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松花江岸边的柳树湾,迎来了秋收的季节。
地里的谷子用大车拉到生产队场院,需要码成一个个圆圆的大谷垛,待入冬干透后才能打场脱粒。谷垛码不好容易呛进雨水,谷子就会烂掉。这个活儿年轻人不敢尝试,只有上岁数的老庄稼把式才干得来。谷垛上的孙二爷问:“几车了?”
“12车了。”用垛叉一捆一捆往上传的铁汉说。
孙二爷说:“嗯,差不多该封顶了。”
谷垛大,铁汉得尽可能传到孙二爷身边。一般情况下,孙二爷都是直接接住谷捆子。一阵风吹来,有什么东西迷进二爷的眼睛,他不得不停下来,下意识地去揉揉眼睛。在下边不知情的铁汉又一捆谷子飞过来,撞得站在谷垛边的二爷一个趔趄,瞬间从五六米高的谷垛上摔了下去。
谷垛离场院墙差不多有三四步远,尽管有一层陈年腐烂的草沫子,但还是把二爷摔得不省人事,人们赶紧去叫队长和二爷的家人。二爷终是没有醒过来。
孙二奶悲痛欲绝。队长对孙家人说:“二爷死在场院里,按官话叫工伤,这棺材板和丧葬费由生产队负责。孙二爷的几个儿子雇来了吹手,还扎了纸马……二爷这辈子人缘极好,全屯人都来吊孝,就连外屯子也有人过来,送一卷烧纸或留下买纸的钱。
三天后要出殡了,满院子是一大家人的嚎哭声。木匠正在准备钉钉封棺,却隐约地听到棺木里好像有动静。木匠连忙让吹手和哭的人别做声,大家竖起耳朵细听,果然里边有“咔、咔、咔”敲棺木的声音。院子里的人突然肃静下来,那敲打声也就更加清晰。人们非常惊讶,有几个胆子大的往前凑了凑细听,里边确实有动静,应该是二爷用烟袋锅磕棺木。
敲击声令人心悸,大家面面相觑。
“大家别慌!”主事的阴阳先生又冲木匠喊:“你过来,三小子你也来搭把手,打开看看是咋回事。”
几个有力气的青壮年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大家一起用力,抬起了棺盖,发现孙二爷已经坐了起来。
阴阳先生问孙二爷:“您老是活了还是诈尸呀?你可别吓着孙男弟女。”
“快给我整碗水,渴死了。”二爷不耐烦地说。
喝完水,二爷拿过棺里放的烟,自己装上一袋。阴阳先生赶紧给他点上。孙二爷抽了几口烟,说:“奶奶的,我到了阎罗殿,阎王爷硬是不收我,说我还有18年的阳寿,一脚就把我踹回来了。”说完,冲着阴阳先生喊:“你们倒是把我抬出去呀!”
孙二爷站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后,说:“把那些没用的都撤了。酒席该放还放,就算给我过生日了。”
本来的丧事饭,瞬间变成了祝寿宴。举杯间有人逗趣问:“二爷,那阎王爷说没说为啥给你18年阳寿啊?”
二爷说:“阎王爷说天机不可泄露!”
大家开始猜测,说二爷做过善事,感动了阎王爷。
二爷眯起眼睛想了想,一拍大腿:“是有件事!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跟人提过,过去好几十年了。”大家让孙二爷说说,咋回事。二爷喝了口酒,开始回忆当年那惊心动魄的经历。
我26岁那年,正赶上小日本侵略咱东北。那年秋天里,我的脚崴了,东家就安排我到江边放牛。一天下午,突然有一帮大兵向江边跑来,我吓得想躲进草稞子里,但已经来不及了。有个人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别害怕,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军。刚才遇到了小鬼子,把子弹打光了,小鬼子的大队人马一会儿就要追过来了,你能不能赶紧叫人用船把我们送过江?”
时间不等人,我扯脖子喊来不远处割地的张二,用他的镰刀,砍断了东家停靠在江岸的两条渔船的缆绳。我们俩一人摇一条船,顺风划向对岸。等我们到对岸下船时,这边的小鬼子就到了,他们叽里呱啦地乱叫,往对岸胡乱地打枪,但我们的抗日联军转眼就进山了。我和张二就藏在对岸的山坡上,一直等到傍晚,听江这边没有动静了,看到家家做饭的炊烟,知道小鬼子走了,我们才在天黑后,趁着月光摇着两条船回来。
孙二爷讲完后,有人问:“那抗日联军是多少人?”
孙二爷说:“十七八个人吧,没细数,那时候啥也不顾了,一门心思想的是快划到对岸。”