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Sir又被国产剧科普了一个词:
疯批美人。
两大要义,美和疯缺一不可。
小丑和莫里亚蒂够疯够变态,但美感不够,怪吓人的;
只有美没有疯的,也不行,太过理智那是蛇蝎美人。
40、50年代好莱坞出产的一批黑色电影,里面的女主多是这种,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纯坏,也算不上疯批。
最近一个鲜活的例子:
《山河令》里的温客行。
长发红衣笑面虎。
人前他是大善人,人后是杀人不眨眼的鬼谷谷主。
前一秒笑得眯眯眼,下一秒眉头一皱发狠:
要么死,要么滚
杀完人才想起自己有洁癖,赶紧就地冲冲手上的血。
和“兄弟”吵完架,忽然想起自己的手下做的破事,想内部整顿一下,还是眯着笑脸执私刑。
杀人别说眨眼了,你质问他,他还要眨巴着大眼回你——怎么了?
仿佛世间的恶极不是杀人,而是没见识。
疯批美人不在乎世间的公序良俗,只在乎自己目标的完成度。
一个例子也许解释不清楚。
别急,等Sir给你全方位拆解一下这国剧新晋网红人设。
01
须毁灭
《悲情城市》里,吴宽荣曾讲过日本人的美学观:
日本人最欣赏
樱花那种开到最满最美的时候
一同离枝入土的那种情景
他们认为人生就应该是这样
在最盛、最美的时候毁灭给世人看,他们认为,这就是美学的极致。
疯批美人不也是?
美到极盛,强大到极致,然后开始毁灭之路。
作为疯批美人,首要特点就是一个字:美。
得是美到倾国倾城,只凭美貌就能接触到权力中心的那种。
还得是强大潇洒的美,要身体舒展,自信果断,绝不是扭扭捏捏的柔弱美。
《小鱼儿与花无缺》的江玉燕、徐克版的东方不败、《少年天子》的静妃、《天若有情》里郑伊健演的Julian,包括温客行,均是如此,热烈大胆,永远坚信自己就是宇宙中心。
他们长得美,更在意美。
和人打完架杀完人,得先捋捋头发、洗洗手。
第二,他们深谙毁灭的美感。
疯批美人,不是在自毁,就是在毁人。
《小鱼儿与花无缺》里的江玉燕(杨雪 饰),多少90后的童年阴影。
Sir最近回看,发现她是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种疯批美人。
美不用说了,眼睛有神,身材纤细,楚楚动人。
也够疯。
为了得到花无缺,她杀了深宅大院里唯一对自己好的姐姐,进宫做妃,获到权力。
进宫后,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亲爹、情敌、政治敌人、救过自己的恩人……
号称“杀到只剩剧名的女人”。
疯批美人在大处的人生方向疯,小处的行为也不像正常人。
《麻雀》里尹正有个角色,苏三省——一个叛变的汉奸。
他的疯态,直接表现在反差感。
叛变后面无表情杀自己原来的同事;
一脸委屈地说最狠的话。
下令进攻时也有戏。
摘下雨帽,头认命地一耷拉。
不管是疯批还是疯癫还是变态,反正不像正常人。
再说一个。
《少年天子》里的废后、静妃(郝蕾 饰)也是疯批美人的代表之一。
她干了啥?
比起武功天下第一的江玉燕,静妃的武力值要低多了。
受限于《少年天子》现实主义的题材,在她的处境里更像是无能狂怒。
皇帝不在意她的付出,就摔花盆、打宫女。
大风天光脚踩在凉砖地上,满嘴大逆不道的胡言。
在深宫里,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异化成一个表情:笑。
狞笑。
狂笑。
自嘲地笑。
在外人看来,这是疯。
但在她眼里,这就是自由。
她的疯,来源于规则与人性的错位。
疯批美人们用不合常理的“疯魔状态”,杀了一个个阻挡自己的人,也自然,毁灭了自己的人生和人性。
发现没?
