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 著
川藏公路第一踏勘队
2020年是川藏公路开工70周年。6月29日,我再次采访了四川川交路桥有限责任公司工程分公司原党委书记邓天书,请他详谈川藏公路建设初期的情况。
在邓天书心里,川藏公路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杰作。除了解放军、筑路工人的巨大付出之外,也与许多专家的聪明才智和工程技术人员的创造性工作密不可分。可以说,一旦离开了设计者的智慧,建设川藏公路是无法想象的。
邓天书说,最让我们难忘的,是有“人民工程师”之称的余炯。
余炯1907年出生在四川省威远县,1934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工学院土木系,新中国成立之前曾经担任江苏省公路局以及四川省公路局工程师、总段长等职。可以说,是一位资历丰富的“老公路”。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么挪用一下,可以说公路开建,测量第一。参与川藏公路路线的踏勘与测量,先后有十多支踏勘队、测量队在千山万水之间进行艰苦丈量、比对。
1951年1月1日,工程师余炯接到重庆公路总段转来的西南交通部电话通知,派他担任昌都至拉萨公路踏勘队队长。同时告之,工程处没有任何关于西藏的现成资料。3月份,余炯与工程师赵厚孝、技术员刘黎光、会计易光庭、实习生曾庆高、工人金相贵6人小队赶赴新津18军后方司令部,陈明义司令员接见了由余炯工程师带领的第一踏勘队。
陈明义司令员对大家说:“我们的确没有地质、勘探资料。世界屋脊上修公路,前无古人。你们是世界屋脊上修公路的第一踏勘队。这个任务是十分艰苦的,又是十分光荣的!这里只给你们准备了一份西藏地图和中路的简要资料,可供参考。”踏勘队没有电台,陈明义嘱咐他们,到沿途兵站去发报与司令部保持联系,顺便解决勘探队员的生活补给。他们十分激动,来不及回成都准备冬季的服装,与新调来的工程师叶祖镕汇合后,踏勘队7人就背着糌粑、帐篷,带着罗盘、计步器等最简易的工具准备出发。18军派出杨士举担任踏勘队指导员,这样一行10人开始了万里征程。
当时,“踏勘队的业务分工是:由余炯负责选线及桥涵调查,工程师赵厚孝负责土石方数据调查,叶祖镕负责地形图测绘,技术员刘黎光负责测距离和高程,实习生曾庆高负责读角和经济调查。为了保证踏勘的质量和节省开支,决定全队人员除因重病及特殊情况外,一律步行踏勘,不骑马。”(张小康《雪域长歌》,载《北京青年报》2014年7月13日)。
踏勘队必须去寻找最为合理的捷径,所以不可能沿着村寨、大路而行,他们逐渐进入到了无人区。于是,有时在原始森林里露宿,有时在石崖上和山洞中过夜,加上携带的勘测设备、食品较多,可以说每个人的体能付出,达到了“生命中难以承载之重”。但他们依靠铁一般的意志,翻越了200多座大山,徒步行程10000多公里,提出了7条比较路线;收集、积累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并计算出许多原始数据,为选择最佳线路提供了重要的科学依据。这中间灌注着科技工作者多少心血和智慧!
