力、华阴、华县、白水、宝鸡等地,所到之处到都受赞誉和欢迎。白水仓圣庙每年过庙会,常常同时请几家班社唱对台,他的班社事前只要挂出党福记的乐器三弦,观众知道“黑牡丹”一定来了,必定争相观看。因此就有了“三弦一挂就赢台”的说法。党福记终成为澄城戏曲一名伶,他有一个幽香光鲜的艺名,然而生活道路充满坎坷。他生有一女名蝉儿。他爱戏如命,曾欲收养一韩城的爱徒作儿子,也给其娶妻成婚了,却被族人将义子赶出家门。最为痛惜的是盛年之时,肚子突然直续疼痛,暴发不明原因急症而英年早逝,时年不到45岁。党福记之女蝉儿曾给她的儿子说过,“刚解放建国时间不长,省戏曲剧院黄俊耀来找过党福记,他说自己是党福记先生的徒弟,欲聘其去戏曲剧院作教练,而人去世有十多年了”。黑牡丹戏班是澄城最早唱眉户戏曲的,对眉户戏在澄城的传播和发展是有贡献的。黄俊耀是戏曲艺术大家,也是眉户剧种专家。黄俊耀创作的眉户戏《梁秋燕》细细嚼味,它充满了澄城的风土人情和方言土语,据说音乐唱腔都是按黄的意图和唱法记谱写出的。黄俊耀家在澄城交道杨家,离劝母村也只有二里多地,以劝母村为中心周围也在“眉户戏窝窝”之内,黄打小就可能受到这乡风民俗的熏陶,对他的成长是有影响的。今又冒出来是“黑牡丹”的徒弟,如果当真也是其成长的重要因素。笔者认为这都要严肃认真地考证研究。我断想,澄城眉户在前人基础上,如果坚持特色继承不断线且有后人整理推进,很可能会在戏曲界有澄城风格流派的眉户声腔广为流传。
民国二十一年,公元1932年,澄城有了一个戏曲化俗社。它日后成了本县戏曲史上颇具影响的班社,在渭南文化史志上有着重要一笔,且名振山陕。首先它的成立独具社会背景,有官方色彩的文教馆馆长党亮亭发起倡议,社会知名绅士张鼎安等带头响应,教育界等人士积极参加,集股组建了戏曲化俗社。这个剧社初始就由懂教育的党亮亭当社长,聘戏曲专业艺术家段俊峰任总经理,管理日常运转。选对领班人这是化俗社能成事的关键原因。化俗社聘请了的主要教师有王麦才、王頼赖、迷三县、宝生子、张朝建等,这些都是当时秦腔戏曲界的名家,可以说是优质师资团队。王麦才花脸名家,他的能耐前文中叙述过;王赖赖,合阳人,也是了不起的二花脸名家,艺术大师梅兰芳曾几次观看其演出,赞誉他的表演是"活张飞"。教师朱林逢,合阳人,工正小旦兼文武花旦。他能唱能演,文武兼备,功底深厚,技艺娴熟,被誉之为“迷三县”。他在《破洪州》中饰演的穆桂英,《白蛇传》中扮演的白云仙,在群众中影响很大,曾被聘为陕西省戏校同州梆子教练。陕西人民广播电台《百名秦腔演员唱腔集锦》曾收录了他的“断桥”选段。教师拜家红,大荔人,工须生兼武丑。《时迁偷鸡》中的绝技“吊帽盖”和《盗扇》里的孙悟空都异常精彩。艺术大家马建翎赞扬其为“秦腔武丑第一人”,遂聘其到陕西戏曲剧院工作和演出。还有须生演员“宝生子”、生角张朝建等都是当红著名演员聚集到化俗社传戏教生。俗语云“墙打八尺,模板一丈”“名师出高徒”,化俗社放大气魄聘用名家为师,这是化俗社能成事的根本原因。化俗社实行学社体制,以培养人才为宗旨,学制四年,前三年授课学习,最后一年“谢师”,也就是学生只演戏,所得酬师,实际最后一年也是实习演出,这是很切合艺术教育规律的。化俗社举起了秦腔改良大旗,弱化同州梆子声腔教育转向同中路秦腔接轨,这是澄城戏曲声腔转变的里程碑。