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自动跟家庭断绝关系的叛逆女孩子安然,因父母突然车祸离世,她的尴尬命运一层层被真实揭开:
小十几岁的二胎弟弟要养;
亲戚们认为父母留下的房子应该给弟弟这根“独苗”,而她不养弟弟就是没良心;
因为倔,大学四年所有的学费,要自己供养自己;
高考报考了医学院,被父母偷改志愿,毕业只能留本地当护士;
从小被父亲寄养在姑妈家,被姑父偷看洗澡;
父亲为了要二胎,从小给她办了残疾证……
这就是张子枫饰演的安然才20多岁的人生。
“我的人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从小不在父母身边的人,当她被别的欺负的时候,她打得赢也要打,打不赢也要打!”“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不是瘸子!”
一声声的倔强的抗争,都捱不过一句:
“你叫我一声姐姐,从此便是一生。”
就像安然姑妈家那个套娃,中国式家庭似乎就是这样一圈又一圈、环环相套,把“为情所困”的女性命运紧紧套牢的。
伟大的姑妈是老一辈家庭女性的写照
不得不说,《我的姐姐》里,上到长辈朱媛媛饰演的姑妈、肖央饰演的舅舅,下到小辈——饰演安然的姐姐张子枫,饰演弟弟安子恒的小朋友金遥源,演技都极精湛,以至于光看演技,都觉得这电影“值”!
张子枫与肖央舅甥对戏,有一点飙戏的节奏。
而张子枫与朱媛媛(侄女与姑妈),更收放自如地演绎了两代家庭女性被深深羁绊、彼此牵连的复杂情感。
姑妈,几乎是一个“伟大”的角色,她代表了老一辈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经常要面临的家庭环境:
第一,大病家庭里的顶梁柱;
丈夫身有大病,哪怕是曾偷看外甥女洗澡的丈夫,中国女性寿命普遍长,所以当他瘫痪在床,她也必须每日贴心去照顾……
第二,二胎家庭的被歧视对象;
姑妈也曾是高材生,年轻时考上了学俄语的大学,却因弟弟考上中专而放弃理想——父母明明白白告诉她,家里只能供一个,必然是你弟,你想都不要想……
第三,自我价值被毁灭的、反叛精神消亡女性人像;
不只如此,姑妈那一代女性的自我价值被毁灭时,是连情绪都不会有的,当她面对这一切:弟弟上中专损失了她上大学的机会、弟弟要二胎她就得把侄女接回家里养、弟弟去世……
记得电影里,安然和姑妈的女儿多次怼姑妈。
“你活该命苦!你不苦谁苦!”
“姑妈你是一个好人,但好人不一定做的是好事。”
这些话,似乎我们这一代的年轻女性,都曾对自己的妈妈、姑妈、舅妈喊过,太真实又痛心。
安然既心疼姑妈,又看不起姑妈对家庭无底线的付出。
“我不想和你一样”,安然亲眼看到姑妈对亲情的不断退让和付出,让姑妈活成了一个对任何来讲都“伟大的女人”,唯独没有她自己……
朱媛媛这个演员的表演层次太丰富了。
- 姣好的面容,是岁月给她的善良的印章;
- 碎嘴子,那是每日浸淫在家庭圈子里的女性的市井;
- 丧礼上的周到倒茶,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这是家庭女性顶梁柱必然有的利索、体面……
她劝侄女安然,必须担起责任,“姐姐就是姐姐”,那一点“道德绑架”也很熟悉——中国家庭的女人会有这样的特征,自己牺牲,也希望下一代女人继续牺牲;
但是,注定“姑妈”这样的女性,会有超凡的人生境界——后来给安然讲自己年少那一段的“自我”时,是发光的,也感动了安然。
感动安然的,不是她做的牺牲感动了安然,而是姑妈暗示了她,你的父母虽然没能给你幸福,但你能改变弟弟的人生;姑妈的一生无法成全自己,但支持你自己成全你自己。一切的决定都在于你的心。
安然:逃脱不了与弟弟自然又宿命地相爱
女性为何在家庭中被困?并非因为她们笨、她们傻,因为她们人性中的光辉。
她们愿意自己爱的人牺牲,而奇妙的血缘,又注定让她们一次次爱上自己的亲人。
安然和弟弟安子恒就是如此。
她有一百个理由离开这个她“不熟”的弟弟。
因为她曾被伤害,而这个伤害起源于父母执念要弟弟;因为她已从荆棘中走出来,学会了坚强冷血不依赖父母之爱;因为她已是一名独立学性,她已经走上了与姑妈人生相反的命运之路。
然而,最后的安然,仍然因为爱着弟弟安子恒,而选择了和姑妈“相似”的人生——她不是被道德绑架,而是为情感。因为安子恒的存在,必然成为安然的人生意义之一。
安然的情感线发生过三次变化:
第一次,她坚决而清晰地知道自己将弃养弟弟,这源于她自认必须要改变命运。
她从家中翻出父母把自己登记成“瘸子”的证明,她把表姐从房子里赶出去,大声和男朋友喊:这是我的家!
