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 记者 郑芷南 见习记者 郑晓彤
“我的心里始终空落落的,一想起来就会疼。我希望这是场梦,等我醒来的时候,孩子还在,还能围坐在我身边跟我说,‘妈,再盛一碗米粉,好吃。’”申开英哽咽地说,2008年自己的3个儿女在老家意外去世,13年来,她没睡个一个整觉,“梦里孩子总盯着我看,像是在责怪我,为什么不去弄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3个孩子同时失踪
今年50岁的邓率,看上去面容憔悴得厉害,说起话来还时不时地夹带着咳嗽声。听到妻子申开英想让他休息会的话,他连连摆手,边咳边端起手边的水杯说了句,“不妨事,孩子的事要紧。”
事情还要从十三年前说起,2008年4月的一天,在云南省昆明市打工的邓率夫妇,接到了一通镇雄老家的电话,“仨孩子丢了,你们快回来。”电话里响起的是邓率父亲焦急的声线,挂了电话,邓率带着妻子仓促回了家。
邓率家里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10岁的大姐小莲上三年级,极其乖巧听话,平日里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9岁的二姐惠惠带着七岁的小弟上一年级,平时都是大姐的“跟屁虫”,最小的小丫头不足五岁,整日跟在姥姥身边,是个“粘人的小家伙。”邓率说,“日子虽然苦些,但想想每年回家孩子们围在身边,日子也算有盼头。”
“丢的是老大、老二、老三,我当时想的是,孩子可能去同学家玩了,一时忘了时间。也许等我们到家,他们也就回去了。”申开英说,一路上,她心里始终有种不安感,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安慰自己说,“孩子很快就回家了,等回去让丈夫要好好教育教育这几个‘小兔崽子’,不要乱跑,让我们担心。”
可事情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等他们夫妻二人到家时,家里的老父亲已经带着村里人把亲戚、同学、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孩子真的不见了。”申开英的头有些晕,腿脚也软了,“要不是丈夫搀着我,我可能就瘫坐在地上了。”
4月份的镇雄县,天气微热,正值农间田边的劳作之际。村里的乡亲们,听说了老邓家三个孙儿走丢的事,放下了手头的农活帮着找了起来,“当时最坏的想法是,孩子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家里很多亲戚和同村的乡亲们就到街上、车站、店里到处去找,结果一无所获。”
“孩子刚找不到的时候,家里的老父亲就去报了警,警方说孩子失踪还没到24小时,先找找,找不到再来报案。”邓率回忆说,其实,自己当时也还是抱有一丝希望的,“孩子可能在哪个遗漏的,之前没找的地方等着被带回家。”
4月23日晚,孩子失踪整整24小时,邓率又去了一趟当地派出所报警。在当地警方和电视台的帮助下,邓率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寻娃”路。“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报警、电视台、广播,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邓率陷入了难过。
苦寻多日却传来噩耗
“村里的几个孩子上山采花,看到了孩子的书包跑回来和村里人说,孩子似乎有着落了。”得知了消息的邓率带着村里几个壮实的劳力上了山,“山路不太好走,我上山的时候还被刮破了腿。”邓率说,他们在村子后的龙王山山顶,发现了三个书包,包内还装有衣服、床单、被套、课本,“书包是孩子们的,可孩子们呢?”
一种强烈的不安,让妻子申开英觉得心里似乎是压上了巨石,“孩子不会出事了吧。”申开英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丈夫,焦急如焚的丈夫也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先找吧。”
当地警方和附近近百名村民们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上山寻人行动,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邓率的心情一次次的期待,又一次次的跌落谷底,“我的孩子们,你们究竟在哪里?”
