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钟粹宫答应丽修容后，我便时常谴锦儿去接欧阳旭尧过清岚宫来。初时，他见我的时候还有些拘谨，有些胆怯，但，待我研了墨捉着他的手写字，又细细的念于他听时，他便凝神倾听，神色极为郑重。时间一久，再见我时，亦会朝我露出纯净的笑意。他的天赋极好，只要我教一遍就会，小小年纪，笔力却甚好，写出来的字清秀俊美。
这日，我正握着他的手教他写李煜的词，景嬷嬷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我松开手，道，“旭儿，来，吃完点心再写。”
他抬起头朝我摇了摇头，复又低下头来，自己握着笔，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我微微一笑，见他额间有细微的汗珠，便掏出手帕替他擦拭。他仰起头来，朝我咧嘴一笑，又开始练字。
“娘娘。”景嬷嬷轻轻的叫了我一声，又朝我点了点头。
“旭儿，你先练着，母妃先出去一会，等下再来教你，可好。”我看着他道。他头也不抬的的点了点头，我见状，便走了出去。
“嬷嬷，本宫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我挥退了宫女，坐到椅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才看着景嬷嬷道。
“娘娘，奴婢已经按你的吩咐把宛如与之桃调到钟粹宫去了。至于，另外一件事，妈婢去问过了，可是，没有人愿意。” 景嬷嬷看着我，摇了摇头。
“什么？”我合上杯盖，有些惊讶。再怎么说，他也是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人愿意教他读书了？难道是……我从头上拔下几支金钗步摇递到景嬷嬷手里，道，“你把这个给他们吧！”
“娘娘，这可是您的嫁妆……”
“这些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景嬷嬷，你把这些给他们吧，如果不够，你再回来告诉我。”我合上景嬷嬷的手，道。
“娘娘，您给再多也是没用的。”景嬷嬷将手中的金钗步摇塞回我的手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们不敢，娘娘，您可知丽修容因何失宠吗？就是为了能让小皇子念书，所以去求皇上，以至皇上震怒，若不是太后出面，而丽修容对皇上又有救命之恩，恐怕就不只是罚俸禄这么简单了。后来，丽修容也曾试着送礼请太傅私下来教小皇子，可是，都被挡了回来，据说皇上下旨说任何试图教皇子习字的人都会问罪。”
我缓缓的起身，走到窗前，“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了？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不过只是想读书写字而以。”
“娘娘，你可知云妃因何而死？”
我转过头，看着景嬷嬷。云妃不是因为旭儿不能说话，才郁郁而终的吗？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小皇子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而且还在肚中便被太医号出是皇子，所以，可想而知皇上对他是多么的期待。他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生，只可惜到了三岁却还不会开口说话，太医用尽了各种方法还是不能治好。后来，消息不知怎么地便传到了西凉国，西凉国使者来朝讥讽皇上无德，才会生出哑巴皇子，更以此为理由进犯我朝。可想而知，皇上是多么的震怒，一气之下便将小皇子连同云妃一同打入了冷宫。后来，云妃气不过，便写了一首诗讥讽皇上昏庸，轻信小人言，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皇上知道了便下旨赐她毒酒一杯……”景嬷嬷看着我娓娓道来，末了，极轻的叹了一口气，“娘娘，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
我垂头不语，伸手端着茶杯，又放下，却始狠不下心去不管那个孤独怯弱的孩子。
景嬷嬷见我半晌没有答话，又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看到小皇子就想起您小的时候，可是，皇上曾明确下旨不许任何人授他认字习文。而且，这个丽修容明明知道把他放到您身边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她还……娘娘，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火烧身了。”
“嬷嬷，当初我高烧不退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弃我而去。”我看着景嬷嬷，轻声道。
景嬷嬷神色一愣，好半晌，才喃喃道，“那是不一样的……娘娘，您这样做，皇上会迁怒于你的。而且，就算皇上不怪罪，也难保其他人不借此大做文章。娘娘，您不是一直想经置于事外，安宁度日吗？可您这么做，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风口浪尖吗？”
是啊，我若想在岚清宫安宁度日，便不能给其他人抓住把柄，更不能引人注目，尤其是欧阳灏。
“娘娘，若是你不好开口，不如就由奴婢说吧！”
我摇了摇头，低头将杯的中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早已凉了，喝到嘴里满是苦涩。
“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是为自己打算了，更何况娘娘您并没有伤害他，所以，您不要再难过了……”景嬷嬷蹲下身来，用力的握着我的手道。
“嬷嬷，你真的觉得我没有伤害他吗？”我轻轻一笑，伸手拉开景嬷嬷的手，起身离去。
还有什么比剥夺他希望更残忍的事了？给了他希望，却又无情的夺走，这样的我甚至比起欧阳灏更加残忍，至少他没有给过他希望……
原来，我也是这般的自私……
掀开帘子，欧阳旭尧还在屋里写字，见我进来，有些慌张的将面前的纸张藏到下面。
我轻轻一笑，道，“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看吗？”说罢，伸手将那张纸找了出来，一瞧，却见那张纸上满满的写的全是‘水清浅’三个字。可是，我却并没有教他写过这三个字。
“旭儿，你怎么会写我的名字？”我看着桌上那三个字，轻声开口道。
欧阳旭尧抬起头来，从桌上扯出几幅字，分别一指，然后朝我浅浅一笑。那是我抄的几首诗，里面分别有这三个字，而他，竟然记住了。
看着他嘴角清澈无邪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我不过是随手教他写几个字，而他对我，竟那么用心，而我，却要告诉他，从明天我不再教他写字了吗？
欧阳旭尧扯了扯我的衣角，脸上闪过一丝无措，然后缓缓掂起脚来，伸手在我脸上轻轻的擦了擦，又朝我摇了摇头，我这才猛然惊觉原来自己竟流泪了。
眼前这个孩子何其的无辜，他不过才七岁，还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桌上那张宣纸，我再也没有勇气去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