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沟,除了傻子是外来人,其他人都姓郑,连外村姑娘嫁到郑家沟后,都会在她的姓氏前面加个郑字,比如说,郑柳氏,郑姜氏。
傻子当年和母亲躲避战乱来到村里,那个时候傻子还不傻,五六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傻子的母亲包裹里倒带了些银子,所以村长同意他们孤儿寡母住到郑家沟,条件是傻子的母亲付了一大笔钱。
傻子的原名叫成坦,但他的人生并不平坦,数年后,傻子跟村里的一群小孩在一所旧宅里玩耍,这个旧宅不知道何年何月老祖宗们留下来的,总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大人们害怕,但孩子们的阳火旺,不怯这个,时常在里面捉迷藏,虽然大人时常告诫他们,千万莫动宅里的那块石头,但孩子们太好奇了,村长的孙子郑大富,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有势,就指挥着将那块石头搬出来,然后砸烂了。
接下来,他们又去屋子里玩,傻子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似的,把他们用力推了出来,自己还没来及出去,这老宅就塌了,傻子的顶阳骨被砸裂了,但却神奇地保住了性命,不过这以后,便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整天流着涎水。
为了逃避大人们的责罚,这些伙伴们一口咬定,说是傻子搬动的那块不祥的石头,也是他敲破的,所以傻子被砸,也是活该,虽然当时有一个孩子的家长路过,知道是郑大富干的好事,也给村长说了,但村长把脸一唬,说道:“大家都知道,就是成坦那孩子干的。”那个家长也笑笑,点头说,我懂,我懂。
成坦成了傻子后,昔日的伙伴不再跟他一块玩了,起初还叫叫他的名字,后来也跟大人一样,一边拍手一边叫他“傻子,傻子。”
傻子傻傻地笑笑。
每一声“傻子”像刺刀一样,扎进成坦母亲的心口,当年逃难之时,她就有病,儿子变得痴痴傻傻之后,做母亲的整日以泪洗面,看了许多郎中,连跳大神的也瞧了,但终归没有什么用。
家里遭此重大变故,母亲一病不起,强撑了大半年,撒手人寰。傻子无依无靠,整日涎着脸笑,幸好邻居有个老寡妇,无儿无女,瞧傻子可怜,就多做一个人的饭,给傻子吃,日子一久,这老寡妇也被村民冠以“老傻子”头衔,这下倒好,一老一小,两个傻子过日子。
这岁月似那石中火,梦中身,不觉又过五岁,傻子神智不清,却长了一把好骨架,饭量也大,差点把老寡妇吃破产了。一日,傻子青肿着眼回来,后面跟着两人,骂骂咧咧,老寡妇连忙问怎么了,这两人朝地上吐了一泡口水,骂道:“婶子,这傻子的事,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这畜生平日不说话,一旦说话,就指着人家,拍着手说‘要死了,要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傻子的嘴有毒,被他一说,准没有好事!”
老寡妇摸摸傻子的头,“孩子,你又乱说话了?”