化俗社曾多次组织师生去西安易俗社学习观摩,一方面提高教学质量,另方面也在于接受新理念。这些举措都是化俗社能成事的重要原因。笔者在收集料过程中,有了一个强烈的感觉,先贤们操办和经营化俗社是在全方位的向西安易俗社看齐,仿佛要在澄城复制粘贴一个易俗社。从多方面看,化俗社的确是澄城戏曲史上的一面旗帜,特别是培养了一批优秀演艺人才,可谓群星闪耀,影响深远。其中佼佼者有如朱润民、雷鸣中、姬殿国、雷养民、韦辅国、呼智民、郭正华、姬正中等。注意化俗社是以“中华民国”四字对演员命名的。这里先简说说雷鸣中,他生于公元1919年,先生家住赵庄镇樊家洼新庄的合好村,家中弟兄四人其排行老四,故原名四留。幼年随祖父大荔生活,上新学堂时有同乡叫袁思俊的帮他把名字写作“亷思留”。民国19年关中大瘟疫,祖父染疫在大荔亡故后,全家迁回老家。因为生活和家庭原因,他多在母亲娘家雷家庄子居住。迫于生计找出路也因爱戏,他和同村好友雷养民商定学戏。他们是在一个晚上从村里步行几十里赶天明到县城,由一个卖水人带他俩去化俗社驻地老爷庙报上了名。没几天家里人偕亷家族头面人物找到班社,强命他回家,理由是“姓亷家人不学戏”,那我就姓雷留在班社继续学戏。他真的改姓雷了,雷鸣中这个名字是化俗社为其命名的。意为“雷鸣中华”。他在剧社勤奋好学,吃苦磨练,崇拜才艺功夫深厚的拜家红老师,也得其倾心栽培和指教,他日后形成的艺术素养受拜家红老师影响很深。张朝建老师看他吃苦善学是块好料,即量身打造,独按西路秦腔路子给他排导的第一个戏就是《黄鹤楼》。未曾料到,尽管他演过数不清的生角戏,艺术成果累累,而独这出戏因他细心体会苦练琢磨,加上反复演出不断修改提高,竟成了他艺术成就的代表作,人们心中“活周瑜”。1952年5月西北戏曲研究院成立时,黄俊耀慧眼识玉,代表院方曾邀请他参加了成立仪式,并正式要留他在研究院工作。他顾不上考虑自己日后的生活道路和艺术前程,当面婉言谢辞了。因为此前他给家乡有个承诺,要很快筹备组建县剧团。1956年陕西省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时他被聘为评委,并在这个大会上为全体参会代表示范演出《黄鹤楼》,让戏曲界业内人士开了眼界,广受赞誉。他还为著名旦角演员“猛开花”配戏演了“裴生”,同样精彩。先生不单是一代名伶,还是优秀的导演,他排导过的本戏和折子戏少说也有几十,也培养了不少戏曲新人。他受命组建了最早的国有县剧团,应该说是澄城戏曲承上启下的传承人,为澄城戏曲事业发展是有贡献的。1987年先生突发脑溢血谢世。他的老同事、旦角艺术家白珍奇送的挽联:悼念三秦“活周瑜”,悲痛难忘“黄鹤楼”,这代表了澄城人对他的赞美和思念。再说朱润民,原名朱贵宝,朱润民是化俗社的命名。他是化俗社出来的丑行演员,日后成了大师级的表演艺术家。以擅长演媒旦誉满渭北。他成功地创造了《看女》中的柳氏、《拾玉镯》中的刘媒婆、《捡柴》中的乳娘、《小姑贤》中的姚氏、《双摇会》中的王氏等众多舞台艺术形象,特别以《看女》中的柳氏最为出彩。他的表 演滑稽幽默,妙趣横生,夸张传神,细腻生动,唱腔道白表演身段充满生活情趣,处处都会让人捧腹大笑。年少时住在县城,最爱看朱润民演的“亲家母打架”,那在戏里“连拧带掐,又拽又挖加上嘴咬”,逗得人笑翻天。