她处处争房产、推开弟弟的责任,但当弟弟最后被领养,她却把房子卖掉毫不犹豫地把一半的钱交给领养家庭——她不是为了争,而是为了和命运抗争!证明自己虽然是女儿,在这个家仍有生存权益。
她必须离开受到霸凌的、并非她自愿所学的护士工作岗位,所以她要到北京考研究生,追求一个更好的未来,这个时候的她,头脑既冷酷清醒。
但是这个时候,弟弟和他说:“你等等我不行吗?”“姐姐,我只有你了。”
另一个无家可归的灵魂,让安然对弟弟产生了同命相连的怜悯和疼爱。
第二次,她在给弟弟找领养人,却和弟弟相处的过程中产生了感情。
这个情感阶段,电影的每个语言表达都是扎心的。
安然被迫给弟弟系鞋带,可弟弟的小胖手却围上姐姐的脖子,说“你和妈妈的味道一样”,于是安然背起了弟弟;
弟弟知道姐姐要“卖”自己,把鞋和筷子举到她跟前。
姐姐:“我教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有教养,好能被人领养。”
弟弟:“你喜欢我,姐姐。”“我听你的话,你不要卖我。”
姐姐:我不是卖你,我只是想给你找一个家。
弟弟:“我只想你陪我。”
安然的心里又柔软了!唉,亲情!真的就是人与人自然又宿命地相爱,而女性往往是能最先、最深刻的感受到这一点。
影片最高潮的部分,也是张子枫演技细腻而炸裂的部分——弟弟上厕所安然偷跑。
弟弟上厕所,安然有过偷走掉的念头,她偷偷藏起来,看见弟弟找不到姐姐的慌乱,在地铁站里哭着跑着找姐姐,她心都碎了。
回到家,安然在浴室的水流下颤抖——她,逃不脱了!
弟弟哭着质问她:“你去哪了?”
安然说:“我也上个厕所”,闪烁其词、眼神飘忽游离,张子枫的表演,让影片不必交待太多前情,观众就知道,姐姐有猫腻,心虚。
第三次变化,发生在领养家庭要求“安然签字,再也不来看弟弟”之时。
安然痛快地答应“没问题”,但迟迟不肯落笔。这种马上要失去亲人的感觉,以及“要成全弟弟有一个好家庭?”OR“要让弟弟一直跟着自己,永留亲情”的抉择面前。
她突然理解到了安子恒也曾对自己的牺牲——原来,这个小孩是想成全姐姐去北京的梦想,所以才主动给领养家庭打了电话,说“我想和你们过”,她一直在跟姐姐说谎!
在那一刻,安然崩溃掉了,或者升华了。
女性就是这样,当她们排山倒海地付出,你只回报一点点,或者只理解一点点,她们就会给你她们的一生!
安然和姑妈,为何最后都选择了“牺牲”?
是什么套牢了安然和姑妈的人生?代代难以挣脱的、中国式家庭的女性命运问题如何解决?
虽然被温柔的爱包裹着,但这个问题依旧是那么尖锐又现实,甚至血淋淋!
是女性容易被家庭伦理责任洗脑吗?
有网友说:“姑妈给妹妹切西瓜那里差点哭崩了,爱真的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东西。”
的确如此,在那里,姑妈自己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安然,更感动了银幕前万千的女性。
似乎女性真的特别容易自己感动自己。
是喜欢用“爱”作归宿,用“爱”解决问题吗?
不知道有多少个瞬间,曾希望安然决绝地离开。
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瞬间,又被弟弟那一声“姐姐”打动,为姐弟俩拉着手在一起的美好画面打动。
- 如果父母没有离开,让姐弟俩同时被爱,该有多美好?
- 如果时光倒流,让姑妈和父亲一起上了学,该有多美好?
- 如果父母依然在,但没有歧视和伤害,让安然上了她想上的大学,该有多美好?
- 甚至,如果那个救护车上有了两个女儿的孕妇的老公,不再“保小舍大”,该有多美好?
可惜现实就是不允许。
再引申一点:如果安然抛下弟弟离开,挣脱家庭束缚,就真的会幸福吗?
影片当中有两个细节,诘问了这一点。
第一个细节,是安然去北京前,在父母墓地前终于吐露了心声:之所以那么努力生活,是因为有一天想站在父母面前,听见他们说:我们这个女儿也是不错的。
这可能是很多被重男轻女家庭的女性走向独立的初衷——向父母证明自己。
安然的选择,是直面和接受童年不公的叛逆,最后内心和已去世的父母实现理解和融合。
第二个细节,救护车抢救癫痫孕妇那一段。
护士安然发现,这个家庭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却仍要癫痫孕妇冒着生命危险去生产,于是她发疯地阻止救护车把孕妇送向产房。
安然因此被亲属拉扯、打骂:
“你神经病吧!我知道你,卖弟弟那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关你什么事?”
就在安然被扯得伤痕累累时,那个孕妇说话了:是我愿意生,我想生个儿子。
虽有佛陀的悲悯,却逃不脱修罗的执念。
这说明还有很多女人,没有达到安然的境界,可以实现“自我救赎”。
影片的最后,安然终于决定了领回弟弟,她抱着弟弟在草坪上痛哭。那一刻,安然找到了心的寄托,也放下了过往的一切,她已经得到了自我的升华。
10%对女性的讴歌,30%对社会的审视,60%对人性的诘问——不出意料地,《我的姐姐》的导演与编剧都是女性(编剧是香港金像奖最佳编剧游晓颖、导演是新生代女导演殷若昕),因为只有女性才能看到女性如此之多的困境。
《我的姐姐》,是一部编导演俱佳的好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