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死得很突然,毫无征兆。
与黛玉的病体缠身不同,晴雯一直身体健康,只是会因为顽皮而染上伤风感冒等小疾。所以,无论是她本人还是怡红院的同伴们乃至读者,都想不到她会在花季夭折。
晴雯到底为何而死?书中只通过王夫人之口说是痨病,读者自然知道这不是真实的死因。那么,这么一个健康活泼的青春少女,为何会突然死去呢?
我们不妨以上帝视角,来回顾一下晴雯短暂的一生。
从出身来看,晴雯是个不幸的孩子,“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不记得家乡父母的孤儿,不知来路,也不知去路,命运完全靠撞。
不过,她撞到了好运,先是被赖嬷嬷看中,后又被贾母看中,实现了一步登天的逆袭。要知道,贾府的丫头,可是比普通人家的小姐更养尊处优。加上贾府老祖宗特别喜欢漂亮活泼的女孩,晴雯的一切都很对路,于是成了贾母心中宝玉的准姨娘。未来可期,前面是一条光明坦途。
宝玉是什么人?贾氏集团众望所归的继承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公子,且年华正好,有着神仙般的外貌和丰采。更何况,晴雯大得宝玉欢心,宝玉愿意千金买她一笑。
按照这个势头发展,晴雯的姨娘之位十分稳妥,一生的荣华富贵可说是加了多重保险,无需担忧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贾府的情势每况愈下,当家的王夫人虽然比较笨,但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对不学无术不走正道的宝玉十分焦虑,但又不知该从何着手去做点什么。
绣春囊恰似一个春雷,惊醒了王夫人,也给了她一个行动目标。
诗礼传家的正统家庭,最怕的不是孩子不学无术,而是走上淫邪之道。已到青春期的宝玉身边出现了淫邪之物,这可是天大的丑事。查,一定要查,不但要查出绣春囊的来源,而且要查哪些人在引诱宝玉做淫邪之事。
这一查,就查到了晴雯身上。
长得好不是错,但长得好还不懂得隐藏就是错了。在那个时代,主流价值观里,只有娼妓之流,才会以色诱人以色侍人。这样的人,都是祸水,必须远离。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一,都于晴雯不利,于是,她被撵出了怡红院。
被撵出去意味着什么?好比一个在职场一直顺风顺水且升迁有望的人,突然被辞退,而且是以伤风败俗的罪名被辞退。且不说心理上能否接受,以晴雯的心高气傲,这份打击是致命的。金钏的罪名小得多,且心性没那么傲,也受不了而跳井,何况是心比天高的晴雯?
晴雯的病并不致死,是她的求死之心,让她在被撵几天内,病情迅速恶化。而求死,是因为心死,心死,是因为绝望。
这份绝望,来自宝玉。
成为准姨娘的起点是贾母,终点却是宝玉。晴为黛影,晴雯和黛玉一样的心性,绝不愿意把自己像商品一样用来交易。即使是做姨娘,她也一定要两情相悦。
受宝玉宠爱,才是晴雯对未来充满期许的根源。
可是,这份宠爱竟是如此的脆弱,经不起一点风雨。晴雯是当着宝玉的面被撵的,宝玉是何表现?
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
此情此境,聪明如晴雯,知道自己再无希望。除了求死,她还有什么路可走?心比天高的她,当然不能接受随便配给某个小厮。
因此,与宝玉交换完内衣的晴雯,再无贪生之心,也彻底断了对宝玉的念想,临死只是叫娘,那是释然后的回归之念。只有一死,才能回到娘的怀抱,享受被娘疼爱的温暖。
对宝玉,终究只是深情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