他演媒旦那上下闪动的眼皮,转圈翻滚的眼珠,脸上抖动的肌肉,左撇右抽的嘴巴,上下左右自由轴动的脖子,光面部表演真象看到神奇的万花筒一样。朱润民和王辅生比起来都是大师级艺术家。不过一个在西安大堡子受众面广,一个在偏远渭北,自然领略其风采的人少。两个人的差别只在于平台和信息不对称。从澄城化俗社出来,常年浸泡乡村的朱润民其艺术水准绝不输于秦腔界同行任何人的。化俗社的姬殿国花脸演员,高大威猛,气宇轩昂,其声荡气回肠,震撼玉寰。还要说的雷养民是雷鸣中化俗社的好学友,他工须生,唱、做、念、打俱佳,擅长衰派老生。他那《祭灵》中碎步似水上飘表演人物形象的绝技,时在同行中无人企及,却刻在了那一代澄城人的记忆中。化俗社民国廿九(1940)年改为建国社。民国三十年(1941)以后有个叫周化行的等三人成立了个乱搭班的“三民剧社”,这是民国时期的最后一个剧团。
(三)
建国初期,苍茫荒凉的故乡百废待举。新生的县政权欲成立政府主导的戏曲演出出机构。1952年,县政府副县长杨静山约见了艺人雷鸣中。那时的雷鸣中“公瑾当年,雄姿英发”,演艺如日中天,踌躇满志。县府选准了人,他也愉快地参与县剧团组建,承担了戏曲业务筹建任务。后来知道,副县长杨静山也约见了县东关的白赖娃,据说这是个热心戏曲活动家,白頼娃为组建剧团出资了180元。杨静山还约见了商号“林盛奎”财东家的一个老板孙淼申。他们家本身就有戏箱,自己也爱戏,他自愿为组建剧团投入戏箱。至此人、财、物都有了,三个人各持一股份,县上又派一个叫张启升的,听说是澄县游击队员出身作行政负责人。四个人成了实际的筹建班子,大家称张启升为团长,雷鸣中、白赖娃、孙淼申三人为副团长。经过一番紧张的谋划操持排练,按县上的要求,在县城九月十三古会亮相演出了。这是在县城新市场露天搭台演出的,连演三、四天,白天晚上都有戏,观众如潮,热情洋溢。然而毕竟仓促成事,凑合起来的摊子,人员各怀心事,心无所恃,古会演完后就各奔东西。到了第二年即1953年,筹备的四人班子坚持不歇气,继续招揽人马,重新组合了一个演出团队,同样先在县城的九月十三古会演出,尔后赴冯原集会和寺前镇演出。正是由于先前两次的磨合试运营,取得了经验,摸索出了不少适时的运作方法。1954年4月,在前打的基础上正式成立了澄城县工农剧团,县上任命张启升为团长,雷鸣中、白頼娃作了副团长。因为叫工农剧团,工商业者股份就逐步退出了。澄城工农剧团的骨干演员还是来自先前化俗社培养的如雷鸣中、姬殿国、孙正国、姬正中人等,其他如张胡胡、关振山等来自其它班社。当年剧团还招收了18名跟班学员。剧团的投入和费用完全来自演出收入,开始县上无分文财力相助。工农团成立后,只有一幅破烂的二幕,县政府买了一幅舞台头道大幕布以示支持。这块大幕布虽是核桃呢的也是出尽力了,确实买不起红平绒呀。澄城工农剧团的诞生,是本县戏曲史上一个里程碑,从先前的草台班子过渡到国有的剧团,这是建国后跨上了戏曲发展的第一个大台阶。县府通过县文化馆具体管理工农剧团,当时的文化馆长是路志学,此人在延安鲁艺和省文化局长鱼讯同学过。1956年工农剧团扩编时,传说路志学联系并取得鱼讯局长支持,从渭南和西安调来一批演员。这些主要演员有白珍奇、韩成民、梁建华、田艺胜、郭保秦、胡品叶 、党美珍等。这些都是有质量的演艺人员,他们亮相澄城,为戏曲舞台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白珍奇嗓音醇厚清亮,成为青衣正旦的主要担纲者。