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音乐应该成为中国先锋音乐人关注的焦点。
比如约翰·凯奇将只有一两分钟的《烦恼》令12人弹奏了840次约19个小时并启发了安迪·沃霍;比如为“让音乐成为改造生命的力量”的菲尔德曼以最少量的音符写出最长的四重奏来表现凭吊和宗教意味;比如拉蒙特·杨,将观念艺术(地板上拖家具)带进音乐,巫师一般品尝毒品,创出仅四个音符的奏、诵、鼓的《四场中国梦》;比如将对话和打桩融成作品的莱赫,后因肯尼迪遇刺受影响以两台录音机诵的“天要下雨”表现上帝警告;比如在迷幻剂泛滥的六十年代,马丁·路德·金遇刺,越战沼泽,校园燥乱,披头士《白色专辑》导致的洛杉矶山谷屠杀,促使莱赫创作了残忍世界末日主题的《四台风琴》,其回到调性的风格令观众不满;比如利用印度音乐元素为有关吸毒迷幻的电影《回到查帕兮》配乐的菲利普·格拉斯;比如锁定一个合弦的鲍勃·迪伦的《地下乡愁蓝调》和朱尼尔·沃克的《猎枪》;比如受到安迪·沃霍关注的地下丝绒乐队的摇滚歌曲《海洛因》;比如由画转乐的布莱恩·伊诺,充实了“环境音乐”;比如仅以音头和快速节拍写出《低》、《从一站到下一站》的摇滚手大卫·鲍伊,也令格拉斯写了《低交响曲》。虽然中国先锋音乐滞后,但仍让我对应出努力成就的中国音乐人。比如在广场大事10天后戒严期的西单舞厅,以即兴爵士奏出《广场》的梁和平,前年他还在法兰克福与德国音乐家即兴对奏;比如写出混沌初开欲寻新世界感觉《出走》的崔健,是他发动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比如键盘出身,经过无调性和十二音体系转入环境音乐的王芃 ,他在印度采风中曾被暴徒扔下了火车;比如以中式重金属批判整个世界的何勇,其乐里乐外之疯狂直喻着末日既望;比如以中国少数民族元素或古哲基本元素写出对未知探索的谭盾、瞿小松、郭文景,也算代表东方一域对西方现代交响的呼应;比如终于厌倦通俗摇滚的窦唯开始了由心而发、重在进程、不贪目的的生命表述。我相信,中国的前卫音乐人们,会在欧美先锋音乐潮中找到对应的自己。甚至也能找到对应的问题,比如迷幻剂,崔健在一次演唱会上就强调:我们不靠毒品也能飞。比如街头即现,二十多年前那个最火爆的广场之夏,一群摇滚人打着军鼓排队绕场并齐声Rap:因为那谁没有文化所以那谁是个大傻x。但有的约翰·凯奇观念艺术的翻版,不是出自音乐家中而是画家们了。插一句,若音和画为同性,那音乐肯定不是“O”。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刚出现时,也惹燥了不少听众,认为是噪音——它比第一、第二交响的海、莫风格多出了出格造反的声音。但渐渐,人们听顺了,贝多芬扩大了人们耳中的受乐区域,当人们稍后几年再听到又出了点格的《热情奏鸣曲》时,也就按着惯性接受了。人耳受乐区域有多大,不知道,反正都是一点点由乐音、谐音向外扩大;不适的音慢慢也就适了。喜新厌旧或者喜新不厌旧是人的本能。我听到过一个粗俗的比喻:古典音乐是咱们的原配,浪漫派音乐是如夫人,现代交响乐就 算三姨太,但咱们有时夜里还得离家去寻找爵士或摇滚。据说吸食迷幻剂是有加速度的,反正先锋音乐就是门类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派生的枝节越来越多,就像一棵疯长的大树——一个“噪音”顶着一个“噪音”。噪音在前进。噪音也是造音——造新的音,噪音也是造反之音,噪音也是造就之音。越往后,我也隐隐担忧,发展到最后是什么情景呢,我们听到的将是什么呢。比如摇滚发展而出了重金属,又出了死亡金属,又出了幻美的旋律死亡金属,又出了更刺激的残酷死亡金属,……再往后该出现死亡了吧。搞先锋音乐艺术的发疯率与自杀率已与日俱增。是让有些人赶到不安。暂不提音乐,世界发展到最后,所剩唯有……,什么呢?忽想起红楼梦中说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个人喜欢摇摆乐(Swing)和比波普(Bebop),前者的诙谐、轻佻是人性中容易被压抑住的部分,后者的炫技、吹牛也是大多人逮着机会跃跃欲试的本能——比波普的自由华彩真是吹牛逼(褒义,多年前中国有一种吹奏乐的扩音部分是用牛身上最柔软有弹性有张力的筒形皮子做成的)。我们最早是从电影中的上海百乐门知道的摇摆乐——那种反面的、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令人心旌摇荡。但它的重要性不如福音音乐的节奏蓝调,不如摇滚乐有革命性。到二战结束时,爵士乐似乎是严肃的音乐,比如诗人阿米利·巴拉卡的《蓝调人氏》。从60年代,爵士乐也开始现代了,听起来有些怪,不协和、不知所云,我听中国搞爵士的梁和平讲有代表性的是迈尔斯·戴维斯和蒙克。蒙克说:你想怎样演奏就怎样演奏,让听众去领悟你在做什么,不必介意他们可能要花上十年二十年才能明白。而戴维斯无论音乐和演出作派都有些模仿勋伯格。
我在河北农村教堂听过河北小调味的圣咏,我也看过卡内基音乐厅黑人爵士味的圣咏录相,我觉五音音阶的圣歌从憨厚甚至有点怯弱的中国农民嘴里冒出特别贴切,体现着脸朝黄土心向上帝的身心,而几乎可以称为爵士民族的美国黑人,蓝调就像他们的血液,雷格泰姆就似他们的心跳,那种有些摇晃,有些庸庸然的赞美诗显得和谐。音乐就应该从心里冒出来,不同的肉体有着不同的声音。雷·查尔斯和詹姆斯·布朗的福音蓝调让我想起了克孜尔石窟壁画中性感而又崇高的佛像以及北齐北响堂佛窟中俏皮的线条——上帝或佛并不是总板着脸、硬着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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