4月26日下午,申开英同村的一个表亲传来了“孩子在山上找到了,但人不好了”的信息,申开英大喊了一声,“什么叫不好了!”就晕了过去,邓率一路赶上山,“发现孩子的山和孩子们书包出现的山之间,隔了三座山。”邓率说,临走前,妻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去给孩子们做人工呼吸,救救咱的娃。”
可能在申开英的心中,快去给孩子们做人工呼吸,孩子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她不知道的是,孩子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了。
“二女儿和小儿子都是脸朝下,身上都没穿外衣,身上也都发紫了,而且当时小儿子的下身是赤裸的。”邓率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在山坡的一处草丛中,二女儿和小儿子就那么面部朝下的趴在地上,“我当时有些站不住了,我都不敢想妻子要是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样。”
邓率平复了几分钟后,又缓缓向记者回忆,大女儿当时并不在二女儿和小儿子身边。而是在离着他们姐弟不远处的一处农地里,“莲儿就那么躺在地中间,手耷拉在土里,双目圆睁,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摸着孩子们的手脚都已经冰凉了。”申开英说,她的心像是被从中间撕开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是我的孩子啊。”说着,她哭出了声,“我的孩子,就那么没了。”
4月27日,当地警方派遣数名法医和民警赶到事发现场,对现场情况进行勘察,并对3姐弟进行了尸检。据申开英描述,法医在现场尸检时,平日里孩子们脚上佩戴的“保平安”的彩线,紧紧地黏在了皮肤上,一扯皮也掉下来了。她说,当时她靠在丈夫身边,几次都摇摇晃晃的站不稳。连日的哭泣已经让她流不出眼泪,她咬着牙,那种眼睛干涩疼痛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已经跟着孩子们去了。”
围起警戒线的线外,不少村民也跟着摸了眼泪,申开英说,“家里三个孩子生得乖巧,特别讨人喜欢,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就像做了个梦。”
四千多个不眠夜
“4月27日,尸检完,警方跟我们说把孩子们葬了吧。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让我们放心。”邓率说,他跟妻子也想快点带孩子们回家,但想着要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始终守在孩子们身边,夜里也不离开,直到警方告诉他们可以下葬了。
把孩子带回家的那日,申开英声音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一看到孩子们,她的眼睛就跟进了沙子一样,怎么也揉不干净,“我的孩子们在外边受了多少苦,浑身冰凉凉的,他们可能很冷。”她说,按照当地习俗,孩子们要由家里老人穿衣,然后被安葬在了龙王山的一处坡地上,三座新坟一字排开,“我的孩子没了,他们在地下会不会冷,怪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照顾好他们。”申开英抽泣道。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过于中年丧子,而邓率和申开英失去了三个孩子。在老家的那段时间,申开英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逢人就笑,性格开朗的她,不再愿意与人接触,甚至不愿与丈夫多说一句话,唯独在看到家里仅剩的小女儿时,还会喊一声“不要乱跑”,剩下的时间都在发呆。
邓率知道,妻子也在等一个答案。
孩子的丧事刚刚处理完,邓率就到当地公安局去问案情进展,但得到答复是,还在调查。除了等,一辈子老老实实的邓率想不到任何办法,然而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直至2013年,邓率才收到了一份由当地警方出具的《鉴定结论通知书》。邓率说,五年来,他跟妻子到处奔走呼号,就只为了一个调查结果,但当他和妻子拿到这份鉴定结论通知书的时候,“感觉眼前天都黑了,怎么可能是这么一个结果?”
在邓率提供的《鉴定结论通知书》中,记者看到,写着镇公鉴通字〔2008〕156号,盖有镇雄县公安局公章的鉴定结论通知书上仅仅标注了2008年的年份,并未书写月日,且在鉴定结论中显示,姐弟三人系“饥饿、寒冷、劳累、惊恐等多种因素导致的体力衰竭所致死亡。”
“对于这个结果我们不能接受。”邓率说,孩子们的离开带着诸多让他跟妻子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疑团,警方仅仅用了短短一句话就把孩子的死因交代明白了,“是我们想得太多,还是这件事本身就存在疑点,我们需要得到一个答复和解释。”
然而,让邓率更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一年后,他就收到了当地警方的《不予立案通知书》。通知书中显示,“邓率于2008年4月提出控告的姐弟3人死亡一案,我局经审查认为没有犯罪事实,根据相关规定,决定不予立案。”并盖上了镇雄县公安局的公章,落款日期是2014年7月24日。
心里的重重谜团
“冻死、饿死、惊恐,这些词汇我都不敢想象。”申开英说,当她看到《鉴定结论通知书》时,“我觉得我撑着一口气,就想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结果告诉我,我的孩子是饿死、冻死的,我是一个做母亲的听到这些话,你让我怎么接受?”