时被澄城人看重,她的月工资90元高薪,这和渭南余巧云的工资相当,澄城人照付;韩成民工须生,表演规范,做戏认真;梁建华小生演员,表演自然大方;田艺胜也是须生,以做工见长;胡品叶是位好旦角演员;党美珍工小旦,表演俊美伶俐。这些外来演员和本地演员结合提髙了剧团的演出水准,增加了群众的观注度。1956年后季澄城工农剧团也改名“澄城人民剧团”,团长先是张蔚贵,后为白良善,书记焦忠信。澄城戏曲从此踏上了发展的第二个台阶。这里要说的1958年澄城人民团设立了训练班,招收了张进学、陈乐山、马冰侠、李金莲、党改珍、杨斗斗等20余名学生,这班学生成才率高,日后让人刮目相看了,这是后话。1959年元月随着区划体制变动,澄城、白水、蒲城三县合并了,三县剧团也有调整变化。以原蒲城团为主组成蒲城戏曲剧院一团,以白水团为主组成蒲城戏曲剧院二团,原澄城人民剧团一分为二,有的去一团,有的去了二团。三个县各办的演员训练班合在一块教学,称为“蒲城戏曲剧院演员训练班”。两个剧团都驻蒲城,巡回各县演出。演员训练班也驻蒲城县城罗家巷,集中了三县的教师教练关门培养训练,成为真正的戏曲科班教育。训练班主任是澄城团的团长白良善。1961年体制区划又改变了,蒲、白、澄回归原貌。蒲城戏曲剧院体制分解,一团归蒲城县,二团归白水县,蒲城剧院演员训练班全分给了澄城县,原分在一团和二团的澄城老演员借机也回到澄城。自此,澄城人民剧团恢复了,演职人员以训练班学员为主体,澄城得到了三个县的优秀学员,他们年富力强,行当齐全,澄城舞台一时间生机勃勃,熠熠生辉。值得一提的是,1962年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演员训练班给澄城人民团特意分配了几个好学员,这是因为训练班主任是澄城人黄田林,这些演员是蒋小燕、陈小宝、胡秀玲三个文武小旦,还有刘连喜、任武生、张春生、乔淑娥等。这些有生力量的加入,剧团立即排演了《杨门女将》和《红娘子》等大型剧目。澄城戏曲发展的人民剧团时期,我们暂且这样叫,他分前半期和后半期总体都在一个台阶上,都是蓬勃发展的向上期。
1963年渭南专署对戏曲管理体制调整改革,成立了渭南专区戏曲管理委员会,澄城人民剧团和潼关剧团合并,组建了渭南专区秦腔五团,驻地为澄城。从此秦五团也就扎根澄城,变成了澄城人民的剧团。回顾那段历史,秦五团的存在和表现,它让澄城戏曲又一次登上了一个大台阶,秦五团时期应是澄城戏曲发展辉煌时期。首先因为秦五团有一个优秀强大的演员阵容。川流归海,大浪淘沙,经历史的沉淀有三支演艺人才队伍相聚秦五团。一支来自原澄城剧团的优秀老演员,如朱润民、姬殿国、白珍奇、韩成民、梁建华、田艺胜、党美珍等。他们仍然在舞台上尽展风采,每到要紧环节,往往能领悟到“生姜还是老的辣”。另一支是潼关团合过来的优秀演员白秋菊、林巧凤、彭艺中等。戏剧专家王绍猷先生在他的著作中评价“白秋菊 ,春风飞花 ,秋月扬辉”,“林巧凤 , 冲破黑暗 ,爽朗气清”。要说白秋菊可真是能文能武,能正能反,能唱能舞,能男能女,是难得的复合型戏曲表演人才。秦五团演员还有一支是来自蒲城大县时演员训练班毕业的学生。