工程师余炯率领的第一踏勘队,为踏勘昌都、拉萨间的线路,希望找到一条更合理的捷径,跋涉于北路、中路、小北路和拉萨至则拉宗之间。有关资料指出,余炯率领的踏勘队舍弃了中路,只踏勘南、北两路。南路一般海拔低,气候比北路温和,村庄和耕地多于北路,有利于发展经济,不缺筑路材料。原准备以南路为主,先行踏勘。北路地势高寒,人烟稀少,可作为南路的比较线,从拉萨回程时再踏勘。但事与愿违,南路一线未设兵站。由于踏勘队没有通讯器材,面对茫茫雪原与崇山峻岭,联系就此中断。
幸好有踏勘队队员的回忆录,让人们得知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过从没有人走过的地方。愈是没人走过的雪山顶或悬崖绝壁上他们爬的次数愈多。他们在积雪上睡过觉,在野兽啸叫的原始森林里度过了许多夜晚。在风雪弥漫的大草原上,围着火绘过地形图,在野山羊经过的崖洞里避过风雨。帆布衣服穿不到两个月,就得缝了又缝。但谈起艰苦和困难来,勘测队员们却说:‘这是我们的光荣。’有一次通过一段峡谷,两岸陡崖夹着江水,浩荡的江面到这里只有几十米宽。过石崖时只要稍一疏忽就会跌到江里。他们在峡谷里碰到一段连着脚的地方也没有的峭壁。经过仔细寻找,才发现了一排石窝。这是很早以前人们凿下的,由于年代久远,连里面横插的木桩都已腐朽脱落了。他们就光脚踏着石窝,手扣着石缝一个个通过,有些石窝已经风化了,脚踩上去碎石块就往下落。当踏勘队长余炯踏上最后一个石窝时,脚已从石窝里滑出去了,眼看就要出事。这时幸亏有一个已经过去的藏族同志洛降泽赶忙伸过一支臂膀,让余炯踏着他的手掌才勉强走过去。这支勘测队通过藏北大草原时,曾走过七天水草地。那时候他们不是一步一步走,而是从这个草墩上跳到另一个草墩上。有时天亮上路,到天黑只能跳六七公里路。他们就这样完成了勘测任务。”(陈家琎《“世界屋脊”上的探路先锋》,《纪念川藏青藏公路通车三十周年文献集》第二卷“筑路篇”【上】,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3页)
新华社高级记者、作家陈辉指出:“为了勘察一条合理的、理想的路线,他们要冒着生命危险通过人迹罕至的悬崖绝壁,蹚过冰冷的激流湍涧。冬季在摄氏零下30多度的山顶上,冰雪漫天、寒风刺骨;夏季在多雨的通麦、林芝原始森林,踩着腐烂的树叶,提防着老虎、棕熊、雪豹等野兽的突然袭击,忍受着蚂蟥、蚊虫的叮咬,坚持踏勘。他们稍有不慎,就有冻僵在山顶或滑坡坠落深渊的危险。踏勘人员,有时靠在石崖下或躺在没膝的雪地里渡过漫长的寒夜;有时白天累得疲惫不堪,晚上还得站岗放哨。”
筑路部队司令部早就注意到,1951年春天派出去的踏勘队,有的还没有回来!特别是以余炯为队长的第一踏勘队。作家杨星火在《高路入云端——陈明义将军传》里写道:“每天黄昏时分,陈明义司令员和穰明德政委都要爬到屋顶上去盼望。望着那弯弯曲曲的通向西方的小路,望着那小路尽头的云山,望着那云雾深处忽隐忽现的雪峰。”
三个多月后,1952年9月,当余炯带领踏勘队完成任务回到昌都时,大家衣衫破烂,满头长发,胡须满腮,面黄肌瘦。筑路部队司令员陈明义和穰明德政委紧握他们的踏勘报告,凝视着他们历尽艰辛的面容,忍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欢迎你们!你们是世界屋脊第一条公路的开路先锋!”
几天后,第一踏勘队的地形图和踏勘调查报告都绘写完成了。他们将地形图用图钉钉在墙上拼接时,基本都能闭合,大家感到无限欣慰,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这是全体队员经过一年零三个月的长途跋涉共同努力的成果啊。
这时,康藏工程处已经改组为第二工程局,总部设立在昌都。余炯在总结会上说,没有进入南路踏勘的原计划是十分遗憾的。该段由上级另组踏勘队伍进行了踏勘。后经分析比较和上级批准,川藏公路采用了由然乌进波密,翻越色霁拉山,经林芝、太昭至拉萨的路线。这条线在当时的踏勘图中称中路,以后统称为南线。
第一踏勘队翻越62座山峰,步行翻越雪山51座,越过了600多条大小河流,勘测出3200多公里的路线用于比较,历时一年零四个月,来来回回走了6700多公里。
作者简介
蒋蓝,诗人,散文家,思想随笔作家,田野考察者。朱自清散文奖、人民文学奖、《黄河》文学奖、中国报人散文奖、西部文学奖、中国新闻奖副刊金奖、四川文学奖、布老虎散文奖、万松浦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主任,四川省诗歌学会常务副会长,四川省散文学会特邀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已出版《黄虎张献忠》《成都笔记》《蜀地笔记》《踪迹史》等文学、历史专著。曾任《青年作家》月刊主笔、主编,现供职于成都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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