疯批美人几乎没有正常的人类情感,尤其没有“恐惧”,也很少有同理心。
人命对他们来说,不是鲜活的同胞,而只是一个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障碍物,被执念蒙蔽的双眼,根本看不见别人的痛苦。
或者说,相对于自己的目标来说,杀人的负罪感以及别人的痛苦实在太过渺小。
《至尊红颜》徐盈盈(杨舒童 饰),90后的又一童年阴影。
杀死自己至亲的长辈和好友时,她边痛哭边下狠手。
伤心是真的,但也确实是不值一提的。
奇怪的是。
他们疯也疯,坏也坏,却无法真的让人想把他们大卸八块。
为啥?
老手法,让可恨和可怜并存。
02
负美人
翻开疯批美人的发家史,字里行间写满“辜负”。
疯批美人的底色必须是悲情。
他们被家人负。
江玉燕的前半生只有一个目标,寻爹。
为此,她还曾堕落青楼,然后被花无缺救,开启了另一场追寻男人的悲剧,这是后话。
千辛万苦,爹终于寻到。
但迎来的不是“仁义大侠”江别鹤女儿该获得的荣光和父爱,而是被父亲善妒妻子的侮辱。
被当做下人使唤、被叫做“小狗”、被其他下人欺负。
找到爹后吃的饭,是被打落在地上的干面条。
而这爹,不是懦弱,是真·伪君子;不是爱老婆,而仅仅是迫于她的势力和淫威。
一找到机会,他就和江玉燕合谋害死老婆。
你以为从此两人就是一个阵线了?
可别忘了,江别鹤的标签是“伪善”。
这位“仁义大侠”中毒,第一反应就是把毒推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父亲滤镜彻底破碎。
《天若有情》里的Julian也是,误以为自己的老妈出轨害死了老爸,该有的童年他没有,该经历的正常人事也没有,更没有得到任何父母关爱,心里溢满的只有仇恨。
他不疯谁疯?
你看他那副德行,好了不起
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本事,他是不是变态?
还有的,被爱人负。
《至尊红颜》徐盈盈,家庭贫穷,身世悲惨,全剧唯一爱的就是太子李治。
但李治只把她当成武媚娘的替身、泄欲的工具。
也有被职场负的。
苏三省也是苦出身,为了避免自己和姐姐的生活再次陷入任人欺凌、野狗似的境地,只能不断努力,费力钻营。
但在当时的官场,仅是努力就能上位吗?
苏三省在职场被傻x上司打压、羞辱,晋升之路基本无望。
但有条路,不但可以翻身,还能一举骑到小人头上——叛变投靠汉奸。
后来,人家也叛变了,叛变成自己的下属。
苏三省第一反应就是羞辱他,让他用衣服擦皮鞋。
不是鞋面,是鞋底。
复仇是很爽,但他真正被负的,是被迫的扭曲,由原来那个有理想又坚韧的小伙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小人。
更过分的,被家人、爱人、职场,甚至被整个命运辜负。
温客行,早年几乎没被命运善待过。
儿时亲眼所见父母被鬼谷的老谷主所杀,忍辱负重在鬼谷蛰伏复仇,后来扒了老鬼主的皮自己上位,又要和各怀鬼胎的下属斗智斗勇。
他的疯,难说不是当时为了让人害怕所做出来的恐怖表象,但疯批至今,谁又能分清,哪是表面,哪是真实?