傻子无辜地看着她,改口说:“饿,吃。”
老寡妇一声叹气,就说了许多好话,赔了多少不是,这两人摇着头悻然而去。老寡妇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扭头对傻子说:“孩子,以后咱千万不能再说人家了,懂不?”傻子不吭声,嘴里都是饭。
老寡妇心里也郁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坦这孩子,平日里见人就呆笑,但偶尔会来一句完整的话,绝对不是好话,就像刚才那两个村民说的一样,他喜欢指着别人说:“咦,要死了,要死了。”第二天,那人肯定会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光自己知道的,就有三次。一次是村东头的郑大牛,被傻孩子一说,次日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一次是村西头那个老羊倌,花了半辈子的积蓄,买了个小媳妇,样子光光溜溜的,刚一下轿,傻孩子就指着她说了这句话,结果当晚惨死在洞房里,也不知道羊倌是怎么办到的。反正新媳妇是买来的,大家都不吭声,挖坑埋了,可惜羊倌之后就不太正常了。还有一次,也是村西头,郑二狗,五大三粗的汉子,从县城回来,也是倒霉催的,被傻孩子撞见,傻孩子又指着他说“咦,你要死了,你要死了,”郑二狗一脚把他踹到臭水沟里,半天没有站起来,谁料,次日,郑二狗正在吃饭,有个人讲笑话,郑二狗笑得前俯后仰,被饭噎住了,活活憋死。
村里的人开始害怕傻子了,说傻子是灾星,这嘴比那“子不见午,午不见子”的鹤顶红还毒。
“唉,”老寡妇想到这里,就语重心长地对傻子说:“坦儿,你之后就是觉得谁要死了,也别说出来,不然他们会打你的,婶子不是跟你说了,你咋不听呢。”傻子“呜呜”地应着。
老寡妇开始犯愁了,刚才走的那两个人,要是明天真的哪个又死了,家属还不得迁怒到傻孩子身上?心里就盼着明天别出什么事。
哪想到,正在这时,一群村民从门前经过,他们是到村长家里商量事的,傻子一看到他们,眼睛放光,把碗一丢,指着他们上窜下跳,“咦,死了,都死了!”
老寡妇连忙捂了他的嘴,使出最大的劲,把傻子拖到院里,然后把院门拴上,这次她真的生气了,“我刚才跟你说的啥?你咋不记住呢?”
傻子眼里现出惊恐,第一次说出除了那句大凶之外的话来,“记住了,不说了,不说了。”
老寡妇心里反倒一喜,这么多年来,这傻孩子还是首次说出这么有逻辑的话来。
傻子又眨眨眼,“婶子,我出去玩,我记住了,不说了。”
老寡妇乐得直拍大腿,“坦儿咋变聪明了,好啊,好啊。”从院门缝里看到那群人走远了,就开了门。
傻子一跳一跳地走了。
直到天黑,老寡妇还不见傻子回来,没由来的,心里头忽然觉得扭曲,胸口堵的慌,心想“该不会这傻孩子出啥事了吧?”就迈着小脚喊傻子的名字,“坦儿,坦儿。”
她的声音在村子里独一无二,因为除了她,整个村子都喊成坦“傻子”。
唤了多声,不见回应,老寡妇来到村长家门口,看到村长的儿子气呼呼地抽着旱烟,老寡妇就问看到成坦没有,村长的儿子从鼻孔哼了一声,“婶,你知道他刚才多疯狂吗,诸位叔伯母婶正在我家商量事,这傻子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进来了,转着圈指着院里的人,嘴里嚷着死了,都死了,你也知道这傻子的嘴毒,大家拎着棒棍,把他赶到山上去了。”
老寡妇眼泪哗的下来了,心里叫苦,还以为这傻孩子好了些,没想到变本加厉了,担心不已,就上山去找。
找了足足三个时辰,喉咙喊哑了,腿走麻了,才在一处悬壁上看见成坦,借着月光,成坦也看到了老寡妇,于是喊了一声“婶子。”
老寡妇三步抄两步,来到成坦跟前,看到他脑袋上都是青包,挥杖就打,“这傻孩子,你咋就管不了自己这张嘴呢。”
成坦不动,任她打,老寡妇的拐杖定在半空,没有落下,老寡妇说:“走,回家去。”
成坦摇头道:“婶子,我刚才像做了个梦似的,从我被那老宅的砖头砸中,一直到刚才,脑袋晕晕糊糊的,虽说心里知道,但干着急没有用,就像明明晓得自己是在梦里,然而无论如何就是控制不了身体。”
老寡妇愣了半晌,“坦儿,你不傻了?”
成坦点点头,怆然苦笑道:“婶子,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说他们都死了吗?因为我看到他们的样子,是一个个躺在血河里的,死状惨得很,这是预知景象。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回村,眼下正是贼兵四起的时候,若我估计不假,今晚郑家沟必有大灾,我有种预感,除了我们俩个,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恢复正常,跟他们的死有关。”
老寡妇张了张干瘪的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十三年后,天下太平,当地县志记载,郑家沟全村深夜遭某股贼兵屠杀,仅有两人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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