他们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和老师的言传身教,功底扎实,艺术素养高,艺术成就骄人。他们成了秦五团舞台上的主体力量,担负着主要的演出任务。他们人才济济,佼佼者众,受到群众认可和赞誉。比如张进学工须生声情并茂有感染力;马冰侠的旦角,唱腔激情苍劲,穿透力极强;雷章才的生角功夫实在,表演到位;祁胜文以武生见长干净利落;张秀云的旦角功夫到家,水袖传神;李金莲生角嗓音清亮,角色塑造就在唱腔的表现中;还有一个奇才董贵生本工丑角,却凭借天赋另辟蹊径,自学成才,成为一级舞台美术师,抱得国家和省上多项作品奖;演员陈乐山更是了不起,起早贪黑,不避风雨,勤学苦练,百折不挠,终练得一身好功夫,成为闻名三秦的“渭北猴王”,《挡马》《盗扇》两出金牌戏是他血汗的收获。以后还有了得奖剧目《收悟空》更精彩。这这三支劲旅交集一处,肯定会奏出响亮的交响乐。秦五团的辉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管理运行下气力。秦五团重视从“编、导、演;美、音、光;舞、乐、教;服、化、道”等全方位提高,加强正规化建设,祛除草台子游散作风和不良习惯,收效显著。举个小例子,原组台演戏用汽灯,前台三盏,后台一盏,卖票、收票各一盏,虽有六灯还是黑灯瞎火。五团咬牙先买了发电机,后用上交流大电,舞台声光电全上去,舞台面貌焕然一新。秦五团的变化有一个原因,设置并用上了现代的好导演。秦五团的导演是白少华出自易俗社的,李辅英是有三意社的经历。导演设置和导演业务踏上了正路,五团演出剧目的呈现和质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演员的演出受好导演的启发,由演行当开始向演人物转变。演员的练功训练和剧目排导,注意重用了京剧教练,这也增强演员素质和剧目的内涵。武功教练康建洲就是个京剧教练,他悉心执教严格要求,用自己的辛劳汗水给每个演员打好功底,他特别注重把子功和架子功的基础训练,秦五团演员业务素质快速提升,康建洲教练应记头功。他排导的大型武打戏《湘江会》、《火烧七百里》那让当时渭南地区各专业团惊讶和羡慕。秦五团的演出剧目丰富多彩,剧目生产更新替换快,老百姓高兴。这是因为有省戏曲剧院的鼎力支持。秦五团能通过黄俊耀院长及时拿到新创作的剧本和作曲等,还可以随时到剧团现场观摩学习取经。黄是支持家乡,剧团在为老百姓服务,各得其所。秦五团那个时期,天时地利人和,剧团生气蓬勃,确实演出了不少上乘的剧目。我记得,秦五团在西安西关戏曲剧院的实验剧场挂牌演出秦腔《白毛女》,演了四十多天场场满座。还有,不可忘的,秦五团几位负责人高新中、于树人、韩成民、彭艺中等。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秦腔五团轰然倒塌。剧团解散,演员离开舞台,有的甚至流落在外。澄城戏曲刚上了一个台阶,便随着秦五团倒台也跌落到谷底。秦五团之殇便是澄城戏曲发展的挫伤。据说1971年和1976恢复剧团后招了两次随班学员。从那以后到今,故乡戏曲发展到底怎么了?欲知后事如何,只等来者续说。
2021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