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九
《坛经》是唯一一部记录中国人的思想而被称作“经”的佛教典籍。听上去很高大上——其实也真的很高大上——但就跟咱们说过的一样,高大上竟然也出梗了。所以,今天咱们不得不破解一下“明明有偈言无物,却受他人一钵盂”这个梗,以维护《坛经》高大上的形象。
事先声明:欲练神功······呃,说错了,重说:欲破此梗,需赖考据!
考据这个怪兽,是出了名的烦琐难缠,除非是奥特曼,就算是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改变社会风气,风靡万千少女,刺激公众号市场,提高年轻人内涵,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老九我,也有些吼不住。所以,如果今天的内容有些枯燥,那是完全正常滴,希望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勿谓我兔言之不预也。
不过,不要紧张先。上一期刚说了世事难料,咱们也应该学以致用,那就是,如果今天的内容并不枯燥,那也是完全正常滴,因为散讲只不过是我的表面工作,我真正的身份是一位研究僧···呃,研究生?扫地生?
闲话少叙,——哦,对了——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让我们向星爷致敬
现在正式郑重正经的说一遍:其实《坛经》是一个演员。
什么意思?就是说它是化过装的。也就是说,“本来无一物”并不是慧能的原偈,而是由惠昕本《坛经》带头,契嵩本、宗宝本因之的篡改(《祖堂集》亦同)。慧能的原偈应该是敦煌写本——法海本《坛经》里的“佛性常清净”。
什么惠昕本、契嵩本、吧啦吧啦各种本,这些版本学术语听得懂更好,听不懂就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话所隐含的意思:如果慧能从来也没说过“本来无一物”,那么我们前面所说的梗也就不存在了。
明白没?这个意思就是说,六祖当然是没错的,错的是那些抄书匠。人家六祖没说过“本来无一物”, 当然也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受人一钵盂”, 当然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说“仁者心动”和“只向心觅”。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首先怀疑“本来无一物”呢?难道不可以先怀疑跟它对立的另一方吗?答案是:当然可以。但不要忘了,在对阵的双方中,“本来无一物”是孤零零没帮手的一方。你如果欺负人,难道不找这样单漂的下手,反倒去找狼兄虎弟一大群的?
没错,推翻“本来无一物”不过是推翻了“六祖传奇故事”的一个细枝末节,但要是推翻“受人一钵盂”、“仁者心动”和“只向心觅”,那就等于推翻了整部《坛经》,甚至等于推翻了整个禅宗。这个工程太大,代价也太大,任谁也承担不起。
那么,有矛盾就必须消除吗?它们难道就不可以并行不悖?答案是:不行,因为这牵涉到德性问题,所以想都不要想。宝相尚且庄严,德性,那是丝毫容不得瑕疵的。不然的话,慧能为什么就不可以花钱雇枪手?甚至,他为什么就不能花钱买一个偈子?千万别这么玩,这么玩可就玩大了。如果谁非要这么想,被人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哈哈!再次勿谓言之不预也。
其实我们完全不用像这样寻求道义上的支撑,我们只需要逻辑学的技术支撑。逻辑学的矛盾律说:对立的双方不能同时为真,必有一假。这就是说,要么就是慧能从来也没说过“本来无一物”,要么就是他根本没继承什么衣钵,也根本没说过“仁者心动”和“只向心觅”——嘿嘿,你看着挑一个好了,反正“违顺相争,是为心病”——你若不做选择,早晚得病。
现在,请让我们在向星爷致敬了之后,再向亚里士多德致敬。是这位古希腊老头在两千多年前创立的逻辑学,让我们今天可以轻松的命中问题的核心。
让我们再向亚里士多德致敬
不过,别看现在说得这么热闹,如果没有证据能证明“佛性常清净”才是慧能原偈,那就是虚假的热闹。所以我们终究还是要进入打怪兽阶段——要么不说这个梗,既然说了,不考据一番实在是交代不过去。
先从时间上看,法海本在唐中期,惠昕本在晚唐(一说在宋初),契嵩本在北宋(仁宗至和三年),宗宝本在元代(世祖志元二十八年),前后相去几百年,而法海本最早。
再从字数上看,法海本约一万两千字,惠昕本约一万四千字,契嵩、宗宝两本则均在两万字以上。胡适在《坛经考之二》中对这种越是晚出字数越多的现象进行了统计比较之后,说:“这可见……禅宗和尚妄改古书的大胆真可令人骇怪了。”
《坛经》曾为人们所篡改,是古今中外学者们所公认的事实①,胡适并非是持此意见的第一人也不是唯一之人。而既然《坛经》确实是被篡改过的,法海本在时间和字数上又有被涂脂抹粉、换装出镜的条件,它记录的偈子又确实与后出诸本不同,那么只要在佛理上找出根据,慧能原偈是“佛性常清净”的结论也就算坐实了。
不过,这么烧脑的话题咱们今天不说了,下期再烧——呃,又错了——下期再说。
①早在惠能圆寂几十年后,就有慧忠和尚指出存在“把他坛经改换,添糅鄙谈,削除圣意,惑乱后徒”的现象,明僧朱宏也认为《坛经》“皆他人记录,故多讹误”,明清之际的王起隆则特别对宗保本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谓之“自专自用,大舛大错”,甚至要对宗宝“鸣鼓而攻之”。今人印顺法师在《中国禅宗史》一书里说:“坛经是先后集成的,并有过修改与补充。”又说:“从坛经原本到敦煌本,至少已有过二次重大的修补。此后,流传中的坛经,不断的改编,不断的刊行,变化是非常多的。”宇井伯寿的《禅宗史研究》里专门有一节叫做“坛经之变化”,分析说明了《坛经》确实有很大的变化。忽滑谷快天的《禅学思想史》亦称:“由于传写时文字上的改换,以至在坛经里存在着‘玉石相混’的情况”。可见,《坛经》曾为人们所篡改,是古今中外学者们所公认的事实。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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