《少年天子》里的废后静妃更是典型例子。
在入宫前,她也曾是自由骄傲的少女,大婚夜偷吃瓜子,完全没有规矩可言。
入宫后,她被教了做皇后的规矩:
要冷静持重;要喜怒不能形于色;要宽宏大量。
连夹菜的顺序都有规矩:
这些,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当然也不会教她理解别人、提防别人,入宫前,博尔济吉特氏就是一张白纸、一个被所有人簇拥的草原女儿。
入宫后,她忽然失去了命运的宠爱,皇帝对她敬而远之,最亲的姑妈利用她,吃对食的贵人也阴阳相隔。
她迷茫了。
剧中,静妃曾吃3次瓜子。
第一次,沾在下巴上的瓜子壳表现她的天真不羁。
第二次,被废后,曾经自己的宫女,如今的贵人花束子来看望她,给她带了一碟。
堂堂皇后,连自己吃坚果这种动作都不能自主控制。
繁盛时她吃什么不吃什么,于手下的人都能解读出不同的心思。如今落魄了,连一碟瓜子都要不到。
而静妃吃得最多最畅快的一次,是在彻底被冷落后,无人在意,无人监视,身边只有惯着她的花束子。
这一刻,她颓废消极,反而得到自由。
静妃是一颗被操控的棋子,在皇宫的疯狂中被拾起,也必然在疯狂里被抛弃。
所以,美人们的座右铭都是“宁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就算要做眼中钉,也要做别人拔不掉的那个”……
他们被命运不公地对待,人生目标就是想要抢回对自己命运的支配权。
却用错了方法。
03
“一种美的徒劳”
在川端康成的《雪国》里,男主角岛村曾评价艺妓驹子:
“一种美的徒劳”。
出身不幸,身为艺伎经历沧桑,却心思单纯,只想追求“正正经经的生活”,最终又在追求正经生活的过程中逐渐扭曲。
驹子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疯批美人。
Sir择出关键词:单纯。
放在影视剧里的的角色上, 这种单纯更极端。
疯批美人看起来身世最复杂,坏心眼最多,但却是最简单明了的一个。
所有人都有一个雷都打不动的执念,要么是名利,要么是爱情。
必须是这种世俗执念,不能是艺术或世界和平,执念这些的,是高更顾城、是超人,不是疯批。
就比如静妃的执念,是想让皇帝看看她;苏三省的执念是想翻身、成功;江玉燕的执念是得到花无缺;温客行的执念是复仇……
这些目标一旦定下,就很难被拉回来。
说白了,一根筋。
当美人们把爱情当做执念,看起来就是最深情。
《天若有情》,这部集狗血之大成的剧,Julian承担了很多狗血戏份。
他为了得到哥哥,做尽坏事,甚至下药迷奸。
分明得知他是卧底却不戳穿,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开枪 还丢了自己的性命。
痴情?
他是痴于“家”这个概念。
临死最后一句话,对着他曾经爱过的人,喊的是“哥哥”。
哥哥,带我回家
对他来说,对方家人的身份,要先于爱人这个身份。
Julian对爱的理解,其实就是“家”。
江玉燕更极端。
因为钟情于花无缺,才入宫做妃、破解武林秘籍、杀死身边一个个对自己有恩的人。
她以为自己变强大就会得到花无缺的眼神。
剧的结尾,江玉燕身着龙袍来赴终极对战。
此时,她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爱情,仍把她远远抛弃。
我的心跟我心爱的人都已经死了
疯批美人一滴泪,暗示着她的绝望。
但疯批是不会认输的——即使是事实上的输家,她也要维持那份虚势。
气急败坏要直接掐死花无缺。
那她对于花无缺的执着,也是出于爱吗?
还有苏三省,曾经把李小男视作白月光,但当得知她背叛自己后,也可以开枪把她杀掉。
你看,疯批美人都追求爱情,但他们理解的爱情,是得到爱,而不是付出爱。
长久的缺爱和被蒙蔽的理智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所以,这种对爱情的错误理解,和执念的虚无,就是最大的徒劳。
归根结底,疯批美人的一生就是个悲剧。
只是相比于逆来顺受,他们更想用自己的疯癫去对抗世界的疯癫。
赢了温客行,绝对的主角;
输了江玉燕,留下满地徒劳和童年阴影。
江玉燕直到最后被打败,她才承认自己错了,还是在旁白里。
这不就是对“徒劳”最好的诠释。
生在困苦里,活在疯癫里,最后白死,整个处心积虑的一生都是徒劳,还有比这更绝对的悲剧吗?
这也是“疯批美人”人设最吸引人的地方:
她给我们一次体验“没有退路的人生”的机会。
要么狂喜,要么大悲。
没有过渡。
Sir列的这些剧,很多口碑都一般,但这些角色却成为阴影流传至今。
为什么?
原因并不新鲜。
它恰好踩中我们区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那级台阶。
幻想中,我们太鄙视“退路”。
而现实中,我们又太善于为自己找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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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北野武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