申开英告诉记者,在距离孩子们出事不远处就是孩子们的外婆家,“大女儿对这条路很熟,闭着眼睛摸黑她都能找到。”在这条路上,孩子们走丢了,在她们听来就像是玩笑话。而且让他们夫妇感到不解的不止这一点。
4月22日,三个孩子是吃过午饭后去上课的,直到放学时,老师给家里打电话说孩子没来上学,家里人这才知道孩子们不见了,“让我们感到好奇的是,大女儿莲儿很乖巧不会无缘无故的带着弟弟妹妹不去上学,而且孩子们去上学的时候,村里人还看到了。”再者,孩子们的书包出现的山顶距离发现孩子们的山,足足隔了三个山头,而且与学校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上山的山路,村里的大人摸索着尚且要小心,三个孩子是怎么摸索着爬了四座山的?”邓率说,当初村里给孩子穿衣的婆婆告诉他,给小儿子穿衣的时候,孩子的胯部和腹部是有几处明显的青紫痕迹的,“孩子葬了,这个说法到现在也没办法查实,但儿子当时下身赤裸就让人觉得非常蹊跷。”
邓率还提到,在孩子刚走丢的时候,村里不少人说夜里后山上有手电筒的灯光。在孩子找到的现场,远处也有一个“形迹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在观望,“当时我要过去找那个人,但现场的警方把我拦住了,还对我说,他们警方会处理。”
而申开英回忆起当年最让她不解的则是,明明已经找过那几个山头了,为什么到最后孩子还是在找过的地方发现,而且孩子尸检的时候浑身已经发紫了,揭开脚上的彩绳都能粘下皮,申开英说,“我后来听人说,那是变质了的表现,如果说孩子是当时没得,怎么会变质得那么快?”
一个个的谜团萦绕在邓率和申开英心头。十三年来,四千多个日日夜夜,申开英“常在夜里惊醒”,她说,醒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孩子们怪她没找到真相,没保护好他们。
“直到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孩子们到底经历了什么?”邓率说,他跟妻子都觉得孩子的死过于蹊跷,似乎总有一层雾蒙在他们面前,“我们夫妻两个没什么文化,也没有能力,但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要去寻找真相。”
日子被推着向前走
孩子们走后的这些年,邓率和申开英很少回镇雄老家。“心里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申开英说,就连自己最小女儿提起镇雄老家时,她也会摇摇头,“那是个爸爸、妈妈伤心,让我害怕的地方。”
申开英说,孩子们出事后,她和丈夫就把小女儿带在了身边,“那时候村里人说,孩子们可能是被人贩子害了,我心里害怕,想着就算吃再多苦,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本以为这样,孩子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但直到女儿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的一次单独约谈才让她知道,孩子们的死和他们夫妻二人的变化,让小女儿的心里埋下了惊恐的影子,“这些年来,除了奔走在寻找真相的路上,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也成了夫妻二人生活的常态。”
孩子们的死因究竟是何,人们不得而知。但孩子们的离开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冲击和变化,无疑是巨大的,邓率的身体也在这些年奔波劳累中落下了不少毛病,做一段时间的零工就需要卧床休养,申开英也因为神经性耳鸣,与人交流不畅,脾气变得有些无常,“委屈了妻子,曾经我都不舍得她做些重活,现在撑起这个家的人成了她。”邓率说,他的脊椎容不得他做些“有赚头”的体力活,除了打打零工,大多数的时间,他只能卧床休息。
9月21日,中秋节。卧床休息了几日的邓率跟妻子早早地出了门,这日做工的机会多,兴许能多赚点钱,邓率说,前几日,要不是工友说起快过中秋节了,他都忘了要给家里女儿买个月饼,“我跟妻子这么多年来没好好过过一个节,但我们不能再亏待了女儿。”晚上10点,邓率跟妻子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了出租屋的门,冷锅冷灶,“凑合吃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中秋刚过,邓率告诉记者,他的奔走得到了一些新的反馈,“这么多年了,我们只想等个结果。一个事关真相的结果。”
9月27日,记者致电镇雄县公安局,一名工作人员给出的答复是不清楚此事,稍后了解情况后会给出回复,但截至发稿前,记者都没有接到关于此事的任何回应。但当地警方在此前接受采访时曾表示,此事已引起重视,并开始积极探查此案。
山东商报·速豹新闻网编辑 张蕾 徐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